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8月,第十一届茅盾文学奖获奖名单揭晓,刘亮程的小说《本巴》榜上有名。当时,他正在居住十多年的新疆木垒县菜籽沟村的木垒书院“半耕半读”
从《一个人的村庄》到《本巴》,刘亮程一直在书写大地上人与万物共居的家园。对他来说,故乡指向他所生活的新疆多民族文化传统,指向他脚下所立足的土地。他认为作家要认真面对家乡、土地和其中的生活,那是对作家影响至深的地方,也是通往世界的起点
“这些中国土地上原生的中国故事中,有我们熟悉的山川河流土地的名字,有中国人的文化自信,有人类共有的情感,和中华民族共同体精神家园。”近日,在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家座谈会上,刘亮程说,《本巴》是一部向中华民族优秀文学经典致敬的作品。
今年8月,第十一届茅盾文学奖获奖名单揭晓,刘亮程的小说《本巴》榜上有名。当时,他正在居住十多年的新疆木垒县菜籽沟村的木垒书院“半耕半读”。
《本巴》以史诗《江格尔》为背景,将三个孩子作为主人公,写了一场又一场被游戏化解的战争,带着读者在梦与醒、史诗与现实之间穿梭,创造出一个天真且富于哲学意味的“本巴世界”。
谈及这部作品,刘亮程表示,他热爱江格尔、玛纳斯、福乐智慧等犹如热爱诗经、唐宋诗词,它们同属于中华优秀文化中不可或缺的经典。
故乡是通往世界的起点
刘亮程现为中国作家协会散文委员会副主任、新疆作协主席。2013年,他在木垒县菜籽沟村创办木垒书院,过上了田园诗意的耕读生活。他陆续推出的《虚土》《凿空》《捎话》《本巴》等长篇小说,不仅获得鲁迅文学奖等诸多奖项,有的作品还被翻译成英文、阿拉伯文、韩文、马其顿文。
但他最初是因散文集《一个人的村庄》而成名,自上个世纪末以来,这部著作畅销不衰,书中5篇文章还被选入中学、大学语文课本。林贤治称刘亮程是“20世纪中国最后一位散文家”。
从《一个人的村庄》到《本巴》,刘亮程一直在书写大地上人与万物共居的家园。对他来说,故乡指向他所生活的新疆多民族文化传统,指向他脚下所立足的土地。他认为作家要认真面对家乡、土地和其中的生活,那是对作家影响至深的地方,也是通往世界的起点。
中国作协主席团委员、新疆作协副主席叶尔克西·胡尔曼别克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新疆文学是多民族的文学,新疆有很多的民族是用本民族语言来进行创作,如果说我们新疆多民族文学是各美其美的文学,那么刘亮程的文学就是吸收了新疆大地资源和营养的文学,呈现出不一样的特质,那是刘亮程的特质,是美美与共的特质。
作家季进曾撰文评价:《本巴》吸纳了从传奇史诗到先锋小说的诸多元素,将史诗说唱这一古老的讲述形式改造为一种具有世界意义的叙事方式,讲述或遥远或切近、或真实或虚幻的中国故事和村庄故事。“说梦者”刘亮程是一位被低估的世界性作家,也是一位“全球在地化”(glocal)写作的优秀作家,他充满梦幻哲思的文字,向世界展现了中国当代文学的丰富维度。
“刘亮程的创作,具有深刻的中国性、深刻的世界性和深刻的未来性。”译林出版社副主编、刘亮程作品出版负责人陆志宙说,如果以世界范围的经典作家来做参照,刘亮程是一位正在走向经典的成熟作家,同时又是一位能够不断生长、蕴含巨大创造力的作家,他的未来足以让中国乃至世界文坛期待。
扎根乡村“回望”世界
刘亮程的作品几乎都以村庄为背景。那些质朴沉静又涌动着博大力量的文字中,有对乡村真切的现实关怀,也有出人意料的艺术想象;有世界性叙事的时空维度、人文关怀,也有中国性叙事的乡土情结、精神家园;有明丽的草木虫鸣,也有厚重深沉的土地。
