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青峰(宫德辉/摄影)
吴青峰(宫德辉/摄影)
吴青峰(宫德辉/摄影)
十分头条新闻讯 2013年某次飞行时,吴青峰有感而发,在随身携带的读物空白处写下了一首名为《太空人》的歌。下飞机前,他顺手用手机拍下歌词最后两句,“或许我们会再相遇/当你鼓起勇气飞行”,然后PO上微博。
他从未和网友讲明关于那张微博照片的渊源,事实上,他写出那首表达了当下很私人情绪的歌后,也没想发表。而日子一长,他甚至记不清自己究竟将它记于哪本书中了。
6年后,身边人鼓励暂放下“苏打绿主唱”身份的青峰做一张表达自我的专辑。在为其中歌曲《男孩庄周》编写配词时,他翻找《庄子》寻灵感,却无意发现,原来《太空人》正藏于此。
最终,那段《庄子》配词并没用上,而《太空人》却在被青峰认为是对的时机,适合的心态下成了新专辑《太空人》的同名主打。
青峰感慨:“这一切的过程仿佛就只是为了让我找到它。你会有一种过了那么多年,这首歌总算是可以真正去它该去的地方飞行的感觉。”
想表达了
录完新专辑里最后一首歌《Outsider》最后的口白,青峰哭了。
在这张被他形容为“一己私欲”的专辑里,他构建了一个“病人”做主角。“病人”,静躺在病床上,头上戴着严密太空罩。在外人看来,“他”的意识、活力均被紧紧隔离,尽显死气苍白。但青峰却愿从另个角度发想:呼吸机冰冷微弱的“滴滴”声其实是“病人”试图和外界沟通的讯号,在他这位“译梦员”的翻译下,“病人”脑内世界散落的回音,断断续续地串联出了其走马灯般的一生——
“他”有着一份普通的工作,每日在人如浪潮餐厅里进行三餐。“他”渴望人与人之间顺畅的沟通,却又常常跌落于不被理解的谬误中。世界染上一场充斥“语言暴力”的伤风,太多人像水仙少年一般只愿沉浸在自我编织的因果想象中。“病人”在试图寻找做“同一种梦”的伙伴过程中一度陷入无边孤寂,被视异类,最后却也在另一层开阔精神世界获得重生,收获自得其所的平静。
一生回溯完,青峰想象“病人”的灵魂便离开了身体,看着床上的躯壳,“他”说出了《Outsider》里那句“谢谢你等我/我回家了”。“对我来说那个画面感是很真实触动的,所以我会哭。”
青峰像个小说家一样写出了这部“病人”传记。同时,他也在借“他”的故事梳理自己的思绪。
其实在近一年来,青峰遭遇了一些被他形容为“很不舒服”的状况。青峰坦言,光是处理现实层面的问题,他就已自顾不暇,而在忙碌之后的空档里写写歌,就成了他唯一的宣泄出口:“好像在写东西的当下,我可以稍微脱离一下那种情绪,进行自我修复。”
而那个让他感到不舒服的状况,某种程度,是源于沟通的失效。青峰前段时间常思索,生活中大部分好或坏的问题,其实都是沟通的产物,于是在写作的当下,几首作品主题也自然探讨沟通。《巴别塔庆典》讲的是每个人都惯于生活在自己的巴别塔中,许多人不要说跟外界沟通,即便是自己跟自己沟通的桥梁,都有一些年久失修;失而复得的《太空人》,也凑巧表达的是在重听环境内,隔着障碍(太空罩),人与人之间极易出现信息传达失误,如把对方说出口的“遗弃”听做“一起”,将对方“离去”的口型看成了“继续”。
那些抒发真实郁结的歌曲,顺理成章地集结成了一张专辑。它呈现了吴青峰某阶段最内心的世界。
是希望借此招引更多“同类”理解自己吗?青峰否认自己有如此刻意想法。他清楚的是,给情绪找出口的过程,好像一个人在极夜荆棘间的探索。在心之所向行走的道路上若洽有同路人,确实可以分解恐惧,但他断不会挥舞“探照灯”发出“来陪我”的信号,那样的导向结果不纯粹。
他珍惜随缘和他相通的人。譬如曾在《秋·故事》专辑里看懂他的心思,将专辑每首作品歌词的第一个字和最后一字串起,破解出了他藏起的那句话“我摊开心中愁,你只见眼前秋”的人;又如我们此次聊天时,当一位工作人员和他讲起新专《译梦机》里他写的那些奇怪碎语竟和自己平日夜深人静的思考一一对应上时。青峰一歪头,轻声问了句:“那你会觉得,从小到大那种孤独感被释放了,对不对?”
