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红柿量价齐升的时候，郭金家里的冷棚却越来越少。
郭金是河北省围场满族蒙古族自治县四合永镇鹿圈村冷棚蔬菜基地的开拓者，也是村党支部书记。
鹿圈村掩映于阴山和大兴安岭两条山脉交汇的绵延群山中，两山之间的夹沟里，七八百个蔬菜冷棚因地制宜散布其间，一眼望不到尽头。秋日艳阳下，冷棚熠熠生辉。
西红柿丰收的时节，来自京津冀乃至苏浙沪的采购商络绎不绝，一车又一车的新鲜西红柿，从这个冀北小山村运往大江南北的餐桌。
“偷”走媳妇存折通村路
“郭书记，折腾了这么大一个西红柿种植基地，可你家的西红柿却装不了几车，你到底图个啥？”老客户们满是疑惑。
“图个啥？以前是想家里的生活过得好点，现在是盼村里的变化多点呗。”郭金宽慰这些合作多年的外地客商，“我们家的西红柿少点没关系，只要鹿圈村的足够多就行。”
鹿圈村和大多数中国乡村一样，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千百年来最缺少的就是变化。54岁的郭金是村里公认的能人，他回村当书记的初衷，就是想让村里有些变化，不甘心记忆中喧闹的村庄愈发萧条。
郭金高中毕业，算是村里的文化人。他当过工人，修过家电，也开过家电销售店，还在围场县城承包过工程，事业发展顺风顺水，家底也比较厚实。
就在村里人都认为郭金会举家进城后，他却回到了鹿圈村。“周边村子都漂亮了，咱村还是老样子。院子里牛粪羊粪让人下不了脚，道路还是坑坑洼洼，年轻人也看不到几个……我是回来一次揪心一次，回来一次难受一次，咱村真得想办法改变了。”
2009年1月，郭金当选为鹿圈村党支部书记。他向全村父老乡亲承诺，“找到村里发展的产业，改变鹿圈村面貌。”
但是，摆在他面前的，是村集体多年累积的欠款18万元的家底，和在围场县312个行政村中集体经济收入垫底的尴尬。
担任书记的第一个月，郭金就牵头主持开修通村路。因为经费紧张，村里除自筹一部分资金外，还发动群众投工投劳，并向县交通局申请了每公里8万元的补助。但路修了一大半，钱还是不够用。眼看物料进不了场、群众的心气受挫，郭金跑回家里，“偷”走媳妇王淑琴藏着的存折，跑到银行抵押贷款9万元，如期完成了通村路。
接下来的几年里，在县、镇两级政府的支持下，郭金带着群众硬化了到每一户的道路，净化了主次干道的卫生，绿化了村头村尾的空地，美化了村容村貌，亮化了道路和群众日常活动的场所……
从土里“淘金”负债强撑
村里环境宜居了，群众精气神好了，但群众的腰包还没有鼓起来，这让郭金时常睡不好觉：“没有产业，村里的面貌啥时候才能改变？”
2011年，围场县原扶贫办组织贫困村干部到半截塔镇的冷棚蔬菜基地参观，这让郭金找到了方向。
回村后，他召开党员大会和村民大会进行动员。“半截塔镇比咱们的海拔更高，比咱们的气温更低，他们能种出冷棚蔬菜，咱们为啥不能？”“农民还得从地里想办法，从土里‘淘金’，不然啥时候才能穷出头？”
村里发展产业，个个都赞成。落实到行动上，人人都观望。“说白了，群众还是担心风险大。”没办法，郭金只好发动亲戚、朋友和党员，6户人家联手向地里“淘金”。
2012年，鹿圈村第一批72个蔬菜冷棚建成，为外地客商订单培育万寿菊种子，“每斤价格500元，每亩保底回收20斤”。
那一年，6户人家恨不得日夜扑在冷棚里，精心伺候万寿菊。一个夏天的汗水浇灌，每亩如愿收获了30多斤种子。
然而不如愿的是，当年也是万寿菊种子的“丰年”，除了协议里的20斤，多收获的种子一粒也卖不出去。年底一盘算，非但没挣钱，郭金个人还亏了十来万。
郭金他们不服气，第二年，6户人家又建了65个冷棚。这一次，郭金找到北京的一家超市，合作种植小菜（带叶蔬菜）。
“哪知种小菜也是技术活？”种了5茬，前3茬品质都达不到超市要求，好不容易搞懂了技术，后两茬收获时市场又饱和了，只能在周边市场低价销售。“好在，我们将三分之一的冷棚种植了西红柿。西红柿的盈利，弥补了小菜种植的损失，算是闹了个寂寞。”
连续两年的失败，反而让郭金较上了劲。2014年，他个人又建了82个冷棚，连同之前几户人家的137个冷棚，全部种植西红柿。
这一年，鹿圈村的西红柿迎来大丰收，已有的销售渠道压根就消化不了产能。“看着西红柿烂在地里、丢在路边、送去喂猪，急得我满嘴长满了泡。”
“这不仅仅是我个人赔不赔本的问题，还关系到村里群众能不能靠这条路致富。”郭金把能请来的客商都请了过来，“请他们吃炖大鹅，吃烤羊排，就希望他们多采购几车西红柿”。
