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九派新闻
27岁的邵云坐在卡车里,四周是云南临沧孟定镇的风景,距离她的家乡山东菏泽郓城县有2700多公里的车程。
今年没法回家过年了。她是一名卡车司机,刚接了一单货,要把30吨豆角从云南拉往吉林长春,估计需要四五天,这个春节,她得在路上度过。
在总长近20米、高度4.1米的牵引车前,身高将近1.7米的邵云显得渺小。
入行7年,最初吸引她的是酷炫的“卡车女司机”身份,后来,很多司机觉得行情不好,卖车转行,她仍然乐得知足,“我的心比较野”,她说,新的一年,她希望能办个签证,到国外看看。
邵云坐在驾驶座上。图/受访者提供
以下是邵云在接受九派新闻采访时的讲述:
[1]睁开眼就是方向盘
除了去国外,我还有个短期目标是到西藏一趟。我跑了这么多年,全国所有省份,只有西藏还没去过。
家里一直不同意我去,那边环境太恶劣了,缺氧、高反特别严重,地势还比较险峻,但是我的心比较野,就喜欢新鲜的、未知的事物,喜欢探索。
去年夏天,我花3个月时间考下A2驾驶证以后,贷款50多万,加上自己攒的几万块钱,买下了现在这辆牵引车。
我主要拉走绿色通道的货,所有的瓜果蔬菜,还有极个别的牲畜,这些不易保存的东西都属于“绿通”,在全国各地都是免高速费的。
路程低于2000公里的单,我基本上不干。出车第一天到现在,从云南到东北,再从东北到云南,我一直在咱们中国的鸡尾和鸡头之间跑,每趟来回10多天。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我跑了8趟,仪表盘上的数字已有6.3万多公里。
严格来讲,如果货主着急的话,我是没有休息时间的。一天24个小时,恨不得能开25个小时的车,我现在熬夜熬得头发都一把一把掉。
有时候我犯困,就在大冬天用凉水洗脸,然后敷一片冰凉的面膜,用来提神醒脑。要是实在困得受不了了,手机定个闹钟,在驾驶座上眯一两个小时,睁开眼就是方向盘。
平常吃东西,我就在服务区买罐八宝粥,或者买杯豆浆,买个手抓饼,有时候泡桶泡面,在车上吃完,接着跑。时间充足的话,我可以坐在服务区安安静静吃个自助餐,但这样的好事不是每次都有。
到了地方就能休息。我年轻,觉多,如果货要卖三天,我能在床上躺两天半。有时候在车上躺,有时候车里太冷了,零下几十度,我就去找间小旅馆,或者找个东北的大澡堂子,三十来块钱,去搓个澡,在大厅休息一下,也挺好的,那样对我来说就很奢侈了。
现在我基本上每个月能赚3万块钱,跟其他司机差不多,过年这段时间,能多赚个一两千。每个月还完1.7万的车贷,自己再花一点,再给家里边打一点,就没了。
[2]正月十五能回家看看
开卡车可以说是我的老本行了,从20岁就开始干。我以前开长度6.8米的小货车,开满第四年,换成了9.6米的,再到现在的13米,一路往上加。
最初接触这行,主要是受家庭影响,我的两个叔叔都是开卡车的。我从小性格就比较像男孩,本来是跟着车玩玩,后来慢慢上手了,干脆去考了B2驾驶证。
后来,我在很多平台刷到卡车女司机,感觉好酷、好飒,我也想成为她们那样的人,就一步一步踏入了这个行业。
爸妈挺支持我的,也为我骄傲,但是会担心。如果隔了几天不给他们打电话,他们就会让我开视频,看看我怎么样了。
从小我在家里就是个大宝贝一样的存在,我是家里同辈分的第一个孩子,所有人都很喜欢我,我爸可疼我了,一句重话都没跟我说过。
我做这行以后,他三天两头给我打电话,比我妈打得都勤,每次打都直奔主题,问我“什么时候回来”“还有几天”“几点到家”。
我这次过年不回去,他失望得不行。打电话的时候,讲到这个,他的语气突然就低沉下来,我感觉他确实是想我了。我生日那天,答应他腊月二十七八到家,又食言了。
我生日在腊月初十,刚过不久。那一天可苦了,我当时在新疆无人区,手机没信号,矿泉水桶里的水就剩两三指高,还起雾了,安全起见,我被从高速上赶了下来。
出来以后,手机有了信号,就一直在响,我一看,我妈打了3个电话,我爸打了十几个,微信上也给我发了好多表情包。最后接通了,他说,“你吃个水煮蛋也是好的。”
