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贝尔文学奖为何颁给他?徘徊在易卜生与贝克特之间的约恩·褔瑟

日期:10-06

北京晚报·五色土|作者陈辉

因“创新的戏剧和散文,为不可言说的事情发声”,挪威剧作家约恩·褔瑟赢得2023年诺贝尔文学奖。早在2013年,他便被赌博公司列为当年诺奖赔率榜第一,今年则仅次于中国作家残雪,排名第二。

对于中国的戏剧爱好者,褔瑟并不陌生。2010年,他的作品《有人将至》在上海公演,2014年,他的5部作品又到上海,分别由中国、俄罗斯、印度、意大利、伊朗5国艺人演绎。

褔瑟被称为“易卜生之后最伟大的剧作家”,引人好奇:在人口稀少、并非欧洲文学中心的挪威,为何能再度涌现出划时代的剧作家?本文据捷克学者卡罗琳娜·斯特利科娃用英语写成的论文《20世纪末戏剧中使用的语言:约恩·褔瑟作品的文本分析及其在斯堪的纳维亚语境中的地位》,予以解答。

诺贝尔文学奖为何颁给他?徘徊在易卜生与贝克特之间的约恩·褔瑟

一将功成万骨枯

褔瑟崛起,与20世纪欧洲戏剧危机息息相关。

早在19世纪末,危机已现,因过分依赖故事,而舞台的时空转换速率远不及影视,渐被边缘化。为应对危机,出现了表现主义戏剧、荒诞剧、存在主义戏剧等,试图挣脱故事的枷锁,凭主题深度,直启观众思考。由此带来三个问题:

首先,主题日渐个性化,贝克特等大师之后,新作越来越难懂。

其次,舞美、音效等技术日趋复杂,导演作用大于一切,剧作家被忽视。

其三,舞台剧观众少,作家收入低,致后继乏人。

上世纪80年代,丹麦、挪威、瑞典等国为保护“戏剧文学传统”,纷纷推出政府计划,鼓励戏剧舞台接受新文本,带来“北欧戏剧繁荣”。瑞典有恩奎斯特、拉尔斯·诺伦,挪威有塞西莉·洛韦德,丹麦有贾斯伯·比勃尔曼。

1986年—1996年,挪威推出“卑尔根项目”,当年易卜生被卑尔根剧院聘为常驻剧作家,从此衣食无忧、安心创作。“卑尔根项目”项目指定四大“国家剧院”扶持创作,政府承担这些剧院经费的3/4。

怕被指责为保守,剧院四处寻找新锐剧作家。时任卑尔根剧院经理的雷姆洛夫竟找到从没写过戏剧的褔瑟,仅因其散文曾给他留下不错的印象。褔瑟认为“卑尔根项目”涉嫌“民粹”,拒绝了雷姆洛夫。因1992年破产,褔瑟改变了主意——不论演出效果,他都可以拿到一笔可观的报酬。

“卑尔根项目”扶持的大多数作品只演一场便无下文,除让一批年轻人迅速变成“剧作家”,少有被观众记住的佳作。挪威缺小剧场,大剧场又不适合实验性创作,可瑞典有130个小剧场,却没涌现出自己的褔瑟。

一方面,瑞典戏剧界强调“斯堪的纳维亚风格”,限制了剧作家的创造力。

另一方面,瑞典戏剧重实干轻理论,无视戏剧发展潮流。

至于挪威,斯特利科娃引用了米兰·昆德拉在《笑忘录》中的讽刺:文学发达只需三个条件,一是足够高的总体幸福感,人们能将精力投入到无用的事上;二是社会原子化,个体有孤立感;三是无重大社会变革。

米兰·昆德拉举例说,法国社会缺乏变化,作家比例却是以色列的21倍。

花了大钱,收获了褔瑟,幸与不幸,挪威人自己才能评估。

诺贝尔文学奖为何颁给他?徘徊在易卜生与贝克特之间的约恩·褔瑟

约恩·褔瑟

“新易卜生”只是公关策划

褔瑟的作品迅速风靡德国舞台,正是德国人,给他贴上“新易卜生”的标签。

斯特利科娃认为,“新易卜生”是一次成功的公关策划:对挪威人来说,褔瑟是易卜生后,作品登上欧洲舞台最多的作家;对欧洲人来说,只要上学时老师讲过易卜生,就能立刻接受褔瑟。

