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
文/曾于里
年底时分，古装剧扎堆上映，但大多是男频剧，这下好不容易来了部“女性向”的古装言情剧，即改编自金子小说《梦回大清》的《梦回》。《梦回》号称由剧版《步步惊心》同一班底打造，《步步惊心》的李国立导演担任总导演，编剧王莉之担任编剧，李兰迪、王安宇、辛云来、孙安可等人主演。
《梦回》受瞩目，既因为它有《步步惊心》的团队加持，也在于小说原著《梦回大清》曾是影响过一代受众的网文大IP。《梦回大清》是一部穿越小说，是“清穿”小说（穿越到清朝）的鼻祖。所谓“穿越”，顾名思义，其情节通常是描述一个当代青年遭逢变故，机缘巧合下，进入古代，以在场的方式参与见证种种众所周知又知之不详的历史事件，其最突出的特点即时空变换：由古至今、由今至古。
“穿越”这一题材并不新鲜，最早甚至可以追溯到清末民初，比如吴趼人的《新石头记》，贾宝玉在1901年复活，到上海、南京、北京、武汉等地游历，甚至乘坐潜水艇由太平洋到大西洋，由南极到北极绕地球一周，为高度发达的西方科技文明所震撼。而1994年香港著名武侠宗师黄易的《寻秦记》以及席绢的处女作《交错时光的爱恋》，也曾轰动一时。
但穿越小说真正火爆并成为一种成熟的创作类型，是从2004年金子的《梦回大清》在晋江文学网连载开始的。小说讲述的是一个普通女白领在逛故宫，继而穿越到康熙年间的故事，其以清新、幽默、有趣、曲折的文风吸引了大批读者，2016年小说纸质版出版，立即成为畅销书。随后穿越小说在网文界火了起来，2007年被认为是穿越小说发展的高峰时期，有人称2007年为“穿越年”。《梦回大清》也与桐华的《步步惊心》（2005年开始网络连载）、李歆的《独步天下》（2006年开始网络连载），并称为“清穿三座大山”。
穿越小说走红的同时，其影视化的进程也一直在进行。2001年香港TVB电视台将《寻秦记》改编为电视剧，勇夺当时香港的收视冠军。2002年徐峥、张庭主演的剧版《穿越时空的爱恋》，是内地的第一部穿越言情喜剧，也创下收视记录。2011年，两部穿越剧《宫》《步步惊心》相继播出，都成年度爆款，并捧红杨幂、冯绍峰、刘诗诗，穿越剧的影响力达到巅峰。
除了女穿小说外，也有男穿小说，即男性作者书写的男主穿越小说，比如《极品家丁》《回到明朝当王爷》《庆余年》《纳妾记》《将夜》《新宋》等等。与女穿的主打言情不同，男穿主打男性杰克苏——男性打怪升级，在军事、权谋等方面大展拳脚。但相较于女穿小说的大量影视化，男穿小说的影视化进程慢得多。一方面是在一个“女性向”时代，遥控器更多掌握在女性手中，女穿剧市场前景更宽广；另一方面是穿越剧火爆之后，政策随即紧缩，各类穿越剧进入冷冻期。
因此，这几年来，穿越剧几乎绝迹，很多穿越小说影视化了，均得千方百计规避穿越元素。像去年的《将夜》，宁缺穿越者的身份已被剔除。今年暑期档的《天雷一部之春花秋月》，故事背景移到2169年，此时人类已经实现了永生，但没有爱情，只能靠天雷系统还原人类生理感受，来感受爱情。主人公蕾蕾不愿意沉溺于虚拟爱情，想得到真正爱情，她以放弃永生为代价通过VR进入了一个虚拟世界，穿越到古代，体会一场虐恋。
而在热播中的《庆余年》，穿越元素变成了文学史专业的学生张庆用小说《庆余年》表达他的学术观点。之后观众看到的剧情，其实是张庆所著的小说内容。在张庆的小说中，生活在现代、患有绝症的年轻人范闲，一觉醒来，已经生活于史后的古代王朝庆国。
《天雷一部之春花秋月》《庆余年》这两部剧对穿越的处理，仅仅是在开篇以很短的篇幅做一个引子介绍，随之便切入故事的主体叙事。虽然《庆余年》这个“一切都是小说虚构”的外壳影响观众的情感投入程度，却也是条件限定下比较好的改编方式了。
对照之下，《梦回》对穿越自圆其说的处理，可谓是笨重、冗长。
《梦回》用了开篇4集的篇幅来合理化穿越，它们都是小说中没有的。编剧想出了量子力学、时空隧道的说法。简单地说明，就是存在着一个穿越古今的时空隧道，但因为量子态遥传磁场的不稳定，所以时空穿越的时间不一定持久，并且穿越者也会将穿越后的经历忘掉。
因此，剧集一开始不是生活在21世纪的蔷薇（李兰迪饰）穿越到清朝，而是清朝的十三阿哥胤祥（王安宇饰）在梦中穿越到了21世纪，并直接出现在蔷薇家，与蔷薇同处一个空间，看着蔷薇工作、睡觉、洗澡，有那么一点鬼片的气质。