第二天凌晨2点,我的生日过了两小时,我才吃上一顿热乎饭,还是在一个很偏远的小饭馆里,点了一份新疆小盘鸡。感觉没有我妈每年给我做的饭好吃。
老板年纪跟我爸差不多,我吃饭的时候,他说,“你看你浑身弄得脏兮兮的,要不我给你烧点热水,你洗一洗?”他叫我“丫头”,还问我车上有没有桶,要给我灌点水,“可以洗脚,也可以烧开喝。”我都想掉眼泪了。
当时,车再往前开就是四川,四川的山很大,而且下雪,我没带防滑链,老板说,“你要不就在我门口,我给你开一夜的灯,我门口有摄像头,你在我门前休息。”我瞬间就感觉心里暖暖的。
但我还是拒绝了,不能老休息,吃饭都耽误我半个小时了。当时我拉的是香梨,礼盒装的那种,本身那边环境也挺恶劣的,我怕再给人家冻了。
往前开了两三个小时,我开始在山坡上打滑。货物加上车身,一共50多吨重,我就溜车了。跑车多年的老师傅都停车靠边睡觉了,有的小车已经滑到悬崖边上去,双闪都打开了,所有的老司机都不敢动,我还在往上爬。
因为拉的香梨,我一刻也不能停,卡车就按5码的速度走,轮子都磨冒烟了,我把窗户落下来,一股煳焦味。就这样一夜过来了,当时初生牛犊不怕虎,现在想起来,我挺害怕的。我给三叔说了,他凶了我一顿。
第二天,我在青海又缺氧了,一个卡友把我给救了,他给了我一瓶按压式的氧气,当时感觉有氧气真好。
接下来,我准备再跑两趟,把这两个月的还贷钱攒一攒,然后就腾出来几天回家去陪陪爸妈,陪陪我的那些小闺蜜们,我们在一起聚一下。估计正月十五的时候,我可以回家看一看。
邵云正在封车。图/受访者提供
[3]希望未来可以助农
我在网上结识了一些卡车女司机,她们基本上都开长度9.6米的货车,年龄在三四十岁,承担的责任比我重得多。
我们那边四五十岁的女性,有的家里孩子都快成家了,彩礼也比较贵,两口子多挣点,给儿子娶媳妇,或者孩子马上要上大学,她们压力比较大,得拼命挣钱。
我看网络上的卡车女司机,都是这边一个、那边一个,拍视频的可多了,但是在现实生活中,我从来没遇到过,碰到的都是一些大老爷们。
我觉得自己还是比较幸运的,遇到的这些老大哥们、老板们对我都特别好,没有歧视或者有偏见的。我说我在路上过年,能不能给我加点钱,人家老板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我心态其实挺好的,但也有半夜沮丧的时候,觉得自己好可怜,在这抱着方向盘,每天还挣不够盘缠,我会想自己的未来,有时候会很迷茫,“我一直要这样开吗?”“我要开到多少岁?”
关于未来,我有一个规划,短视频账号的粉丝多了以后,我想去助农。因为我经常接触云贵川的果农,他们很辛苦,种了各种各样的水果蔬菜,都很好,但是有的卖不上价钱,有的愁销路。
我跟在这里收购的老板、代收的人都有联系,聊天的时候,会了解到一些批发价格和零售价格。现在个体的老板都能挣到钱,但农户就挣得少一点,但是他们是最辛苦的,我考虑到这一点,就想能不能帮助农户,让他们销售得快一点,挣得多一点,还可以帮助消费者用最低的价格吃到最新鲜的水果,我自己也可以从中赚到一些小钱。
我感觉这个事情是很有意义的,粉丝量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我想实实在在地为这些辛苦的果农去做些什么。
总的来说,我现在还挺知足的。明年,我打算在老家找一个知根知底的人,一起跑车。如果我的小姐妹有想转行的,先跟着我跑一跑也可以,帮我录视频,帮我扯绳子盖雨布,不用开车,主打一个陪伴,也挺好的。
现在已经晚上8点半了,预计今晚装车要装到11点左右,工人们现在要去吃饭了。我还没吃,等咱俩聊完我就可以去吃了,找一家小饭馆,或者有路边摊的话,也可以凑合吃一口。等装完车、封完车,再收拾收拾出发,应该是后半夜了,凌晨1点能走就算快的了。
(应受访者要求,邵云为化名)
九派新闻记者彭茸雯
责任编辑:刘德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