1962年,刘亮程出生在新疆沙湾一个村庄,年轻时务农,跟木匠学做家具,跟铁匠学打铁,做过农机管理员,20岁的时候写过诗。30岁,他关闭了收益不错的农机配件门市部,离开家乡到乌鲁木齐“下海”,在陌生城市开始了对遥远家乡的“回望”,用近十年时间写出《一个人的村庄》,受到文坛关注。40岁和朋友合开“一个人的村庄”酒吧,一年后停业,其间在一家报社做文学副刊编辑,创作了《虚土》《凿空》等多部作品。50岁,他来到菜籽沟建起木垒书院,重新在乡村“回望”世界,思考历史和现实。
刘亮程现在所居的菜籽沟村,完整保留了天山北麓农耕文化传统。乾隆年间,村民祖上自陕甘地区穿过河西走廊搬迁于此,屯田定居。如今,村中仍保留有清代建筑,民居多是古朴的拔廊房,村民遵循古老节气在沟梁的旱田里耕作。
刘亮程的木垒书院背后就是东天山脚下的麦地。一坡一坡的麦子从山脚长到山顶,又翻过更远的山,不知长到哪里去了。
11年前,50岁的刘亮程经过这里,觉得和幼时生活的村庄很像,是《一个人的村庄》的再现。为了这份相像,也为了呼吁保护菜籽沟村的文化价值,他将一处废弃学校的房屋院落买下来,一边改造成“木垒书院”,和家人居住下来,一边召集熟识的艺术家,邀请他们来租购村里的其他空屋。
眼前的木垒书院,一半是书房、工作室,一半是菜园、果林。刘亮程的时间也分成一半一半,上午读书、写作,下午种地栽花、养狗喂鹅。有人把这样的生活叫作“在理想与现实间诗意栖居”“宫崎骏式的晴耕雨读”,但对他来说,耕种、搭鸡窝、做木匠活儿以及写作,都是最自然的事情。
“无尽的睡着醒来里,都在回乡”
“菜籽沟村是这个世界的末梢远地,在村庄中,可以看到最低处的尘土中,人们的生老病死和生生不息,也可以看到这个时代走到末梢村庄时发生了什么。”刘亮程说,一个人可能需要离开家乡,才能获得对家乡的全部认知,才能在远处或异乡,把家乡找到并认领回来,“我们在无尽的睡着醒来里,都在回乡”。
这些年,越来越多城市的人们主动向乡村流动,贴近土地,重拾耕种,重寻乡愁;越来越多的人将旅游目的地定位在乡村,远山近林,月光繁星,民宿崛起;越来越多的“Z世代”爱上露营,近郊听雨,疗愈心灵。“五条人”乐队在歌词中说:农村科学地长出了城市,城市又艺术地长出了农村。有人形容这是“城市文明的现代精神与乡土文化营养的融合”。
刘亮程说,乡村是中国人的祖地,中华农耕文化基因的“根”在这里,我们都会寻找那条通向乡村的道路。
天山脚下的木垒书院,松柏葱郁,春华秋实。刘亮程和家人一起,看蜘蛛结网、蚂蚁打洞,或者试图给正在孵蛋的大鹅搭木板挡雨却遭到大鹅“尖声拒绝”,又或者推着两块最近收集的古石磨、尝试“像古人一样”磨出玉米面,小孙女知知蹲在一旁,母亲就在不远处笑着看着。
木垒书院周围,居住着画家、设计师、摄影家邻居,他们也在这个村庄建起属于自己的家。不远处,有当地人“陶姐”开办6年的民宿,书院停水的时候,大家就去她家“蹭水”洗澡。游客越来越多,来看书院、看画展、看风景。几个月前,村里民宿又添了一家,庆祝开张的篝火晚会开到很晚。
在这个居住了十多年的村庄里,刘亮程和村里的老人一起变老。身边万物皆可入文,村中动静皆可成诗,幽微的观察,辽阔的想象。他每天上午坚持写作,在现实之外创造一个又一个虚构世界和梦境,在书中过完一世又一世,每天下午务农做工,扎一段篱笆、修一段路或栽几棵树,在世间重新感知琐碎、温暖和悠长。(记者李自良熊聪茹潘莹周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