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岁的印度总理莫迪正站在一个十字路口上：往前一步，他将迎来连续第三个总理任期，未来五年内继续引领印度；退后一步，莫迪可能就此卸任，结束长达十年的总理任期。
莫迪对于向前走信心满满：2024年大选开始五天前，他所在的政党才公布竞选宣言；他在宣言中作出了一系列重大承诺，提出了许多宏大愿景；他说，在6月4日的大选结果宣布后，将立即启动宣言的实施工作。
印度自4月19日开启了五年一度的大选，投票持续六周，结果将于6月4日公布。显然，莫迪对于此次大选志在必得，他也确实不用太担忧：几乎所有选前民调都预测，他将轻松赢下大选。而若是顺利赢得此次大选并完成又一个五年任期，他将成为印度历史上出任总理时间第三长的总理，仅次于印度开国总理贾瓦哈拉尔·尼赫鲁和他的女儿英迪拉·甘地。
作为印度最受欢迎的总理之一，莫迪过去十年给印度带来了经济腾飞，但也留下了不平等加剧、失业率居高不下、宗教对立愈发明显等问题，围绕他的争议也越来越多。如今，面对可能到来的一个新的五年任期，莫迪还面临着新的挑战。
当地时间2024年4月20日，印度班加罗尔，印度人民党举行竞选集会，印度总理莫迪出席活动。图/ICphoto
出身草根的“政治强人”
有着“政治强人”之称的莫迪，实际上出身草根。1950年9月17日，纳伦德拉·莫迪出生于印度古吉拉特邦一个名为瓦德纳加尔的小镇，属于下层种姓。儿童时期，莫迪曾帮助父亲售卖红茶。
莫迪很小就加入了隶属于印度人民党的国民志愿服务团，此后还在这个组织内从事宣传工作。20世纪80年代，莫迪成为国民志愿服务团在古吉特拉邦首府艾哈迈达巴德总部的宣传和联络负责人。
在此期间，莫迪获得了德里大学政治学学位，随后又获得古吉拉特大学政治学硕士学位。1985年，莫迪受国民志愿服务团的指派，加入了印度人民党，逐渐成为该党政治新星。三年后，莫迪被任命为印人党古吉特拉邦秘书长，从而正式进入主流政治圈。
莫迪在政坛的第一个“高光时刻”是成为古吉拉特邦首席部长，而他担任这一职位持续了14年。2001年至2014年，作为古吉拉特邦首席部长，莫迪交出了一份出色的成绩单，尤其是经济一项尤为耀眼。
在古吉拉特邦，莫迪注重基础设施建设、积极引进外资，让古吉拉特邦逐渐成为印度经济中心之一。从2002年4月至2012年3月这十年内，古吉拉特邦每年平均国内生产总值（GDP）增长率为10.27%。莫迪本人也因为充满活力的个性、高效的执政风格受到多方赞誉，逐渐打造出一个强势领导人的形象。
不过，在担任古吉拉特邦首席部长期间，莫迪就曾因为宗教问题受到指责。据英国广播公司（BBC）报道，2002年，莫迪被指控没有采取有效行动制止宗教骚乱，从而导致1000多人被杀害，其中大部分是穆斯林。因为此事，美国一度拒绝向他发放签证，英国则切断了和他的所有联系。
直到2014年，莫迪领导的印人党赢得大选，他成为印度新一任总理，才重新融入了全球主流政治中。这一年，莫迪高举发展经济和打击腐败的旗帜，在当年的大选中带领人民党赢得历史性胜利，打破了印度“豪门政治”的传统。
2019年，他又一次获得压倒性胜利，连任总理之位。这也是印度自1984年以来，首次出现单一党派连续两次赢得议会多数席位。2014年，印人党赢得282个席位。2019年，印人党赢得303个席位。
对于今年的大选，外界普遍认为印人党将迎来三连胜，甚至印人党有可能赢得超过三分之二的多数席位。这也是莫迪设定的目标：人民党赢得370个议席，执政联盟“全国民主联盟”赢得超过400席。
“莫迪是迄今为止印度历史上威信最高的总理，平民出身的他有着空前雄厚的群众基础。也由此，他今年获得连任几乎板上钉钉。”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研究员周戎对新京报记者表示。
当地时间2024年3月31日，印度密鲁特，印度人民党举行第一次选举集会。印度总理莫迪在集会上发表讲话。图/ICphoto
事实上，莫迪从2014年上台以来就一直享有极高的支持率。民调数据显示，莫迪的支持率基本上保持在70%以上。今年2月最新的民调显示，他的支持率已高达78%。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南亚所所长胡仕胜对新京报记者表示，莫迪能够一直享有较高的支持率，首先是因为他从最开始就给自己立了一个很好的“人设”——那就是直接和选民对话的亲民政客。2014年上台后，莫迪通过电台办了一个名为“总理心声”的节目，直接回应民众关心的热点问题，拉近了和普通民众的距离。
