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先生
一个人,一支笔,造就一个江湖。从《书剑恩仇录》到《鹿鼎记》,金庸用15部武侠小说,创造了中国现代文学史的一个奇迹:“凡有华人居住处,就有金庸在流行”,而“金庸迷”更是上至文人墨客,下至贩夫走卒。
金庸的小说,自有其个性,在他的江湖里,多的是不循规蹈矩之人,字里行间却又透着忠孝节义的高尚情操和有关生死的文化隐喻。人们读金庸,或是看故事中个体生命的变迁,或是看纷纭复杂的众生相。金庸用笔寄托自己的心灵体验,映射自己的现实人生,也大笔一挥,画出每个人心中的快意江湖。
金庸曾说,“希望死后一百年、二百年后,仍然有人看我的小说。”对于生死,94岁的他想必早已豁达坦然。只愿此行作别,江湖不老。(文/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程依伦)
本报记者与金庸采访故事
先生给了我记者生涯最幸福时刻
因为两次的相见太美好,我还期待着能再见,也一直相信老天会安排我再和先生见上一面。傍晚,听到噩耗根本不信,然而就如先生所说,人生就是大闹一场,然后悄然离去。
2001年10月,刚成为一名记者“菜鸟”的我,迷迷糊糊地就跟心中的偶像见了面。跟着带我入行的老师刘平清、李倩,满怀紧张一进门,就被满脸笑意的先生瞬间化解。
那个窗外洒满秋阳的午后,我们谈古典文学,谈《红楼梦》的女儿观,谈香港的“射雕英雄宴”,完全就是三个文学青年酣畅淋漓的漫谈。先生听着我们的喋喋碎问,两眼总是笑得眯成一条细线。
2007年6月,得知我约访到金庸谈香港回归10周年,一连几位 “骨灰级金迷”都跑来跟我说:拜托了,给金庸留一个大点的版面。报道见报后,手机收到一堆数量不亚于今日刷屏的读后感。
去见他的那个下午,香港有很好的阳光,可远比不上先生笑容的感染力。这让我决定不能只谈香港回归,我要写金庸先生在幸福地变老,他为我们构筑武侠梦的那一身天真力气,从未从他身体里抽离。
第二次见面时,先生刚在83岁高龄完成对所有作品的一轮大修改。他一定急于跟我们这些读者分享他最新冒出的奇思妙想,因为一聊完他就端详着那个放满所有系列新书的大书柜,眯着眼睛,让我们各自凭喜好挑一套。看见最先被挑走的是《神雕侠侣》和《射雕英雄传》,他又是眯眯一笑。然后,仔细问我们每个人的名字,工整地写在了扉页上,盖上了印章。
感觉写不下去了。我确认,那真是我记者生涯中最幸福的时刻。这世界上没有比这更美好的职业了。 (文/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邱瑞贤)
“我已经看厌了自己的所有小说”
2003年11月16日,金庸先生来广州参加“羊城书市”系列活动,下榻白云山脚下的鸣泉居。当晚,他接受了广州日报的独家专访,并在一份当天的《广州日报》上亲笔签名。言谈中,金庸尽显其“大侠”风范,直述他对人生、治学和生活三个方面的看法。
金庸的作品一度在各地遭遇严重的盗版,采访中,他痛斥这种行为之余,对广州在打击盗版方面的工作表示十分满意,说“我这次是专程来感谢广州市政府及有关方面的工作的”,并称这是他与广州出版社签订委托出版新版全集合同的原因之一。他表示,中国自从加入世贸之后,对于知识产权的保护越来越重视。广州曾有一家分销处,出售三部金庸小说的盗版,被查处后还在《广州日报》上登报道歉。
我印象很深刻的是金庸先生说:“我自己本身就非常喜欢看武侠小说,但是我已经看厌了自己的所有小说,也看完了古龙的。现在其他作家的武侠作品,我还没有买过。”金庸先生说,现在有一种趋势,很多十一二岁、十二三岁的小孩子就写小说。“写小说没有天才,而需要人生经验、人情世故。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连爱情都不懂,怎么写得好。”
(文/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卜松竹)
到了旺角才知道要采访金庸
当年报社领导派我与另一位同事去香港釆访金庸,花了一天时间把香港的银行和交易所拍了个遍,最后在旺角火车站上车时才知道要采访的是金庸……
当时和我一起去香港釆访的那位同事现在已经定居欧洲并成为当地的钓鱼冠军,不知他有无把釆访结束后大师送的那套沉重无比的金庸全集一起带去欧洲?
