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日,站在沿河口村的明长城敌台上,北京市门头沟区斋堂消防救援站的副站长黄志川向下望去,东侧地势较高地方一片整齐的二层小楼,隔着一条小河沟,和旧村相望。这片崭新漂亮的二层小楼,就是去年北京“23·7”特大暴雨后,沿河口村村民的新家。
一年来,这还是黄志川第一次专程回到沿河口村看望村民们。“之前调研时候来过,但没见到熟悉的村民。大水过去了,他们过得好不好,我心里一直惦记。”黄志川说。
当初他和队员带着村民们转移到敌台上,共同度过了与外界断绝联系的三天,最后徒步25公里走到镇政府,带着镇政府工作人员和解放军回村救援。
“当时敌台下面成了一片汪洋,不远处的山上有山洪冲下来,你看,现在那块儿还秃着呢,”黄志川感叹道,“没想到这么快,新村都修起来啦。”
沿河口村的村民正在村口乘凉。新京报记者丛之翔摄
徒步25公里求援
斋堂消防救援站是北京最靠西的消防站。从门头沟城区开车,经过今年7月1日刚刚开通的京蔚高速,约40分钟到达,原先高速公路没开通的时候,开车要一个半小时,翻过一重又一重山。从斋堂消防救援站向北再翻过一座山,开上20多分钟,就到了沿河口村。
沿河口村是一座窝在深山里的小村子,始建于明万历年间,村里有两座长城敌台遗址,分别被称作沿字四号台、五号台。常住村民不到一百户,相传部分村民是当年守长城的将士后代。这里地质灾害易发点多,是消防部门重点关注的对象。
去年7月28日晚,特大暴雨降临前,斋堂消防救援站的副站长黄志川带领4名消防员,连夜赶往沿河口村提前备防。
“当时我们去的时候路还是完好的,等几天后从村里出来时,路被山洪和泥石流冲塌陷了,两旁种的玉米都没有了,还有电线杆横在水里。现在基本都修好了。”一年后,再次开车前往沿河口村的路上,黄志川指着窗外回忆道。
进村后,黄志川和队友张诚鑫登上了村里的一座长城敌台。黄志川介绍说:“这是村里的高点,一直都是汛期的安置点。去年7月29日,雨下大了,河沟里的水也变黄了,我赶紧和队友一起,把村民们都疏散转移到了敌台上。”
在敌台上,黄志川和队友们度过了难熬的三天,“后来都快没吃的了,我们还没跟外界联系上。”
黄志川回忆,敌台面积不到100平方米,无法容纳那么多人正常休息。消防员和年轻人们背靠着背、肩抵着肩,缩在角落里,把宽敞的地方腾给老人和小孩,让他们躺着休息。那几天黄志川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身心很疲惫,但紧张得根本睡不着。”
消防员和村民们每天都穿着湿衣服,更没有干爽的铺盖,敌台的天花板上一直有水“滴滴答答”地掉下来,“回去以后,我们都得了湿疹。”黄志川说。
“23·7”北京特大暴雨中,村民们临时安置的长城敌台。新京报记者彭镜陶摄
转移村民后,黄志川和队员们到村里拿了锅碗瓢盆等做饭工具,在敌台上做饭吃。刚开始,部分村民着急回家,对陌生的消防员充满警惕,有时候也会发脾气。消防员一直安慰他们,将不多的食物优先给村民吃,渐渐获得了村民的信任。
村民转移到敌台的当晚,沿河口村断水断电断通信,消防员们的心理也受到了很大挑战。“虽然大家都不抱怨,但是我知道大家情绪都很低落,在这种特殊时刻,我更得活跃气氛,让大家保持信心。”黄志川说。
“等咱们回站里了,大家想吃什么?”黄志川问道。有的说想吃海鲜,有的说想吃火锅,黄志川拍着胸脯向队友们保证,“等咱们回去,想吃什么吃什么,都包在我身上。”
到了第三天,他们储备的水和食物快吃完了,泡面都只能干嚼,还有部分老人和孩子生病等着用药。黄志川决定徒步出去,向外界求助。出发前,黄志川来到附近的沿河城村,和村书记索伟及包村副镇长刘德明会合,摸排周边村庄受灾情况。刘德明口述,索伟用笔记录下了这些村的受灾信息。
这封求助信里写道:“沿河城村、向阳口、沿河口村人员平安,放心,龙门口估计问题不大。林字台、王龙口洪水较大,无法通行,人走不上去,情况不详……尽快打通道路,抢修电力,目前吃水是大问题……救援到来之前,我们互相自救。”
