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Ryan Zickgraf
译/李丹
赛博朋克曾经作为一个重要的反资本主义小说流派脱颖而出。如今,它已经沦为一种看上去酷的复古美学,以至于很容易被埃隆·马斯克这样的富人挪用,向怀旧的X世代推销受《银翼杀手》启发的丑陋卡车。
本文原载于《雅各宾》杂志。
《赛博朋克2077》游戏画面。
如果你认为讽刺已经死了,只需要观察下埃隆·马斯克最近关于《赛博朋克2077》的推特。
“我选择了游牧者(Nomad)角色,所以开局有点慢,但之后加快了速度”,当被问及他是否有机会在12月玩波兰工作室CD Projekt Red那个被期待已久的电子游戏时,他回答道。
根据游戏的设定,游牧者是以前的工资奴隶,他们已经失去了工作,被迫像《疯狂的麦克斯》中一无所有的沙漠居民一样,在世界的荒地上游荡。我自己的游牧者,一个有沙砾般声音的痞子,名叫“V”,是一个边缘人,试图在“夜城”——赛博朋克霓虹灯地狱景区的非官方首都——的影子经济(非法经济活动)中向上爬。
马斯克可以在虚拟的荒诞世界中无缝地扮演一个拼搏者的角色,而在现实生活中却因为工人组织工会试图消除财富差异而解雇工人,这进一步证明赛博朋克需要重启(reboot)。赛博朋克曾经作为一个重要的反资本主义小说流派脱颖而出。如今,它已经沦为一种看上去酷的复古美学,以至于很容易被世界上第二富有的人挪用,向怀旧的X世代(通常指1965年~1980年出生的,婴儿潮一代之后和千禧一代之前的人)推销受《银翼杀手》启发的丑陋卡车。
少一点赛博,多一点朋克
“赛博朋克”是基努·里维斯主演的新电子游戏的标题,但它也是70年代末和80年代兴起的一种粗犷(gritty)科幻的总称。
威廉·吉布森的《神经漫游者》等有影响力的小说和《银翼杀手》、《机械战警》等好莱坞电影预言了一个黯淡的未来,在这个未来中,国家腐败无能,并将政治权力交给了一个小规模的大公司卡特尔。不受束缚的资本主义的潘多拉盒子导致了对自然的大规模破坏、社会安全网的崩溃和大规模的不平等。
为什么是“朋克”?这场运动与几年前发展起来的朋克亚文化有一些共同的基因。早期的朋克艺术和时尚反映了在玛格丽特·撒切尔和罗纳德·里根统治下的那个紧缩和不平等时期,受压迫的年轻工人阶级的愤怒和绝望。特别是在英国,像The Clash这样的朋克乐队拥抱了一种粗暴的激进政治,作为替代方案:上一代的“脏左翼”(dirtbag left,指以一种颠覆性的粗俗传达左翼信息)。
同样,第一波赛博朋克的思想也不仅仅是雅达利时代的虚无主义黑色电影;它感觉就像是对着里根主义和科技霸主的中指。
“经典的赛博朋克是反资本主义、反体制的,也不是技术迷信,而是怀疑技术是如何被权力系统用来进一步压迫的。”漫画作者兼艺术导演Rob Sheridan写道。
“高科技与低级生活的结合”是许多人对赛博朋克宗旨的总结。
赛博朋克的导演和作者特别怀疑早期硅谷时代的技术乌托邦主义,这是一种新左翼反文化(counterculture)思想,社会学者Richard Barbrook和Andy Cameron将其称为“加州意识形态”。他们将加州哲学描述为“嬉皮士无政府主义和经济自由主义的怪异混搭,并加入了大量的技术决定论”。
他们认为,科学进步和技术突破可以带来一个富足和平等的世界,一个没有边界、疾病甚至死亡的世界。
赛博朋克小说的预言恰恰相反:后工业资本主义下的科技创新将使人类最坏的本能超载。人类可以超越人体的生理极限,像神一样生活,但只有少数有能力的人才能做到。对于底层社会来说,先进的技术代表了精英阶层所使用的另一种监视和社会控制的工具,这种工具提供给普通人的只有逃避现实(escapism),逃避现实的形式包括制造街头毒品或想象中的虚拟世界。
例如,像《星际迷航》这样的技术乌托邦片子将太空探索看作是探索一个自由的、空白的空间,在那里没有陈旧的地球权力结构,自然会导致一种自由放任的平等主义。而在《银翼杀手》中,太空是一种高级形式的奴隶制的大胆新前线。
赛博朋克游戏画面。
赛博朋克游戏的创造者Mike Pondsmith告诉《连线》杂志:“你所期待的未来世界并没有发生。我们本来应该得到《杰森一家》(The Jetsons,1960年代的流行动画片,杰森一家生活在一个乌托邦的未来,人们住在天上的房子里,开着空中汽车,一周工作三天,有大量休闲时间),但我们都不知道能不能吃饱。”
这并不是说赛博朋克那里一定有社会主义。
它的视野常常受到马克·费舍尔的资本主义现实主义铁律的限制,这种意识形态将资本主义框定为人性的自然治理体系,让人无法想象出路。费舍尔在以未来为背景的好莱坞科技黑电影中看到了疲惫的不甘心。事实上,赛博朋克的反英雄——通常是黑客或街头流浪儿——似乎从来没有打算拯救世界,只是想拯救自己或他们的破烂社区。超个人主义和自由表达胜过团结和集体行动。
就像朋克音乐和反文化最终被它们曾经怒斥的机器打倒和商品化一样,赛博朋克小说的大部分阶级意识和政治评论在过去20年里已经消失了。
尽管《黑客帝国》三部曲有很多惊险刺激和聪明的引用鲍德里亚的地方,但它是一部伪装成赛博朋克的超级英雄电影。在皮克斯的可爱荒诞派《机器人总动员》中,爱情征服了一切。《头号玩家》是一部为年龄渐长的X世代而写的愚蠢赛博朋克小说,故事发生在一个荒凉的未来,却成功地将硅谷的科技乌托邦理想重新标准化。一个破碎的世界需要的只是一个高能的CEO,一个埃隆·马斯克式的CEO,书中基本上是这样总结的。
《头号玩家》甚至做得不好。它的主人公——少年Wade Watts——并没有什么远见,只是一个对80年代流行文化有着百科全书式知识的痴迷玩家,他征服了一个名为“绿洲”的虚拟现实版互联网。其新发布的续集《二号玩家》则是对自由派社会正义运动的意外控诉。如果我们的专制白人男性统治者醒了,并且以边缘化的声音和东西为中心,会怎么样?
