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雨下得很大，铁路旁有水坑。”2023年7月31日11时许，女儿晨晨向别人借了手机，在K396次列车上和吴欣打完最后一通电话后，便失去了联系。
在这天早上，吴欣就发现女儿的电话手表失去信号，最后的定位显示在落坡岭站东北83米。电话里，听出女儿的语气失落，吴欣想要安抚，信号却突然中断，直到现在也没联系上。
与晨晨同行的，还有其他43个同学。7月29日，他们分别从内蒙古自治区的乌海、呼和浩特、包头等地上车，在麦步研学团4位老师的带领下，一同乘坐K396次列车，前往北京进行为期五天的研学活动。
从乌海西站到北京丰台站全程耗时约16小时21分钟，如一切顺利，晨晨将在7月30日早9:30分抵达北京丰台站。但由于台风“杜苏芮”北上与冷空气交绥，7月28日以来，京津冀等地普降暴雨到大暴雨。据北京市水务局，7月29日20时至31日22时，北京地区全市平均降雨量236.3毫米，整体降雨情况超过了2012年“7·21”特大暴雨。最大降雨出现在北京市门头沟区，其域内海河最大支流永定河发生洪水，洪峰高。
7月30日，受强降雨天气影响，京津冀地区铁路部分线路临时封锁。由包头客运段青岛车队乌京四组担当的K396次列车，行驶至北京门头沟落坡岭站附近时，也因前方水害被迫停车。
中国铁路北京局集团有限公司官方微博发布消息称，7月31日12时许，在铁路工作人员和当地村干部的组织下，K396列车滞留人员下车避险。一个小时后，滞留旅客和铁路工作人员已经全部转移疏散到安全地点。
8月1日下午，新京报记者采访到从落坡岭安置点徒步出来的K396列车乘客，她受被困在内的研学团随行老师委托，带来了平安的消息。她说，孩子们仍被困在山上，但都是安全的。由于来往道路受水害影响严重，通行仍然是个问题，家长们依旧焦灼等待孩子们的归来。
据中国铁路北京局集团有限公司官方微博发布消息称，8月1日20时30分，国铁北京局融媒体中心记者通过铁路调度电话，向中国铁路北京局集团公司北京西车务段落坡岭站站长马瑞新了解了K396次列车最新情况。目前，列车上900余名旅客和工作人员全部平安，一部分700余人由车站6名工作人员和当地居委会分散安排至铁路工务工区和居民家中休息，另一部分200余人在站内停靠的列车车厢内休息。今天下午由武警部队和首都公安投送的部分食品已分发至旅客手中，但总量不足，需要进一步补给。铁路部门正在会同地方政府克服困难、千方百计，争取尽早将物资陆续投送到位。
研学团所在公司的老师发布的求助信息。手机截图
暴雨困住研学团
晨晨九岁了。今年暑假，吴欣通过朋友了解到麦步研学团，想到平时工作忙，没时间陪孩子出去玩，她便想让孩子去“感受、锻炼一下”。
这个团加上往返行程共7天，游玩5天。“麦步研学”微信公众号上，一篇《麦步2023暑期研学|大国北京行》推文介绍，研学团活动报名费一人5800元，不包含往返北京大交通费。
五天的北京行程里，第一天是听老北京相声、看皮影戏。第二天参观故宫、纪晓岚故居、老胡同。第三天爬长城、参观清华大学或北京大学，鸟巢水立方。第四天参观中国科学技术馆、国家动物博物馆。第五天去北京环球影城，参观中央电视塔。
另一位孩子家长胡岚说，虽然团名叫研学团，但还是以旅游为主。“在景区需要给孩子们讲解下景点相关的知识，所以叫研学旅游。”这次的研学团从内蒙古出发，共44个学生，4个老师跟团，到北京还有两个老师接车，安排酒店、行程。6个老师，每人负责7或8个学生。
谁也没有预料到暴雨的严重性。7月29日晚上，赵琪曾看到北京市升级发布暴雨红色预警信号，她当时还担心，只给孩子拿了雨伞没拿雨披，淋雨了怎么办？赵琪常年生活在北方，在她看来，如果孩子是去南方城市旅游，才会关注台风、暴雨的情况，“谁会想到暴雨会下到北京来？”