两人井水不犯河水地共处，直到十三阿哥看到灯落下来砸向蔷薇，他急扑过去护住蔷薇，两个人才有实质性的接触。之后就是按照甜宠剧的发展套路进行，两个人相互了解古今并互生情愫，但蔷薇却触碰不到十三阿哥。蔷薇心生不满，她不想自己沉迷于一个虚幻的、不真实的人，并赶走十三阿哥。十三阿哥回到清朝，想法设法向蔷薇证明自己的存在，他在故宫种下一颗杏树，而蔷薇所在的时空新闻都在报道，故宫一株由胤祥亲手种植的杏花突然盛开，百年杏花浪漫盛放引起众人围观。蔷薇感受到十三阿哥的心意，并向故宫的杏树许愿再相见，随后她便穿越到古代。
第5集开头，蔷薇的灵魂进入了康熙年间户部侍郎、镶黄旗英禄之嫡长女雅拉尔塔·茗薇（李兰迪饰）身上。时逢选秀，她被选为秀女进宫，并很快与十三阿哥碰面。两人都有记忆，互定终身。到了第6集中途，天生异象，量子磁场发生变化，十三阿哥与茗薇就都忘了对彼此的记忆！他俩都“失忆”了！
直到这时，《梦回》的剧情才真正进入小说。但就像弹幕上观众调侃的，“前几集就都废了”，时空隧道的设定，与突然失忆的老梗，生硬、冗长、尴尬。这样的瞎解释，还不如不解释，笔者倒宁愿编剧像《庆余年》那样“偷懒”，说穿越只不过是主人公写的一本小说，或做的一个梦。瞎解释导致的逻辑BUG，不仅让剧情显得儿戏；在“生死7分钟，黄金前三集”的观剧时代，6集多篇幅的铺垫更是极大消耗观众的耐心，对观众太不友好。
接着我们再来看看观众青睐穿越元素的原因，《梦回》只有满足观众的心理需求才可能获得成功。
穿越首先是出于一种补偿心理。人们为现实所负累，所以渴望穿越到另一个时代，凭借现代人的智力优势，成为人生赢家。所以女穿作品，核心是玛丽苏，女主赢得众多优秀男性的宠爱；男穿作品，核心就是杰克苏，男主角在另一时空无往不胜、建功立业。像《梦回大清》中，现代社会中的蔷薇是一个从事会计工作的普通白领，《步步惊心》中，现代社会中的张晓是个被男友背叛的普通白领；穿越到清朝后，她们都成了贵族小姐，并且凭借着现代女性的独立、勇敢、自主、聪慧等吸引众多男性的注意力和喜爱——“这个女孩子真的好特别哦”，于是就喜欢上了。《步步惊心》中若曦先后与十阿哥、八阿哥、四阿哥和十四阿哥有情感纠葛，《梦回大清》则像读者调侃的，“如果说蔷薇是个甜蜜的陷阱，那么十三在井水里泡着，十四在井当中悬着，八在井盖边守着，九、十在井边向里望着。而四，已经沉在井底——不仅判了死刑，还永世不得超升。”
到了剧版《梦回》，亦是如此。现代社会里的蔷薇是一个设计师，职场险恶，她遭人妒忌，并不那么如意（请观众忽略蔷薇在北京独自居住的复式大房子，美术组太不走心）。可一旦跟古人接触后，她就成了最特别的存在，十三阿哥一而再再而三地夸她，“找不到这么有趣的人”“真性情”“有趣”云云，穿越到古代，她又以她的不怕死和正义感，赢得了四阿哥和十四阿哥的好感。别的暂且不论，《梦回》的玛丽苏性质所带来的快感，以及对现实生活不足的心理补偿，或能赢得一部分观众的喜爱。
但言情不是穿越剧的全部。就像桐华曾说的，“穿越的盛行也许只是人们想探寻过去究竟发生过什么的心理作祟。因为人在无止境前行的时间面前都有无力感，我们都对时间充满了好奇。”穿越到古代，还源于我们对于过去历史的好奇，穿越作品为观众提供了一种在场感（它们往往都是第一人称叙述），受众不仅仅是旁观者，更是历史的参与者与见证人。这也是为什么清穿小说热衷于穿越到“九龙夺嫡”前后，因为权谋争斗中的人性纠缠，不仅好看，也更具张力。
但大多数穿越作品，哪怕现代人再神通广大，他们都无力改变历史，甚至下场凄惨。比如《梦回大清》最后茗薇被赐死，这种悲剧性内涵，也构成对穿越的一种否定和对当下的肯定。受众在穿越作品中获得的是一种在当下继续向前的力量。
《梦回》的结局是否悲剧尚不可知，但就满足公众的历史想象这一点，它可是一点都不及格。弹幕上出现了多次一个吐槽是，“编剧是幼儿园刚毕业吗”。这是因为《梦回》对于清代宫廷生活的刻画，简直像是过家家。比如阿哥们随意进出储秀宫，秀女们也随意跟阿哥们出宫，秀女死后茗薇直接在皇宫里烧纸钱祭奠，十四阿哥绑了九阿哥让茗薇杀了他……这每一点要么是根本不符合礼仪，要么是触犯当时宫廷禁忌——每一个都可能是死罪，但《梦回》就这么堂而皇之播出了。观众不一定需要熟读历史，他们但凡看了一点清宫剧，就知道《梦回》的桥段过于胡闹了。
《梦回》播出前，有些观众还期待它会是下一部《步步惊心》，现在看来，想多了。如果说《步步惊心》是穿越剧的改编典范，那么，就当前剧情来看，《梦回》更像是一个反面教材：不尊重原著，没有把握住原著内核，缺乏悲剧内涵，低龄化。《梦回》想要凭借之后的剧情实现口碑翻盘，恐怕没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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