它把赛博朋克作为橱窗的装饰,不停怀旧式地提及nerds喜欢的东西。
现在的歹托邦
现在是2020年,现实已经遗憾地赶上了赛博朋克过去的鬼魂的阴郁警告。
我们的精英们已经彻底利用了新冠病毒大流行——这种病毒已经造成170多万人死亡——对工人阶级发动了一场全国性的阶级战争,并加速了过去几十年新自由主义霸权的几乎所有迫在眉睫的危机。我们的民主制度——工会、公立学校和代议制政府——已经退入黄昏,而华尔街和硅谷则继续填补权力真空。亚马逊和五大科技公司2020年的利润暴涨,已经类似于大到不能倒闭的无边界民族国家。
与此同时,我们正目睹着失业、饥饿和无家可归现象的可怕飙升——即使是所谓的基本岗位工人也是如此——而富人却投资于精品医疗保健、私人保安部队和偏远岛屿上的豪华隔离区。当然,气候变化引发的灾难所带来的血色天空、满街戴着面具的抗议者与全副武装的警察和军队发生冲突、破烂的帐篷城市等景象,让人想起赛博朋克电影中的场景。
但这个CD Projekt Red根据1988年Pondsmith的角色扮演游戏《赛博朋克》制作的耗资巨大的游戏,太过落后,太过自我指涉,以至于无法说出任何有趣的现状。它的视觉效果,阴冷的霓虹灯城市街道,以及冷峻的retrowave(合成波音乐,一个电子音乐类型,通常与20世纪80年代的动作、科幻、恐怖电影中的音轨有关)配乐都是借鉴了《银翼杀手》。故事中,基努·里维斯饰演的老摇滚乐手变成了国内恐怖分子,变成了被植入意识的人,这是把《搏击俱乐部》和《黑客军团》的碎片拍在一起。而这东西的玩法和其他现代第一人称射击游戏几乎一模一样。
《赛博朋克2077》游戏画面。
作家威廉·吉布森在推特上说:“《赛博朋克2077》给我的印象是侠盗猎车手披着80年代复古未来的外衣,但这只是我的看法。”
如果鲍德里亚能玩一下就好了。在《拟像与模拟》中,这位对赛博朋克友好的法国后现代理论家称最初的迪士尼乐园为主题公园,是一个想象的再生空间,就像垃圾处理厂一样。今天,无论在哪里,人们都必须回收废物,儿童和成人的梦想、幻觉、历史、童话、传说中的想象都是废物产品,是超现实文明的第一大有毒排泄物。
简而言之,《赛博朋克2077》就是一个科幻的迪斯尼乐园,一个低劣的复制品的复制品的复制品,只有在“复制”这个“元”意义上才有资格称为老派赛博朋克。
在经过多年的炒作后于12月初发布的时候,这款游戏已经承诺不仅仅是一个电子游戏,而是一个为Xboxes和PlayStations打造的绿洲,一款由过去赛博朋克的尸体拼接而成的游戏。夜城提供了一种叫做“超梦”(Braindance,一种直接流入大脑的数字纪录设备,让玩家体验别人的情绪、大脑活动和身体活动)的虚拟娱乐。根据游戏的百科,他们的神经技术让人“能够‘成为’名人,体验奢华的生活,给了许多人一个逃离自己悲惨现实的机会”。听起来很熟悉?
但正如许多评论所指出的那样,《赛博朋克2077》并没有这样的效果。它是建立在被剥削的工人被迫完成长时间的强制加班的基础上的,而它的工作室负责人却在游戏还没有曙光的时候就成功地成为了亿万富翁。更糟糕的是,对于绝大多数玩家来说,目前状态下的游戏是一个bug,几乎玩不下去的烂摊子。只有那些有足够资本拥有高端游戏PC或PlayStation 5s和Xbox Series Xs——现在黑市上要卖到数千美元——才有能力运行好它。
事实证明,昨天的赛博朋克粉丝,已经成为今天的终极老板——提供破碎的承诺,从新冠病毒引起的封锁和我们当前真实的歹托邦中逃脱。
正如基努·里维斯的另一个自我泰德·罗根(指30年前基努·里维斯在《比尔与泰德》电影系列中扮演的傻小子)可能会说:“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