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超越 摄影 |赵骅
“抽奖送手机”的话，此前在《创造101》中也被提过。 图 / 网络
一张在网络上流传很广的杨超越“锦鲤”图 图 / 网络
杨超越 摄影 |赵骅
本文转载自每日人物，原标题为《杨超越：我要牢牢捧住老天爷给的这碗饭，多吃几口》，原作者为罗婷。
“完全不知道她下一步会干嘛”
“她走过来，一张小小的脸，很饱满，整个胶原蛋白很充沛的感觉。”丁丁张回忆到这儿，在电话里感叹起来：“她后来告诉我她没有化妆，皮肤真的非常好，我觉得年轻是什么呢？年轻就是眼睛非常明亮，眼白、眼球非常分明。仔细看的时候，她的那个眼白和眼球非常分明，很明亮的一双眼睛。”
今年秋天，《创造101》结束后没多久，作家丁丁张因为做一档访谈节目，贴身采访了刚出道的艺人杨超越一整天。看到这个话题选手的那一瞬，他脑子里闪过一句话，“就是老天爷赏饭吃”。
丁丁张之前做过光线传媒青春光线的总裁，接触过一茬茬的年轻艺人，大概知道一个刚进入娱乐圈的年轻人会经历什么，所以把这期访谈主题定为“成名的代价”。“我觉得她出道了，可能会有一些变化。经纪公司介入了，会不会因为公司的力量会给她做一些调整。”
这种调整指的是，剔除她身上那些不适合成名的东西，比如应该收敛粗声大嗓说话的习惯，应该小点声笑，应该笑不露齿。总之，她会变，她应该要接受娱乐圈这一套行为规范的规训。
但没有，杨超越还是不按常理出牌。具体的事例包括：在《明日之子》直播时她在嘉宾席上脱掉了鞋子，被摄像机拍到，又顶上了热搜。《创造101》决赛之夜后，她做的第一件事是微博关注了两位粉丝。比赛时她们常在录节目的园区出现，她就认识了，觉得关注对方微博是很自然的事。第二件事是抽奖。6月28号她在微博宣布，她要送粉丝两部手机。
后面这两件事儿最终都没做成。在团队的劝说下她取关了粉丝，抽奖的微博也被删掉了——大家都觉得，“这就不是一个明星该干的事儿。”
被劝着删微博的事后来还发生过。上完跑男嘉年华，她发微博说：“台上没过瘾，台下撕了两张名牌。”配图是邓超和鹿晗的名牌，艾特他们，让他们来认领。但两人都没回应。底下各家粉丝都来了，温和一些的留言是建议她：“感觉艾特名字后面加前辈两字，会比较妥当。”
娱乐圈有自己的运行规则。她的粉丝“折丝”说，关注粉丝微博是饭圈大忌，一是怕有“私联”（指偶像与粉丝私下联络）的嫌疑，二是怕其他粉丝心态不平衡。
但这种逾矩也让一些人喜欢。作家燕公子是杨超越的粉丝：“杨超越给粉丝抽奖了，太可爱。我爱她的一个很大原因，就是完全不知道她下一步会干嘛，她是原生态的，没有被训练成为商品的爱豆，很想看她这样横冲直撞野蛮生长的女孩在演艺圈怎么发展。”
2018年，杨超越是中国热度最高的话题人物之一。在路上，在机场，在电视机前、手机屏幕里，人人都在观看她。初春她拖着行李箱、坐着破旧大巴离开村子时，还是一个看不到明天的女团成员，4个月后，她已经成为全民皆知的艺人。
这个野生女孩突破了演艺圈严密的造星体系，打破了被广泛认同的选拔标准，兀自生长出来。她身上集中了这个时代人们关于美貌、公平、阶层跨越的所有焦虑，从而成为一个表意复杂的符号。
丁丁张当时好奇的是，杨超越所代表的这种想象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如果一个人除了长得好看，好像看起来没有别的特长，那他/她在这个世界上会得到什么样的待遇？
“杨超越就是这样一个状况啊，长得挺好看，那会在这个竞争残酷的丛林法则里，存活多少集？”