可现实中,能透过“眼前秋”见其“心中愁”的人不占多,而他却已是一名备受瞩目的公众人物。
我特别吗
朋友DJ小强听完专辑后,问青峰:“你为何反复在歌里提‘疯子自传’(这个词)?”
他解释,词语的重复出现只是他创作的一种表达方式,“像比如古典乐里那种再现部。第一乐章用过的乐句,到第四乐章还是会用其它方式去呈现同一乐句,对我来说只是用文字在做音乐。”
青峰觉得有趣:“其实我在专辑里一直重复提的东西很多,大家却都特别记得这个‘疯子’。”但他亦懂,除“疯子”一词自带刺激性外,很多听者提炼出它的言外之意——吴青峰是不是承认自己有点怪了?
“我没觉得自己疯耶。但反而从外界来看,大家比较习惯把我当成异类,很怪的那种感觉……就是一切啊,说我的个性或者什么的,好像都要以‘特别’来形容。”
作为“外界”的一员,我当下和青峰讨论起了他的“怪”点或源自哪些表现。
他常常,温柔又“不近人情”。讲温柔,一如他在《明日之子》因心软不想淘汰选手而大哭,在音乐节上因想为歌迷多唱首歌而不顾限制,最终被工作人员强拖下台……但另一面,他又会在演唱会上语气冰冷毫不客气“斥”歌迷:“门票只是让你看演唱会的,并不是让你拍照的。”“第九排35号你别拍照了!会干扰我!”“一排38号这位同学你拍照还开闪光?”
他也表现得,忽而放肆忽而内敛。像是微博广泛流传的多个“段子手”集锦中,多见青峰“无底限”地和歌迷讲段子、耍赖皮、互怼嬉笑,是以大尺度“相声团体”自居的机灵模样。而当大家期待他在《明日之子》《乐队的夏天》开启毒舌怼人王模式时,他又多只是“老实”坐着,甚少主动发言,更别说“slay”全场。
他似乎很理性,却又冷不防流露冲动面向。譬如,他会在微博就歌手价值、行业规范、制作幕后……极有耐心地写成小作文和大家分享。但说不准网友哪个点惹毛了他,他即刻化身为一只“刺猬”,尖锐在评论区和别人“吵”起来。
就在我们聊天的前一天晚上,青峰突然清空了近一半个人微博,引歌迷恐慌。搜其缘由,大概是青峰和友人之间在微博上的随意玩笑掺进了部分网友的“指手画脚”,触及了他对网络环境的失望情绪,进而狂删微博……
因为总是呈现出这般不稳定的迥异面目,因而让人觉得吴青峰是难捉摸的人。
但青峰觉得,那都是自己当下不假多虑的最直接反应。
他的耿直嘴毒确是真实的日常常态,就在我们之前接受另家媒体采访时,青峰扫了眼问题,得知出题者即源于身边编辑时,调侃道:“虽然废归废啦,但是其他人都没问过哎。”
而在《乐夏》里,虽然也接到过可放肆直言指令,但他本心会觉得:“Live本身是个很生动的东西,大家都已经已经看完了,你还非得去用语言去解释它,那就好像把活的东西讲死了一样。‘我为什么要讲些废话?’我有在节目讲这句,但他们(节目组)好像没有剪进去。“
青峰承认自己在微博留言区常会给人语气不耐的感觉,“但我这么多年一直都在就着那些老生常谈的问题提醒大家,这也说明其实我骨子里还是挺有耐心的吧?”
他总结自己是个很矛盾的人,“我也知道我这样摇摆状态有时会给别人带来一些刺激,但人本来在不同场合对不同事就有不同面,我自己这边也是啊……”
就像《太空人》专辑表述的,他本质是寄希望于真心换真心的坦率沟通,但多会因身处环境、情绪渲染、传播介质等各种因素影响,在传达过程中被误会成了另外意思。他是可以收敛些性格,少表达点,但他确定自己做不来“扮演一个有所掩盖,情绪稳定的公众人物”,“我本性如此,我只是想做我,在做我。”
完成别人期待之前先做我自己
问青峰:“你是个对自己有很大期待的人吗?”