病急乱投医。郭金自己还跑起了销售，北京、天津的批发市场，甚至山东寿光，他都跟车去销售。白天睡觉，凌晨两点就赶到批发市场，看到批发商就发名片，见到有买西红柿的人就留联系方式……
这一年，鹿圈村的西红柿种植，遭遇了“滑铁卢”。仅郭金个人，负债就超过100万元。
眼瞅着辛辛苦苦攒下的钱，在地里打了水漂，6个人的种植合作社散了架。3户人家宁愿以1000元1个大棚的白菜价租金出租大棚，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在大棚里“折腾”了。
“继续干下去，咱们还有希望；放弃了，不知道哪年才能给村里找到出路？”亏得最多的郭金，仍然给同行者也给自己鼓劲。
坚持下去或许有希望，现实困难却让人几近绝望。郭金忘不了那些艰难的日子：两个孩子正是读书用钱的时候，孩子每次回家拿钱，他都得东家借西家凑，还不能保证孩子最基本的需求；家里房子漏雨没钱修，一到下雨，王淑琴就端着盆子、抱着罐子，哭着到处接水；看着家里欠债的账本越来越厚，债主人数都过了百，负责记账的王淑琴好几次哭着把计算器和账本一股脑推到了地上……
郭金继续咬牙撑着。种子化肥，凡是能赊账的地方都赊着；亲戚朋友，凡是能借钱的地方都开了口；妻子儿女，凡是能撑下去的困难都强撑着……
兜里没钱，人少吃少喝还可以干活，但机器不喝“油”就要罢工。在郭金出去跑市场的日子里，王淑琴在家组织100多个大棚的生产，“农用车和农药喷洒机都要加油，但我兜里只有几块钱，从村头跑到村尾都没借到钱，实在没办法了，最后把10多年前供奉给财神爷的200元现金，拿去加了油。”
“快车道”上帮扶更多人
人不负土地，土地不负人。2015年，鹿圈村的西红柿再获丰收，但不同的是，此前联系的客商纷至沓来，郭金终于打通了销售渠道。
“这是翻身的一年，每个冷棚净挣1万多。比挣钱更高兴的是，这条路，证明行得通。”郭金说，盘完账后，他第一件事就是还欠账、给乡亲们补发工资。
找准了产品，找到了市场，鹿圈村的西红柿种植走上了“快车道”，村里的群众也纷纷建起了冷棚。郭金也正如他承诺的那样，只要群众在建棚上有问题、在资金上有困难、在种植上有困惑、在销售上有难题，他都随叫随到，当成自家的事办。
2022年8月初，种植了37个冷棚西红柿的赵永刚遭遇了销售难题。“西红柿成熟后，拖一天不摘还行，拖两天果实就软了，根本没人要。”赵永刚回忆，“当时的价格还不错，一块四五一斤，眼看10多万斤西红柿要烂在地里，全家人急得都没心思吃饭了。”郭金闻讯后，把正准备采购他家西红柿的天津采购商，介绍给了赵永刚，而他家的西红柿，却自己运到北京、天津、保定的市场销售。
心里装着群众，精力扑在了村里的西红柿种植产业上，郭金自家的冷棚反而顾不过来，不得已从129个减少到了27个。
不仅如此。2020年，村里向围场县政府申请了106万元的专项资金，并在天津市武清区30万元东西部协作资金的支持下，建起了面积达2400平方米的玻璃温室。郭金又把心思用在了这个玻璃温室里，干起了为村里试种试产西红柿新品种的活，当年就为村集体创收15万元。
鹿圈村群众的日子越过越红火，让其他村的群众满是羡慕。2022年初，四合永镇领导试着找郭金商量，“能不能扩大西红柿种植面积，带动其他村壮大集体经济？”
“能让更多乡亲过上好日子，当然行。”郭金一口答应，并承诺“承包生产和销售，个人不拿一分钱”。
当年，围场县政府和四合永镇政府投入资金2132万元，帮助11个村在鹿圈村周边建起了478个蔬菜冷棚，全部由郭金负责管理。年底，每个村实现分红超过11万元，带动周边群众创收600多万元。
郭金的“淘金”路，这些年得到广泛认可和支持。他先后多次被评为围场县优秀共产党员，并被授予承德市劳动模范荣誉称号和承德市农民创新创业先进典型荣誉称号。也就在这几年，鹿圈村党支部被评为围场县五星级村级党组织，鹿圈村获评承德市优秀农村科普示范基地和河北省民主法治示范村等荣誉，彻底打了翻身仗。
面对鲜花和掌声，郭金没有迷失方向。他又给鹿圈村规划了建设一带四区三基地的蓝图：建好千亩冷棚产业带，建设综合服务区、休闲康养区、特色种植区和林下经济区，建立育苗基地、养殖基地和农产品加工基地。
“淘金”的路上，郭金愈发感觉自己的脚步停不下来，“脱贫攻坚我们取得了胜利，乡村振兴还得继续努力”。（记者黄书波参与采写：祝宇轩许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