现在看来，她活得挺生机勃勃的。出道后上了《心动的信号》《吐槽大会》等热门综艺，去横店拍了戏，出了新单曲，还作为Miu Miu代言人到巴黎去看秀。成名的代价在她看来不值一提。丁丁张觉得“她很自然，落落大方地出现在我面前，（节目里）我们很快就进入了聊天的状态”。她在镜头前吃甜品，食物沾到嘴角也不管。
但也能窥到她还不太适应的瞬间。丁丁张在车里拿出一堆零食给她，她马上挑出了最爱的辣条，突然想起来，经纪人叮嘱要避开商品logo。她赶紧用手挡住。
锦鲤的诞生
今年6月末，《创造101》结束时，第一张以杨超越为主角的锦鲤图出现，并没有如今“转运”的意思。
那更像是一种诚恳的嘲讽，图片作者把杨超越的出道归因为走运，在图上写道，“转发这个杨超越，不努力也能考第三”。后来三位队友的退团风波，人们又说：“转发这个杨超越，不仅能考第三，第一第二名还会闹转学。”
她的粉丝们不敢转，只求它赶紧消失。粉丝航海说，“如果说其他对于超越的分析，还是基于她的话，这个锦鲤只是好运的代表而已，把她所做的努力完全抹杀掉了。”
杨超越也有自己的态度。9月8日她在微博故事里发了一段真锦鲤的视频，说了一句，“这才是锦鲤呀。”粉丝们认为，“妹妹这是明确表达了自己不喜欢。”
但戏剧性的转折就在一个月后发生了。在10月13日张杰演唱会之后的庆功宴上，杨超越抽中了2万块的奖金——如果一定要追溯锦鲤形象传播的起始点的话，应该是这一天。
这是个好时机。离开了《创造101》以唱跳实力作为标准的竞争环境，公众对她的宽容度增加了，讽刺的声音逐渐减弱。
她的粉丝们此前发现了一些巧合。比如她2017年10月发微博说，“吃饭只吃金拱门”，8个月后就代言了麦当劳；她说最大的愿望是上《快乐大本营》，出道第一天就见到了快乐家族；再比如她曾做过鹿晗的拉拉队员，两人离得远，她就量图上距离，开玩笑说两人只相距3厘米，6个月后就真的在 “跑男嘉年华”与鹿晗同台了。
在她看来自己经历了漫长的路程，进入娱乐圈，才实现了以上种种。但人们更愿意相信，这是运气的加持。往后就是一次次的强化——在《心动的信号》里，她带上了DIY的修仙录。在节目《口红王子》里，她画上了锦鲤妆。这些素材经过营销号的裂变传播，通过越修越精致、越传播越广的图片，以及网友们的“许愿”与“还愿”行为，锦鲤的形象就这样成为共识。
最近一次是在《超新星运动会》里，她射箭中了九环，人们把它视作好运的证据。但实际上，在机场她告诉粉丝，其实自己练了挺长时间。
这是这个时代独有的故事。作家梁文道对公众的“锦鲤崇拜”有一个断语——“在锦鲤背后透露的却是：当人们认为自己所处的生活环境风险非常之高，生活必须要依赖那些无法操纵在自己手中、更加庞大的外在力量，才能够获得足够的安全感，这种时候，大家就会非常相信这类东西。”
对这个突如其来的身份，杨超越似乎还是呈现出一丝犹疑。11月的《吐槽大会》上，她说会给自己的锦鲤照片点举报，举报原因是“封建迷信”，这也许是一种玩笑。记者在与她访谈时，问到有关锦鲤的问题，工作人员阻止了 ：“ 与锦鲤有关的我们都不谈。”
但人们需要锦鲤，需要这样一种解决之道。她已经被挑中了。
宠儿
从上镜的角度来说，杨超越确实有极好的外形条件。一张充满胶原蛋白的巴掌脸，四肢修长，头身比优秀。对一些人来说残酷的镜头，她怎么拍都是美的。但这不是镜头青睐她的唯一原因。
影评人梅雪峰对“赏饭吃”有另一种解释：“明星的门槛并不来源于所谓的数理化成绩，甚至不是容貌身材，而来自于一种更玄却又确实的东西：观众缘。这种东西，让观众能对这个明星产生好感，产生情感联系。这个东西从某种程度，就是老天爷赏饭吃，你站在镜头前面能否发光，一试便知。”
在所有综艺节目里，都能感受到她的迷人之处——那种从田野里生长出来的、带着草腥气的语言。这是娱乐工业的孤品。