“完全没有。”
“那对于别人给予你的期待呢?”
“我是个很怕承受别人期待的人,会想跑。”
回顾青峰的成长轨迹,他似乎确实一直没什么宏大梦想。从小单纯喜欢音乐,之后的名气、成就,是做音乐得到的附属,却从不是目的。
是何时发现音乐对自己重要的?后知后觉看来,童年时光,青峰总是默默在姐姐身边看她弹钢琴,再等全家都出门时,饶有兴趣坐上琴凳,想象姐姐弹琴样子,极有耐心去摸索琴谱上密密麻麻音符和姐姐弹的旋律,自己按下的调调是否对得上——这应该就是他最初很喜欢音乐的片段。
青峰本是个极其内向的小孩。内向到在中学时,老师选他当班长,然而只过一天便换掉——因为青峰太怕生,不敢在大家面前讲话。又或去外面餐厅吃饭,他会害怕走进那种需要和服务员面对面点餐的地方。但就是这样的男生,因为喜欢上了音乐、唱歌,升入台北师大附中后,他站上了音乐比赛的舞台。
他还记得,站在那么多人面前的感觉“非常难受”,但神奇的是,只要开口瞬间,他好像就忘记一切,完全沉浸在音乐里。
而他开始写歌,起初也简单是因为学校音乐比赛新设了创作组,处女座的较真劲儿让他不想错过这个新门类。尽管当时还没任何作品,他也逼自己先报了名,然后再硬写。
最后,他交上了一首《窥》,歌词写的是偷偷观察别人的心情。主题并不复杂,但青峰遣词造句方式却奇幻有趣,譬如“放一颗星球在你的眉头/等你开口再长出宇宙”。结果,这首歌斩获佳绩。
《窥》的成功,让青峰兴奋觉得“原来我也会创作哎”。那个月,他接连又写了好几首歌,也就自此写了下去。
就像有的人用运动来疏解苦闷,有人把心事写成日记,有人爱和朋友群聊分享生活所见所想一样,从高中以来,写歌就成了青峰自我表达的重要方式:“我从来写歌都不是为了完成什么(任务),一直以来都好像是有一种,我想写,我忍不住要写的心情在。”
青峰从来没有做明星、公众人物的憧憬。他不喜欢自己的脸,很少照镜,除非是看哪里过敏了,早上需不需要刮胡子。他也不期待万人空巷地被追捧,或像很多歌手那样,有从小舞台一路唱到万人体育场的目标。但现实魔幻,他和朋友练团玩,得了奖,办小演出,被“伯乐”相中签入乐坛。然后早早地,《小情歌》大红,代表作不断,似一路平步青云地,苏打绿成了华语天团。
于是,单纯喜欢音乐、自我疗愈这件事,变成了被更多人赋予期待的事情。
青峰最初发现被期待,是在苏打绿宣传第一张专辑时。当时参加许多节目,很多人和他说:“你的歌词写得非常好,你一定看过很多书。”青峰当下OS是:天哪!原来大家会这样认为,但我还真的没看书怎么办?