其次，莫迪自己出身贫寒，因此非常关注穷人和弱势群体的需求。印人党执政期间，莫迪政府广发“福利包”，如疫情期间发起了一个给8亿人免费发放粮食的项目。去年11月，莫迪政府将这个项目延长了5年时间。胡仕胜说，莫迪还在传递的一个信号就是，他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印度教事业，他的愿景就是打造一个印度教至上的国家。这对于印度教民众占80%的印度民众而言，显然极具吸引力。
十年执政褒贬不一
在印度，2014年至2024年的十年可以说是莫迪的时代。莫迪擅长打造自己的个人形象。在2014年的大选中，莫迪承诺创造数百万个工作岗位、铲除腐败、推动经济发展，塑造了一个强势、坚定、富有魅力的个人形象，为自己赢得了总理之位。
2019年的大选中，莫迪将自己塑造为“Chowkidar”（印度语中的“守望者”），称自己是“坚定地为国家服务的守望者”。如今，他试图将自己塑造为全球领导人，正带领印度走向全球舞台。
回首过去十年，莫迪先后颁布了一系列的变革举措，包括“厕所革命”“税制变革”“废币改革”“总理基金”“数字印度”“新印度”“印度替代”等，涉及印度社会的方方面面。
在周戎看来，莫迪过去十年最大的成绩无疑是让印度经济保持着高速增长。2014年到2022年，印度GDP增长率稳定达到了5.6%。在当前全球经济增速放缓的背景下，印度仍保持着高速增长。对于2023-2024财年，印度统计部门的增速预期从7.3%调高至7.6%。
在此期间，莫迪大力推动了印度的基础设施建设。据其个人网站介绍，过去十年，印度新铺设了超过2.5万公里铁路，修建了超过5.5万公里高速公路。莫迪2月26日宣布了一项包含2000多条铁路的基础设施项目。当天，他在视频讲话中称，印度人民过去十年见证了一个“新印度”的建设。
印度经济的腾飞是许多民众支持莫迪的关键原因之一。印度智库“发展中社会研究中心”（CSDS）主任桑加·库马尔（SanjayKumar）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在被问及为何希望莫迪政府连任时，很多人的答案都是：因为这个政府带来了发展。
当地时间2024年4月6日，印度加济阿巴德，印度总理莫迪乘车游行，向支持者致意。图/ICphoto
但新华社报道指出，莫迪政府看似亮眼的经济数据背后，其实隐含“猫腻”。从莫迪第二个任期开始，印度经济便增长乏力，制造业对印度经济增长的贡献也并不多。莫迪2014年9月提出“印度制造”战略时，目标是到2022年将制造业在GDP中的占比从2015年的16%提升至25%，而2023年这一比例是17%。
此外，在发展的过程中，印度面临的不平等、不均衡问题愈发加剧。印度报业托拉斯援引一份报告报道，2022年至2023年，印度最富有1%人口的收入和财富份额分别增至22.6%和40.1%，达到历史最高水平。
与此同时，青年失业率高、物价上涨、农民不满加剧等问题也渐次显现。国际劳工组织发布的《2024年度印度就业报告》显示，印度青年人占失业劳动力的近83%，与此同时，女性劳动参与率极低，15岁以上女性因工作获得报酬的比例仅为13%。今年2月，因为不满农产品价格、债务负担以及政府农业政策，印度北部大批农民驾驶拖拉机向首都新德里挺进，发起大规模抗议。
围绕莫迪的争议还有他激进的印度教民族主义政策，包括推行新的《公民身份法》修正案、统一民法典、建设印度教罗摩神庙，以及更改教科书、删除穆斯林历史相关内容等。过去几年来，印度国内针对少数宗教群体的仇恨言论、暴力袭击数量明显增加。
事实上，胡仕胜认为，莫迪过去十年的执政有一个明显特点，那就是在朝着高度集权的政治体制发展。他指出，莫迪加强了军队对政治的介入，加大了对反对党的打压，推行了印度教民族主义政策，在人事任命上也比较独断，过去这些年间印度整体政治生态右倾化非常明显。
除此之外，莫迪不断统一印度大市场，推行“四个一”的政治理念——一个民族国家（婆罗多）、一个选举（将全国选举与地方选举合并）、一种语言（以印度语为主体）、一种宗教（以印度教为主体），以促进印度早日成为“世界大国”。有分析认为，这也是莫迪政府去年突然决定修改国名为“婆罗多”的原因之一。
胡仕胜称，莫迪过去十年可以说一手打造了印人党一党独大的政治生态，同时推动印度向一体化前进。“印度过去奉行的是多元共存，如今莫迪想把它改为多元一体，通过推行印度教民族主义、‘四个一’工程等等，让印度成为一个更加集权的国家。”胡仕胜说，“在很多场合，莫迪俨然成了‘印度教大神’。”
未来挑战仍然多多
“过去十年发生的事情只是预告片；未来还有更多事情将在印度实现。”公布竞选宣言的第二天，莫迪在喀拉拉邦的一次竞选集会上说。4月14日，印人党公布了竞选宣言，名字叫“莫迪的承诺”。