(文/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黎旭阳)
17年前,
金庸初次到访广州
2001年5月21日,金庸先生应邀首次作客广州。时任中山大学校长黄达人获悉后,邀他顺访中大。当天,中大最大的礼堂梁球琚堂,楼上楼下一千多个座位座无虚席,两旁还站满了热心的听众。
提前两小时苦候金大侠
从早上8时,中大校园就因金庸的到来显得分外热闹。许多获悉金庸要来演讲的师生,虽然知道演讲会10时才开始,仍然早早来到梁球琚堂外等候金庸。一家图书公司也不失时机地在礼堂外摆起了书摊,卖的书只有一种:金庸的武侠小说。
因想听金庸讲座的学生太多,入场票显得非常紧俏。有的同学有票但是要上课,就把票让出来给别的同学;有人笑言,要不是想着大家都是同学,不能坐地起价,自己差点就变成“黄牛党”了。演讲开始前的一个小时,登录中大BBS上,发现还有许多求票的帖子。
9时45分左右,载着金庸一行的一辆奔驰车悄然停在中大小礼堂附近俗称“黑石屋”的门外,金庸身着浅灰色西服,由助手搀扶着走出车来,恭候在这里的中大校长黄达人走下台阶,迎上前去。黄达人将两册有关中大校史和孙中山先生研究的学术著作赠送给金庸。
一小时纵论诗书人生
一个小时的时间,金庸侃侃而谈,纵论国家国际大事,小说人生,让中大师生领略到大侠的风范。
金庸作了题为《中国目前国际关系问题》的报告。金庸说:“我们的民族有一股韧力,一股很顽强的抵抗力,往往在忍让之后,我们的力量就会强大起来,然后我们对他们就不客气了。”
为证明自己的观点,金庸引经据典,以汉唐时期以忍对强敌,最终胜利为例,说明暂时忍让不是胆怯的道理。“中国的经济在增长,时间在我们这边,侠义精神不只是个人方面,也有国家方面,到我们中国强大后,我们就可以维护和平,这就是国家方面的侠义精神。”
谈人物:
喊我大侠,要跟我比武吗?
问:“您觉得最像自己作品中的哪位大侠?”
答:“经常有人称呼我为‘查大侠’,我只能微笑、点头、抱拳。这次还有人老远就喊我‘金大侠’,我说,您要跟我比武吗?其实文艺创作有种移情补偿功能,作品中很多角色都是想象出来的,比如说男的跟郭靖、杨过差不多,女的跟黄蓉差不多。不会打抱不平,就在小说中写,生活中没有漂亮的女朋友,就把女侠写得美丽、可爱。小说表达一种希望、理想,所以不能用写实主义要求我的作品,我算是一种浪漫主义的写法吧。”
(广州日报2001年5月22日报道 文/刘平清)
“他让武侠小说获得了尊重”
自“五四”新文化以来,武侠小说长期以来受到道德意识的歧视,是金庸与武侠同仁的努力,使这一文学品类获得了应该的尊重,而金庸的武侠小说更成为经典作品。
金庸武侠小说具有商业性质,情节奇幻,布局精巧,武功神化,人物夸张;另一方面,金庸又刻意地强化小说中的历史意识和文化品位,并在人物和情节中融汇了自身对人生的体验和反思、让作品表达出对现实苦难的揭露,对现实悖谬的反讽,有着很大的内张力。
金庸武侠小说在商业性和雅文化之间占据了交叉点。立足于此,金庸武侠小说赢得了各个层次的读者群,大家根据自己的口味品尝,各得其乐。
可以说,金庸武侠小说的内涵是多层次、多角度的,它雅俗共赏,雅中有俗,俗中有雅,大雅大俗,堪称经典。
第一次见金庸是在1996年2月6日,我和学林出版社的周清霖,经已故香港老作家罗孚先生安排去香港拜会武侠文学的泰斗金庸先生。第一眼见到,是一个个头不高、微胖的人迎上来和我们握手,这就是我敬慕已久的武侠文学大师金庸。
我们开始交谈,谈话的内容主要是武侠小说,谈到他创作的一些细节,他对武侠人物的把握。
他说:“我写武侠小说人物主要是刻画人性,武功虽然是夸张的,但人性必须是真实的,只有描绘出人的性格和感情,作品才有存在的意义。社会是复杂的,人性也是复杂的,所以正面人物有缺点,反面人物也有优点,这样写才能表达较深的人生境界。”
