编者按
在网络世界,我们自嘲是打工人,我们没有姓名,只有符号。
可在现实世界,我们是骑手、老师、空乘、编剧、金融人、旅游人……
过去的2020,我们是芸芸众生之一粟,也是共同呼吸的一体。
当凡庸浮生,遇上不凡“疫”年,我们一同忧虑、迷惘,也一起感动、展望。
牛年春节,中国经营网特别推出“非凡‘疫’年”专题。这一段段看似庸常的凡人历程,折射出风云变幻的非凡“疫”年,也描摹着生生不息的职人之魂。
如果说,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那么,每一个凡而不凡的我们,都在让生命更加火热。
文/戚梦颖
来源:中国经营报
如果问过去一年哪个行业最火,在线教育一定是避不开的答案。
疫情这只黑天鹅悄然而至,把人们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却也扇动在线教育逆势飞扬的翅膀。
在这一年,在线教育狂揽500多亿元人民币的融资,单项融资金额的纪录不断被刷新。行业马太效应加剧,巨头们站稳了脚跟,格局已然显露。
在资本与市场需求的双重刺激下,在线教育招聘战也愈演愈烈,机构们纷纷开出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年薪来招揽人才。不少求职者应声入场,想要分得在热钱中涌动的在线教育的一杯羹。
然而,在高薪背后,是堪比996的工作重压,是老师、销售、客服三合一的身份迷茫,更是对自身教育初心的反复追问。
来源:视觉中国
入场
2020年6月,因为考研复试在家休息的林木,不好意思继续赋闲,打算先找工作养活自己。
当时,林木身边有朋友在做在线教育机构的辅导老师。经朋友介绍,这个岗位需求量大,薪资待遇相对较好,也适合短期过渡。
于是,林木也向某家头部在线教育机构投递了简历,并且顺利地成为一名小学数学的辅导老师。
网课的形式与线下不同,与学生及家长直接沟通的并非是课程的主讲老师,而是另外配置的辅导老师。一堂上千人的大班课,往往会有几十名辅导老师分别负责不同“班级”学生的学习情况。
辅导老师不仅需要像班主任一样负责学生的上课、作业、课后答疑,还要像客服一样随时在线回答学生或者家长的各种问题。另外,在课程续费报名期,辅导老师还要担任销售一职,完成领导设定的课程销售KPI。
林木表示,她的薪资由底薪、餐补和绩效构成,带的学生越多,绩效越高。她的月薪平均约5000元,多带学生时可以拿到6000元,在续费期最高能拿到一万多元。
相较于辅导老师,各类课程的主讲老师门槛更高,待遇也更好。
杨隆西就是其中之一。
2013年大学毕业后,物理专业的杨隆西选择进入教培行业。这几年中,杨隆西先后在学而思和新东方任职,教授线下的高中物理课程。
时间来到2018年,一家厦门的在线教育创业公司向杨隆西抛出了橄榄枝。在对公司进行一番考察后,同年5月,杨隆西决定加入。没想到,公司第一批招生就有约1万名学生报名。杨隆西的课堂人数也达到满班的1000人。这一年,杨隆西的年薪也达到了40万元。
随着公司的业务渐入佳境,2019年,杨隆西的收入又增长了10万元。对于传说中的年入百万,杨隆西认为,如果自己愿意带更多的学生,达到这个数字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突然而至的疫情却打乱了杨隆西所在公司发展的步伐,也逐渐让他萌生退意。
离开
在疫情暴发初期,在线教育用极低的成本实现快速大量获客。根据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数据统计,截至2020年3月,我国在线教育用户规模达4.23亿,较2019年6月大幅增长。
图源:第45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
杨隆西回想,那时公司一下子招收了过多的学生,但是并没有真正盈利。“我们那时候差不多收了100万个学生。虽然是低价课程,但基本上就是免费,因为服务器和流量要收钱,还要考虑运营成本和授课老师上课的成本,把这些成本算进来绝对是亏钱的。”