但事实上,褔瑟并非易卜生。

德国人喜欢褔瑟,因他的作品找到了“故事性”。严肃创作正将故事贬得一钱不值,创作者与观众丧失了沟通的可能。在今天,舞台上的对话都是“虚假对话”(又称“聋人的对话”),这些对话不推动情节发展,不体现人物性格,是各自的独白。观众抱怨看不懂,剧作家则抱怨观众水平低。

褔瑟的作品则聚焦于家庭,他的作品都呈现了现代家庭内部的貌合神离。不论是剧评家,还是普通观众,看过褔瑟的剧,都会大呼:“啊,我曾经父母说过类似的话。”话剧导演奥斯特迈尔认为,90%的人与福瑟笔下的人物有相似感受——他们的人生是失败的,很容易认同福瑟,这是福瑟的成功秘诀之一。不需要故事,褔瑟剧也能打动观众。

褔瑟从家去看世界、看自我,当最亲密的关系也成陌路,则个体、社会的困境可知。于是,由此,褔瑟剧与易卜生的心理现实主义相接驳,可它的主题又非常贝克特。贝克特喜欢用象征手法揭出现实的荒诞,犀利却高冷,懂的观众自然懂,不懂的观众如入雾中。褔瑟则给它套上了家庭故事的壳——没看懂荒诞主题,你也会被这个壳打动。

褔瑟剧是贝克特为核、易卜生为表的套餐,甚至被称为超现实主义——过于精确地呈现了现实,看上去似乎很Low。这也许就是为什么,英国人长期拒绝接受褔瑟。英国观众不喜欢写实风格,而褔瑟剧中的现代技巧,看上去又像品特“玩剩下的”。

中文版《死亡变奏曲》演出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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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创造了一座迷宫

然而,褔瑟终究是褔瑟,随着他不断斩获各项文学大奖,英国人也渐渐意识到他创作的优点。

褔瑟不参与编导,他的剧本又异常开放,无标点,语法简单,词汇量很少,因为他使用的是尼诺斯克语,挪威的第二官方语言,是人工创造出的新挪威语,以与第一官方语言博克马尔语对抗,后者被认为是丹麦语的变种,不够“挪威”。

这种极简的语言反衬出褔瑟写作的诗意,有学者称,褔瑟的剧本都是“一首大诗”,剧中人物几无特征动作,给导演巨大的发挥空间。斯特利科娃发现,褔瑟代表作《名字》被三个国家的导演搬上舞台,看上去,似乎是三部不同的戏,可所有观众都认为自己看懂了,每个导演都认为自己“正确阐释”了原作,并对褔瑟作品的深刻与优美,佩服得五体投地。

确实,褔瑟的语言有特色,情节包含了强烈的哲理性,但更重要的是,这些作品可以被解读成荒诞剧、象征主义戏剧、心理现实主义戏剧,乃至怪诞戏剧,每一种呈现都有道理,都能引人深思……

不如说,褔瑟创造了一座迷宫,所有人都能进入其中,自动补充其创作,这个迷宫安慰了所有迷茫的心灵,让他们都能从中找到自己,并坚信剧中的那些话就是写给自己的……如果说,别的作家在创造文本,褔瑟则在创造体系,他的魔法来自惊人的概括力。

那么,褔瑟的魔法是怎么修炼而成的呢?其实,褔瑟一直是哲学爱好者,早年小说带有强烈的海德格尔的色彩,近10年来,他以“慢散文”闻名。在这些散文中,他把个人感受、哲学思考、文化钩沉、心理活动等杂糅为一体,其汪洋恣肆,颇有碾压一切的力道。

褔瑟的写作是真正复杂的写作,不被简单解释的冲动所拿捏,不被肤浅幸福所引诱,他力图呈现出世界的丰富无垠的本相,其中所蕴含的勇气与真诚,引人浩叹。(责任编辑:张玉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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