她把自己过往细密结实的生活打开，说起倒霉的经历，去婚纱店打工，业绩不好要吃大蒜、喝醋。队长Yamy问她早上去哪儿了，她一边系鞋带一边没好气地回答，“我早上出去，我早上出去打工干活去了我，我干嘛！”这对观众来说好笑又别开生面。
在节目《口红王子》里她说室友傅菁欠她80块钱，她偷用傅菁的眉笔。这都是琐屑的小事，但是她说得一丝不苟，生动雄辩，便有了一种可爱，一种观众理解她的基础。
在《心动的信号》里她看到一个男嘉宾的车好，就下意识说“他肯定是个领导”。一个女粉丝对她的综艺表现总结为一种反差萌：“长得是可可爱爱的，但是有些行为又非常钢铁直男。”
一些业内人士认为，她胜在自然率真，视镜头为无物。《创造101》的总编剧芦林曾在2018年6月的一次采访中告诉记者，镜头讲究的是自然，真人秀一定是建立在这个 “真”上面。
杨超越不隐藏情绪。12月20日晚，记者问她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她想都没想就回答，“很多时候，我每天都在哭，衣服找不到了也要哭一下。”因为次数太多，这成了一件不需仔细回忆的事。
“我的泪点很奇怪，它就用在一些琐碎小事上面。其实没什么意义。我生活中的常态就是，我哭的时候，身边人都是开心的，都在笑，因为他们知道我只是撒娇，或者说跟自己赌气。就是很搞笑。但真的不是我很懦弱、容易崩溃。”
也有人从另一个角度思考，觉得这是一种表演型性格：“行为富于戏剧性、情感外露、喜欢被注意。整个节目过程你都可以清晰地观察到，凡是群演的部分，她往往都意兴阑珊，而只有当自己是镜头正中心的主角时，她才会开心、兴奋甚至亢奋起来。”
增粉数据或许能说明杨超越的受欢迎程度。饭圈把《创造101》的大部分粉丝称为“三月秀粉”，意思就是在真人秀播出的3个月里的粉丝。节目结束，这些粉丝也就四散了。但根据虎扑的一项填写人数超过2000人的调查，有接近55%的人是在《创造101》结束后成了杨超越的粉丝。
还有一种对比要更残酷些。我们找到一位同样从《创造101》毕业的女孩A，她人气不差，半年来唱片、综艺和演戏都有涉及。电话里我问A，你觉得所有这些工作里，最难的是什么？她毫不犹豫地回答，是综艺。
一走进镜头，紧张几乎是人的本能，A有时会不自觉地放空自己。同节目的一位嘉宾私下问她，“为什么我觉得你好像卸完妆，没有摄像机的时候，更好玩儿？”
是的，A不知道该怎么在自己沉静的性格与综艺要求的效果间达到平衡。“我要去适应工作的节奏，但是我又不想把自己完全改变。比如说我不是这样的人，但你完全让我去变成一个很开朗、很有包袱、很有梗的人……（这不可能）。我得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方式。”
时代在变化，不再是唱跳作品等于一切的年代了。对于这些女孩来说，综艺是一个有热度和持续曝光量的、必不可少的工作内容。《创造101》已经给她们上过了残酷一课。
问A离开《创造101》后女孩们共同的困惑是什么，她说最大的困惑是“不希望被人忘记”。“黄子韬老师经常跟我们说的，就是不要成为这个时代的快销品，你可能现在是很火，但是你要想你以什么东西能够继续站在娱乐圈里，不要成为一个快销品。”
“谁不累啊？工地干活还累呢。”杨超越从没表达过“被忘记”的担忧，但她并非没有紧张感。这种紧张感的集中表现是对外貌的在意。博主“深夜发媸”在一次采访时问她：第一次来看秀会不会很紧张？杨超越的回答是，希望到时候出来的照片一定要好看！她甚至说，自己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审照片、审视频。偶尔翻评论、空降粉丝群，也是为了检查饭拍图够不够好看。