对于体量不大的公司来说,这绝非好事。杨隆西觉得,第一梯队的公司有资金和技术的加持,能够容纳激增的流量。但是,对于他所在的公司来说,没有跟上的服务器导致用户体验并不好。虽然有了数量,但是口碑却没有打起来。
没钱又没人,但还要硬着头皮和第一梯队的公司竞争,抢夺头部机构正在快速渗透的市场。于是,杨隆西每周的工作时间从50个小时增加至70个小时,相当于996。“2月份连着整整上了一个月的课。”
即使努力追赶,但现实是残酷的。杨隆西所在的公司,在去年1月后,就再没获得任何投资。而这一年中,资本向在线教育市场狂砸了500多亿元,其中大部分投资被几家头部公司吸入囊中。
因为人数的激增,杨隆西课程的转化率也从疫情前的超过40%直接掉到不及行业平均的25%。杨隆西开始觉得,这份工作已经触及到自己的天花板,而30岁的杨隆西也开始发觉身体健康的重要性。
于是乎,2020年10月,杨隆西选择与这家自己看着长大的公司分道扬镳,也选择离开在线教育一行。
而对于更多像是林木这样的辅导老师来说,“干一段时间就跑路”再正常不过了。
林木是2020年6月入职,并未赶上用户数量的暴增期,但即使在用户数量基本稳定的下半年,林木也身心俱疲。
“这个工作太熬人,我在身体和精神上遭受了双重打击,作息时间不规律,时常熬夜,每天都在加班,甚至休息日也被迫加班尤其在续报期,每天都在十一点半及之后下班。其实报名期会设定目标,本来完成就可以到点下班,但事实上我的数据达标之后也没能下班,言而无信实在气人。”林木说。
作为在线教育从业者的一份子,林木觉得公司提供的课程质量以及学习服务都很不错,但作为一名兼任销售的辅导老师,却并不认同公司的销售策略。
“疯狂给家长打电话,不停地联系家长,消息轰炸。因为不认同这种方式,所以我不想继续了。”
在2020年的12月,林木离职了。
理想
在线教育辅导老师还有另一个名字,即“学习规划师”或“网课规划师”,其实后两者才更贴近这个岗位真实的工作职责。
林木说:“不会再入在线教育这个行业了。因为私人生活和工作联系过于紧密,而且一个人就要充当老师、客服、销售这三种角色,拿一份工资打三份工,不值得。在线教育这个行业里的几个头部品牌都一样,只是换一个地方被压榨而已,大可不必再来一次。”
林木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现在她觉得,以后还是有可能考虑教育行业其他的工作。“教书育人真的很有成就感,尤其是看见自己教的孩子有进步的时候。”
在离开在线教育后,杨隆西转身回到线下教育,打算报考厦门公立中学的教师编制。虽然可能收入减半,但杨隆西觉得,公立学校的工作不仅仅是“性价比”更高,也更加让他看到教育离开商业、回归本质的模样。
尤其是在体验过网络授课后,杨隆西深感线上“塑料师生情”的现实。
“之前在线下教课,我问学生如果我离开这家机构,有多少人愿意跟我走?这个数据大概是50%。如果是线上的话,这个数据可能只有10%~20%,”杨隆西说,“师生感情一定要通过面对面的接触才能形成,这是很重要的。不管你们距离再近,或者说通话次数再多,只要没有见过面,那种感情还是很淡。”
杨隆西觉得,对于许多企业来说,不管再怎么鼓吹教育情怀,本质上就是需要盈利的公司。不管是线上还是线下,越鼓吹就说明它越想去掩饰商业的本质。
杨隆西所在的公司,也是在线教育行业中大多数中小公司的缩影。疫情的到来使得本应细水长流的发展突然变得粗放。另一方面,资本加注行业巨头“互撕”,腰部、尾部企业的生存空间被快速挤压。
本应在四五年间才能完成的行业发展周期,直接被压缩至一年内。一时间,你追我赶,乱象丛生,教育情怀的口号却像被打上了利益的烙印。
杨隆西觉得,在这一年中,让他更加明白自己理想的生活、工作方式是什么样子的。攒了一些面包后,杨隆西觉得自己可以去实现自己的教育理想了。
“我还是想和学生形成一种更良性的师生关系。其实真正的、比较纯粹的教育,还是这种非功利,没有什么利益关系,没有什么商业往来的教育。”
(应采访者要求,林木为化名)
(编辑:黄玉璐校对:彭玉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