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外人》剧照
阿甘
作为HBO在2020年开年的第一部新剧集,不夸张地说,《局外人》是自带着光环出场。剧集原著作者斯蒂芬·金素有当代“恐怖小说之王”的美誉,《闪灵》《肖申克的救赎》《小丑回魂》等代表作家喻户晓,其作品影视化数量多达150部,改编频率仅次于莎士比亚。从主创方面看,剧集由联手打造《黑钱胜地》的杰森·贝特曼和安德鲁·伯恩斯再度合作执导,主导编剧理查德·普莱斯曾拿出过《火线》《罪夜之奔》等高分剧集,主演本·门德尔森业务能力突出,再加上出品爆款剧集无数的HBO平台背书,《局外人》的班底可谓金光闪闪。剧集播出前两集,豆瓣开分达到8.7的高分,即便后期随着观看人次的增多,评分有所中和调整,整季播完,《局外人》的分数也始终保持在8分以上,从一个侧面反映了观众对剧集质量的高度认可。
悬疑剧的外皮演绎幻想性主题
《局外人》的成功,首先有赖于斯蒂芬·金小说扎实的故事基底,此外更为关键的则是紧紧抓住原著精髓的良好改编,从叙事节奏、气氛烘托以及主题探讨等各个方面营造出了恐惧感极强的整体调性。剧集从一起男童虐杀案起笔,娓娓道来。在虚构的弗林特市,颇受欢迎的英语教师兼棒球教练泰瑞被指控涉嫌强暴并分尸了一名11岁的男孩,督办案件的警探拉尔夫基于多名目击证人能够相互印证的证词和无可辩驳的DNA物理证据,在众目睽睽下逮捕了泰瑞;不过泰瑞坚称自己无罪,他的律师也找到了案发时他身在另一个城市的明确佐证。然而正当众人陷在彼此矛盾的证据中时,意外发生了,泰瑞被受害者家属枪杀在审判开庭之前,拉尔夫为维持安全秩序又不得不击毙持枪的受害者家属,事态滑向了越发难以收场的局面,而真相仍然是个谜。立场不同的办案警探和被告家属、律师不得已组成联盟,一起请来了私家侦探霍莉介入调查。通灵的霍莉通过分析发现,这一切可能都和古老传说中的“噬殇者”有关……
乍看起来,《局外人》开篇的形式很像写实风格的破案悬疑剧,铺陈人证物证、描述案件关涉的一干人等的人物关系、一点一滴追逐真相,甚至夹杂着警探拉尔夫丧子的心理创伤和媒体关注对案件进程的影响等社会性很高的话题。但随着故事的发展,观众会发现《局外人》立意的格局要远比单一的虐杀罪案大得多。一方面,剧集的故事不是围绕某一次犯罪展开,一系列案情及作案手法相似度极高的虐童案件相继被翻出;另一方面,所有案件都打破了“一个人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不同地点”的人类常识,超自然的元素不断显露。于是越来越多身份、性格、信仰不同的人物被编织进庞大的情节网络,故事的意义也上升到对超自然物种是否存在的讨论,以及对人类与超自然关系的追索等更深邃的层面。也就是说,《局外人》在叙事上是利用悬疑剧的外皮演绎了内在更为幻想性的主题,将超自然的未知作为终极悬念,因未知而恐惧、而探索,又因不断探索产生新的未知和恐惧。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有一部分观众认为剧集节奏偏慢:由于诉求不同,《局外人》的确没有证据链条上一个接一个的密集反转,叙事完全不拘泥于破案细节,而是一针见血地给出最关键的信息,直指恐惧的内核。虽然反转相对较少,但《局外人》的叙事节奏感却是很强的,恐惧的情绪通过每一个重要的情节节点有序渐进、层层累积,产生了击中内心的力道。
技术层面烘托恐惧氛围
除了在叙事节奏上对恐惧感的营造,《局外人》还在一切可能的技术层面不断烘托着恐惧的氛围。灵异诡谲的配乐和音效上的控制,已算得上是恐怖类影视作品的标准配置,在此不赘述。场景和画面的处理上,剧集同样尽费苦心。《局外人》给人的直观印象,就是“气压”颇低——近乎通篇幽暗、冷色调的环境和布景选择是非常重要的原因之一。除了在棒球场上逮捕泰瑞的一场戏,剧集内基本难再见到阳光,外景戏场景往往不是森林就是墓地,俱是树木很多、光线昏暗的环境。相比日间和外景,夜戏和室内戏的占比要远远多于前者,并且除了常规的室内、车内等场景,剧集中还有大量监狱、洞穴内部的戏份。可以这样讲,《局外人》全剧一直在不遗余力地塑造压抑的空间与背景,貌似将恐惧感封存于表面的平静中,实际则是透过画面把强烈的感受传导给观众,从而以抑为扬地形成了更为恐惧的整体氛围。
价值毁灭感导致的深层恐惧
当然,最能让恐惧感在观众心中生根的,还属《局外人》超自然指向的主题。卓绝的创意与过人的想象,一向是斯蒂芬·金屹立于恐怖文学王国不败地位的基石。剧集抓住了这份恐惧的核心,没有为了片面的恐怖效果刻意制造戏剧冲突,反倒是让一切在看似日常的情节中徐徐展开,静水流深的恐惧感更加令人不寒而栗。而且超自然属性的大Boss“噬殇者”的设定极妙,在剧情中充分拓展了“恐惧”的内涵和层次。“噬殇者”可以入侵人体,也能够通过接触复制人类的全部DNA、变身成该个体的样子,它生吞儿童为食,并在进食后近距离“欣赏”逝者亲属的极度悲痛,以之作为“餐后甜点”。其直接吞食儿童的行径凶暴残忍,血淋淋的肉体伤害本身就是让观者心生恐惧的原因之一,但这还只是“噬殇者”比较浅表的一层恐怖之处。进一步讲,“噬殇者”隐身于暗处,无论是通过肉体痛苦控制人类助其寻找、诱捕猎物,还是以受害者亲属的伤恸为乐,都是极其冷酷的精神摧残。人类力量微弱,无法与之抗衡,只能被动而无可避免地沦为其邪恶的帮凶,或一步步踏入其早已掘好的陷阱,那种无能为力是更深一层的恐惧。但最可怕的不止于此,“噬殇者”的出现,撼动了人类对科学的绝对信赖,然而这种无法被科学解释的存在所带来的恐惧,又不能依靠于宗教信仰得到释放。因为“噬殇者”的攻击对象是无差别的,并不像宗教神话讲述的那样是对恶者的惩罚。恰恰相反,被其选中的对象,常常是世俗意义上与人为善的好人。“噬殇者”把自己变作他们的样子,堂而皇之混迹于人群,令人无法分辨出恶魔,也就模糊了善与恶的边界。这动摇科学基础、毁灭善恶道德准则带来的价值绝望,则构成了《局外人》内在最深层的恐惧感。
依循剧集创作的规律,《局外人》不太能免俗地收束在了人们作出巨大牺牲扼杀魔鬼这样一个比较正向的结局。但正如片尾彩蛋里,霍莉在镜子中恍惚又看到“噬殇者”的鹰犬杰克那峰回路转的一惊一样,好的恐怖作品的余韵不会终止于故事内部问题的解决,它会像一颗投入湖水的小石子,激起层层涟漪,催动我们内心早已形成暗影的恐惧感。而这恐惧感也恰是成就剧集《局外人》的魅力所在吧。
阿甘,影评人,现居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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