“她看照片，甚至会细致到连头发丝都不放过，就算只是一根头发翘起来了也会一直纠结，说时迟那时快，造型师立马跑过来帮她整理头发，开玩笑说，我好害怕’被开除’！”
在12月20日夜里拍摄时，她也呈现出同样的一丝不苟。刚刚在摄像机前面站定，她就觉得自己头发不服帖，迅速冲进化妆间去整理。拍摄时，她会用余光看显示屏上实时同步的每一张照片。
她对妆发有自信和掌控力。前阵子的一次颁奖典礼上，她梳着中分，被人说胖，又上了微博热搜。粉丝在她微博底下说，“宝贝，下次的发型可以做一下吗？”她说：“我不，我喜欢。”
在这样一些时候，她性格里迷糊、天真的那一面被藏起来，另一个自我出现了。那个17岁出门打工、过过苦日子的女孩子，现在有自己的主意，她渴望改变命运，目标坚定明确。她曾说，最崇拜的人是范冰冰，最想成为的人是《欢乐颂》中的安迪。都是女强人。
舞蹈老师迎清，从火箭少女101出道起就一直负责她们的舞蹈培训。她说杨超越是组合里档期最满、时间最少的成员之一。 她几乎错过了每一次集体训练，回回都是再找时间单独辅导。但这种辅导，她一次都没有缺席过。
团舞复杂，一首歌至少有三四十个队形，必须得背下来，甚至靠肌肉记忆。杨超越有时会有小女孩的一面，跳得累了，就会说出一些“我不想跳舞了”、“老师我们上上文化课吧”之类的话，但是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并不会真的放弃。只有一次，她发烧，实在撑不住了，才请了一次假。
她不愿意表达那种消极情绪。当被问到“如果有机会重新选择的话……”时，她直接截断了这句话，语气恳切：“我一点也不想回到过去。”再问她累不累，她说谁不累啊？工地干活还累呢。
她把娱乐圈的工作称作“打工”，把自己称作“打工崽”。行程排得满，她已经习惯在车上睡觉，会宽慰自己和别人“我爱工作，我不喜欢睡觉”。
这些话听起来既麻木又坚韧，让人觉得她的工作，和她爸爸在钢铁厂、妈妈在制衣厂的工作没有区别。她同样是在劳作，像家乡盐城乡野里的乡亲们一样，勤勤恳恳，全力以赴。
2018年6月，在火箭少女101搬进宿舍的第一天，她们被要求在墙上贴上心愿。队友们有许多小女生般的梦想，但出生农村的杨超越和傅菁不约而同写上了买房。杨超越的那张纸条上是“永远不被打倒。买房！买房！买房！买房！”，纸上四个重重的感叹号。
问她原因，她说在盐城农村，买房是证明自己的标志。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又说，“漂泊在外，想要一个栖身的地方。”对于许多20岁女生来说离开家都是拥抱新世界，而对她来说是“漂泊”。
12月20日深夜在车上进行的访谈里，记者问她，2018年她觉得最幸福的瞬间是什么时候。
她工作了整整一天，本来把自己四肢舒展开了，像摊大饼一样摊在座位上。听到这问题她缩起来，眼睛亮亮的：“我觉得就是上次回家的时候，看到父亲脸上的感觉和状态都不一样了。我爸是个很低调的人，他没说什么，但我觉得他应该是终于感觉有一点小骄傲了。我努力这么久，终于可以让他替我开心了。”
说完这话，她又摊开四肢，松弛下来。这是她习惯的姿势。几个月前，刚刚出道时，在《送一百位女孩回家》的镜头中，她也曾这样躺在一张灰色的椅子上，主持人问她，你觉得你是一个老天爷赏饭吃的艺人吗？
她想了一下，说：“是吧，要不然也不可能走到这一步。”然后又跟了一句，“所以我要更牢牢地捧住老天爷给我的这碗饭，多吃几口。”
文 |罗婷
编辑 |楚明
摄影 |赵骅
(责编：冬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