他觉得被大家误会,很大程度是因为自己写东西方式很奇怪:“早期我写东西真的是想到什么就写什么,对于大家来讲那个东西跳脱逻辑,人家就自然觉得我是不是比较特别。但其实那些排列未必有灵魂。”而为了打消心虚感,配的上别人的赞美,青峰开始刻意去看一些书。
骨子里仍是社恐青年的青峰也是在没做好准备情况下开始面对娱乐圈被放大化的舆论质疑。他一度极受那些言论影响。
最严重的一次,是在打绿发第二张专辑时。当时,青峰有快一年时间坚决不唱大红的《小情歌》。背后原因是,他看到太多评论质疑他商业化,太想红才写出这首“芭乐歌”。但其实,这首歌是青峰读书时写的作品,不存在迎合之说。他只觉得自己真心写的东西被糟蹋,于是自暴自弃地放弃它。
最初几年,他在环境挤压下改变了自己一些姿态,而为外界影响的感觉也让他觉得别扭。
2009年一次媒体叨扰其高中老师,骗曝其隐私事件让青峰一度萌生退圈之意。最低潮期,他在偶像齐豫的演唱会上听她唱《橄榄树》,Talking时,齐豫讲了一句:“在成为别人的橄榄树之前,首先要成为自己的橄榄树。”当下,这句话刺激了青峰——做自己想要做的音乐,做自己认可的自己比什么都重要。
他不为了做到别人眼中那个“文化人吴青峰”而读书,看书成了他真正觉得有意思的事;尽管他人对《小情歌》偏见不减,他将其“解封”直言:“如果我对待自己的作品也这样,那我跟那些伤害我的人有什么差别?”他也不怯展现自己矛盾本色,尽管这几年没少因此卷入争论,但他就想以不被附以任何标签的“吴青峰”身份活着看看。
也是那年,苏打绿开展了“韦瓦第(四季狂想曲)计划”,即以四季命名,按顺序推出四张专辑。至2016年,随着《冬·未了》发行,四季计划完成。凭借四专不错品质和影响力,苏打绿在华语乐坛更呈大势。16年金曲奖上,《冬·未了》勇夺五项大奖。而也就是在典礼后庆功宴上,他们宣布,苏打绿将休团三年。
都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苏打绿正值巅峰却忽然隐退,这在外看来是很不明智之举。而青峰觉得:“现在太多人说社会责任先于个人责任。但一个人都没有先处理好自己事情就去处理社会责任的话,其实社会就会一团乱。”做决定当下,几名团员因分别组建了小家庭,其实早累积了一堆家事要处理。多年连轴工作、也很大耗损了大家状态。从自身考量,他们定要休息。
休团的第一年,团员家凯远赴美国留学,小威和阿福分别投身公益乐园和儿童洗浴产品事业,馨仪结婚生小孩,阿龚筹备独奏会。就在大家纷纷在其它领域当起斜杠青年时,那位被视为最有才气的主唱青峰却闷在家里,胖了七八斤。
“那就是我的‘斜杠’啊,”当我们调侃青峰的“不作为”时,他理直气壮道,“我的‘斜杠’就是在家当隐士啊,超级爽的。”
除了饱尝以前唱歌时为保护嗓子状态而不能吃的各种食物,一年里,青峰把自己从小到大喜欢的书、音乐又都复习了一遍,他只想趁这难得悠长假期缕顺“我是如何长成现在这副‘德行’的”。一年收获谈不上,但青峰自觉,这过程中,他捡回了很多断片的,于自己有关的思想细节。
被他形容为似在母体般的平静日子,也让他顺势滋生出“我也可以就此离开歌坛”的想法。
“你不觉得很多人都在等你们回归吗?不怕让他们失望吗?”
“但我觉得不管别人对我有什么要求,在满足别人期待前,我自己想做什么,真正想怎么过好像比较重要。”
对歌迷来说,是该庆幸17年底青峰那次疯狂追星经历,被55岁“高龄”的爱豆Tori Amos音乐魅力折服,以及借住家凯美国住所时为其深造音乐精神所感动,让青峰又有创作动力,重生回到圈子里做些什么的冲动。否则的话,就像青峰自己也承认:“如果我心里没有那个想法的话,我可能就真的不会回来。”
在经历了“必要的懒散和停顿”后,于去年SOLO出道的“新人”青峰主动做了很多开放自己的事:上以前不会接受的综艺当常驻嘉宾,发行以前从没想过的个人专辑,愿意把自己内心“赤裸”分享……
在他讲述《太空人》故事时,我们好奇问他,当他和13年那副歌词“再相遇”时,是否发现自己确实变得更有勇气了?
青峰没有仔细想过勇气与否这件事。他身上,似乎不存在因为年纪增长,阅历沉淀,就变得更成熟?沉稳?之类清晰的因果递进关系。
那么这些年,他长成自己的橄榄树吗?青峰笑答:“我也不知道,但如果用姿态形容,我这几年长成的一定是棵奇形怪状的树。但奇形怪状也没有什么不好,因为我平时走路上最先被吸引的好像都是奇形怪状的树,那些修剪得整整齐齐一模一样的树,我会觉得好可怜。”
“我们发现每一个我们并不特别/也因此发现/我们才这么特别”。这是青峰写在新专歌曲《译梦机》里的一句话。无法定义的吴青峰,恣意轨迹只随心。
(Ran/文宫德辉/摄影)
(责编:漠er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