在宣言发布会上，莫迪提出要在2047年——印度独立100周年时让印度成为“发达国家”。他宣称，其竞选宣言“赋予了助力印度驶入发达国家轨道的四大支柱——青年、妇女、农民和穷人更多权益”。他承诺，将把印度发展成为制药、能源、半导体、汽车和旅游等多个领域的全球中心，寻求为年轻人增加就业机会。
英国路透社援引印度政府的一份文件称，莫迪的目标是在未来6年内把该国人均GDP从2500美元提高到4418美元。莫迪政府还提出，到2030年让印度人的识字率从目前的约78%升至82%；失业率从8%降至5%以下；劳动参与率从46%升至50%以上；商品和服务出口额从约7000亿美元跃升至1.58万亿美元。
莫迪对于让印度成为发达国家早有执念。2022年8月15日，莫迪在当年的独立日庆典上就曾说：“我们必须在未来25年，在我们有生之年，把印度变成一个发达国家。”
目前，印度已成为世界第五大经济体，仅落后于美国、中国、德国、日本。但随着印度经济持续快速发展，其超越德国、日本成为世界第三大经济体只是时间问题。印度财政部则预计，印度将在2027年实现这一目标。
对于莫迪在经济发展上的雄心，外界认为其实现的可能性很大。牛津大学布拉瓦尼克政府学院副教授玛雅·图多尔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印度是世界上增长最快的大型经济体，其很可能会在2027年前成为世界第三大经济体。
但图多尔也指出了莫迪前进道路上存在的问题。“印度经济腾飞的关键是以增长为导向的改革，但莫迪在改革的道路上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图多尔说，印度的营商环境仍有待改善，不管是印度国内企业还是国际企业，都觉得在印度发展并不容易。
胡仕胜也认为，莫迪上台之后政商关系非常好，他把所有人都调动起来共谋发展，包括大财阀，而正是财阀的支持让莫迪政府有了发展基础设施建设的资金。但他指出，这种发展模式也存在隐忧，如可能导致贫富差距进一步加大、出现新的阶级矛盾等等。
莫迪目前仍优先关注发展，且在继续推动经济发展之余，莫迪还直指年轻人的关切，承诺要为年轻人增加就业机会，并为年轻企业家提供低息贷款。对于穷人，莫迪承诺增加社会支出，包括为穷人提供数百万套免费住房、向所有老年人提供免费医疗服务、为贫困家庭提供免费电力等。政府每年还将向贫困农民每人补贴6000卢比（约合519元人民币）。
当地时间2024年4月18日，印度拉贾斯坦邦比卡内尔，选举工作人员检查电子投票设备。图/ICphoto
对于莫迪画出的“大饼”，胡仕胜称，从上次大选就可以看出，莫迪在大选中打的不是政党牌，而是“莫迪牌”，他们向选民直白地传递一个信息——“你选莫迪就对了”。“莫迪实际上已经超越了印度过去的竞选政治。过去，印人党的竞选政策是，通过为选民发‘福利包’、制定远景规划吸引选票；如今，印人党完全围着莫迪转，强调的是莫迪多么伟大，塑造的是莫迪的个人形象。”胡仕胜说。
他进一步指出，莫迪目前很明显的一点是，希望用所谓的“新种姓政治”来打破传统的种姓政治藩篱。“新种姓政治”重点围绕四大群体——青年、女性、穷人、农民，“莫迪希望用这四个新的阶级来打破种姓之分，从而让印人党能够团结起所有群体。”印度种姓制度根深蒂固，仍对社会造成分裂，低种姓和部分部落社群面临歧视和社会不公等问题。
随着印度大选持续，莫迪距离获得第三个总理任期也越来越近。胡仕胜表示，若是莫迪顺利连任，他必然会进一步推进其在政治、经济、军事等方面的改革，同时继续推进其印度教民族主义议程，打破印度南部区域民族主义政治议程的堡垒。
在政治上，莫迪会进一步确立印人党在印度长期执政的地位。经济上，他也会进一步扫清各种发展障碍。“印度目前的市场环境仍然不是很好，劳工法、土地法等方面的改革都还没有完成，劳动力不流通，土地获取也比较费劲，农业改革也陷入僵局，招商引资的环境还需要进一步优化。”胡仕胜说。
“但任何一项改革都无法一蹴而就，莫迪必然还会面临来自不同利益群体的反对和干扰。在对外领域，印度想要成为印度洋地区的领头羊，但这也非易事，印美虽然是同盟，美国也不会愿意看到印度全面掌控印度洋。同时，印度也无法轻易排除中国在该地区的影响力，仍需稳定好对华关系。”胡仕胜表示，“印度未来的发展挑战和机遇并存，但整体来说机遇还是要大于挑战。”
在当前中美战略竞争加剧的背景下，印度将其视为一个发展机遇。但周戎指出，随着印度的崛起，美西方一方面会拉拢它遏制中国，另一方面对印度的防范也会增强。“印度不希望完全追随美国，因为它想成为另一个美国。但美国绝不会允许印度成为另一个美国。”
新京报记者谢莲
编辑张磊校对赵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