2023年8月1日上午10点多,黄志川和一名队员徒步突围,向镇政府进发。生怕弄湿这封特殊时期的“信”,黄志川用塑料袋把它包了好几层,塞进自己胸口处的衣服口袋里。黄志川和队友翻过大石头、渡过急流、跋涉过淤泥,冒着滑坡和泥石流的风险,徒步了25公里。
在路上,黄志川每到一个村,就找到村干部,了解受灾情况并记录下来。当天下午5点多,黄志川和队友抵达斋堂镇政府,把“信”和沿途获得的各村灾情信息汇报给了镇党委书记。8月2日凌晨2点多,黄志川和队友又背着物资,带着镇政府工作人员和解放军回到沿河口村救援。
消防员站在敌台上回忆当初洪水情况。新京报记者丛之翔摄
新村建成,将发展文旅产业
“你们回来了!来我家坐会儿。”李大娘眼尖,一眼瞅到了身穿制服的黄志川和张诚鑫,热情地招呼着,带他们走进了位于沿河口村西边的老房子里。
“去年的水,都到这儿了,得超过一米五。”李大娘指着房间里的水印说。“我以为我没法活了呢,多亏了他们,捡回一条命来。”李大娘的丈夫魏大爷也走出门来迎接消防员。
去年的暴雨中,李大娘一家因为86岁的婆婆身体不好,需要吃药,一家人一度从敌台上下来回到了家中,“我就寻思,不给消防员添麻烦了,最好能在家里扛着。”
李大娘没想到,刚到家不久,洪水暴涨,一家人只好爬上屋顶。水声巨大,很难听清说话的声音,于是他们对着消防员摇晃着手机手电筒,“当时我是想告诉他们,别管我们了,危险!”
黄志川和队友看到屋顶上还有人,赶紧想办法翻墙过来营救。“当时院子里的水流非常湍急,我们根本不敢从院子正门走过来,怕一进去就冲走了。”黄志川说,他和张诚鑫想把李大娘的婆婆背到敌台上,因为她心脏不好不能背,只好搀扶着她在水中缓慢步行,走了一个多小时。
8月1日那天,李大娘的婆婆听说消防员们时隔一年终于回来了,说什么也要过来看看。见到黄志川和张诚鑫后,她欣喜地拉住了他们俩的手,“你们来了,是不是想看看我还在不,别担心,我还好好的呢。”她的一句玩笑话,逗得家人和消防员们哈哈大笑。
李大娘的婆婆握着黄志川和张诚鑫的手。新京报记者丛之翔摄
李大娘告诉消防员,去年洪水退后,回到家里发现,房间里的淤泥没过膝盖,所有的家具和粮食都泡坏了。李大娘打开一间偏房的门,指着地上的泥印子说,“当时解放军、消防员、村干部都来帮我们清淤,这间房不住了,地上还有些痕迹。”
“新村已经建好了,就在原村的东面,我们全村人都将迁过去。”李大娘邀请消防员们一起到她家的新房子看看。
从李大娘家的老房子走路10分钟,穿过石岩沟(当地人叫“石羊沟”),就来到了新村。新村是一片精致漂亮、有独立院落的二层小楼,屋顶都是青灰色的,外墙是由大小不一的石块、砖瓦填充而成,别有意趣。这些都是老村的砖头、瓦和洪水冲下来的石头。新村的新房子,也留下了老村的历史痕迹。
李大娘家的新房有170平方米,楼上楼下共5个卧室,客厅里放着麻将桌,二楼还有一个视野极佳的露台,可以看到远处茫茫的群山。“家具还没买完呢,等将来布置完了,我打算继续做民宿,夏天在这露台上吃着农家菜,喝点儿啤酒,特别惬意。”
去年特大暴雨来临前,她就经营着一家民宿,“现在房子的条件更适合做民宿了,我准备拉着邻居入伙,立马就做起来。”
李大娘和魏大爷在自家新房前。新京报记者丛之翔摄
村干部告诉记者,老村的96户村民会全部搬迁到新村里。新房在今年2月已经基本建成,村民根据自家装修进度,正在陆续搬迁。如果暴雨来临,也会先到新房子避险。
“村里有不少核桃树,这曾经是村里的主要产业,如今也是一道景观,将来我们要发展文旅产业,每个来村里的游客,都可以核桃树下看星星,石头村里观山景。”村干部说。
离开前,魏大爷和李大娘向消防员挥手大喊:“有机会再来玩!下次尝尝我的手艺!”
新京报记者彭镜陶丛之翔
编辑刘倩校对赵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