我们谈了大约一个小时。他话语不多,比较木讷,如果对方不主动开口就会冷场,但他待人彬彬有礼,热情亲切,主动提出一起合影留念。
最后一次见到金庸是2008年9月,在金庸家乡浙江海宁。当时金庸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走路要人搀扶,我们握了握手,只谈了几句。从这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金庸。
特约撰稿:暨南大学教授、著名武侠小说评论家罗立群。已出版了《中国武侠小说史》等6种学术专著,曾任珠海出版社总编辑、古龙的经纪人。
“我揭开了他的创作秘密,他却赠书予我”
不打不相识
“我们香港人都爱他,我相信华人都很爱他,我们都叫他金大侠。”听闻金庸去世的消息,香港大学文学教授陈岸峰说:“包括我在内的整个香港文学界都非常难过,与查先生相交的愉快过往仿佛就在昨天。”
陈岸峰谈到,与金庸的交往颇有“不打不相识”的意味。作为上世纪70年代出生的人,陈岸峰说,几乎从小是读着金庸的小说长大,在小学、中学、大学、读研究生时,每个阶段都把金庸的作品读一遍,不过直到给研究生开“香港文学研究”的课程时,我才真正从学术的角度阅读金庸的作品。
陈岸峰先就金庸作品里一些关键的概念,比如侠义、爱情、江湖、历史进行厘清,然后他又用比较文学的方法将金庸几部长篇小说中的人物原型进行了挖掘:“比如说,我分析《天龙八部》里的段誉、虚竹、萧峰的原型分别是《红楼梦》里的贾宝玉、《水浒传》里的鲁智深和武松。”
“还有《神雕侠侣》里的杨过和小龙女原型是《西游记》中的孙悟空和唐僧,周伯通的原型是猪八戒。《射雕英雄传》中的郭靖实际上是《说岳全传》中的岳飞……”陈岸峰通过对中国古典小说的参悟,把金庸武侠小说与中国古典小说相似的人物性格、人物经历还有故事情节的对比,“然后将这些解读出了几本书,包括《醍醐灌顶:金庸武侠小说中的思想世界》与《文学考古:金庸武侠小说中的隐形结构》。”
中国版的“哈利·波特”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揭开金庸文学创作的秘密,但他是个非常宽厚有胸襟,也很慷慨的人。”陈岸峰说,“金庸知道我的作品后,我们还吃了一顿饭。见到他时,笑着说:‘小陈,你也是有独到天分’。”最后金庸还把陈岸峰的一篇“揭秘”之作收纳到自己的一个文集,并将文集赠予给他。
(文/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杜安娜)
从“金句”看金庸生死观
1。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强极则辱,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书剑恩仇录》
2。人生在世,充分圆满的自由根本是不能的。——《笑傲江湖》
3。幽冥之事,究属渺茫。死虽未必可怕,但凡人莫不有死,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能够多活一天,便多一天罢!——《倚天屠龙记》
4。生死修短,岂能强求?予恶乎知悦生之非惑邪?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邪?予恶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蕲生乎?——《倚天屠龙记》
5。兄弟,每个人都要死,我说那谁也躲不了的瘟疫,便是大限到来,人人难逃。——《射雕英雄传》
6。人生在世,去若朝霞。魂归来兮,哀我何悲。——《天龙八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