事实上，7月30日早上10点多，列车因暴雨停驶在北京门头沟落坡岭站附近。研学团的老师开始即时在群里给家长们发孩子的动态，有视频，也有照片，孩子们面前的桌上有吃的、喝的。吴欣没太担心，“毕竟（列车）离北京很近了，只有几十公里。”家长们都觉得，车不会停太久，等雨停了就能顺利通车。
那一晚，列车长给孩子们协调了40多碗方便面。多位家长表示，由于火车原计划在第二天中午就抵达，他们只给孩子们准备了一天到半天的食物。胡岚的儿子郭涛今年12岁，第一次单独出远门。胡岚说，郭涛临行前特别开心激动，带上了新衣服。她给孩子准备了饼干、火腿肠和泡面，食物带多了怕孩子提着麻烦。
7月29日晚，胡岚和孩子通电话时，他正和研学团的朋友分享一只鸡。“在车上（零食）都和伙伴分享吃了，没想到会遇到这种情况。”郭涛失联前跟胡岚说，已经在火车上吃了三四顿泡面了，在最后传回的视频里，胡岚看到列车上漆黑一片。
赵琪也只给孩子带了点零食，“老师也说少带点食物，带多了还怕他背得重。”然而在7月31日失联前，老师曾和赵琪提到，已经没有吃的了。“孩子就是饿几顿也没事，我们想知道这些孩子们具体状况，安全吗？”赵琪急切地想知道孩子的具体情况。也正是此时，一直能和老师联系上的家长赵琪发现，老师也联系不上了。
研学团的孩子们在列车上合影。受访者供图
“老人与孩子优先”
7月30日，多段“K396次列车乘务员哽咽安抚乘客”的视频，在网络流传。乘客赵子龙是该视频的发布者，他于当日凌晨，搭乘K396次列车，从呼和浩特前往北京丰台。早晨八点半，赵子龙醒了，此时列车刚过张家口，抵达宣化。列车晚点了，但还在开，车越往前开，雨越大。手机信号也越来越弱，列车员们开始在各车厢安抚乘客。
“中国铁路”微信公众号发文称，7月31日清晨5点，乘务组冒雨徒步前往站内采买食品饮水1200余件，返回车厢向旅客发放餐品。
随着食品逐步发放，旅客逐步向餐车聚集，人越来越多，兼职值班员赵阳组织旅客秩序，向大家喊话。视频里，该乘务员称下车时发现两处塌方，工作人员走了七八百米运回物资。她再三叮嘱乘客：“领取物资千万不要拥挤”。“我是个女人，也是别人家的孩子，我就是穿了这身衣服，我得对得起大家！”
据新京报此前报道，7月31日清晨，列车临时停靠期间，国铁北京局集团公司先后帮助列车补给物资2个批次，其中包括方便面、火腿肠等39箱，西红柿、黄瓜、土豆等蔬菜90斤。
7月31日10时许，赵子龙的手机信号消失了。12时许，列车滞留在两段桥之间，乘客们在列车员的安排下下车，前往落坡岭社区。村民们和工作人员带来食物，优先让老人和孩子去吃饭，除了面条、疙瘩汤，还有鸡蛋、牛肉干、黄瓜等。
中国铁路北京局集团有限公司官方微博发布消息称，7月31日12时许，在铁路工作人员和当地村干部的组织下，K396列车滞留人员下车避险。一个小时后，滞留旅客和铁路工作人员已经全部转移疏散到安全地点。
8月1日凌晨，赵子龙决定从落坡岭徒步回家，给父母、妻子和孩子报平安。他和四五个人一起组队，冒雨沿着铁路前进，一路看到碎石、树枝散落在地，一共走了九个多小时。赵子龙说，路途中，还有村民给他们送了吃的，送了伞，还给了他三百块钱。
徒步回家之后，赵子龙第一时间在滞留乘客微信群里同步了消息。他告诉研学团的家长们，他看到了那些身着绿色衣服的孩子们，车上的人保持着默契，所有的物资都是“老人和孩子优先”。回来的路上，赵子龙还看到了直升机和救援人员，正往那里赶去。
村民拿出了自己家的粮食分发给滞留者
7月31日15时45分，北京铁路发布消息称，为确保在途的K396次、Z180次旅客列车安全，铁路部门及时联系当地政府，共同制定旅客转运方案。
在物资方面，北京武警总队、国铁北京局等部门正在加紧运送。
8月1日16时许，从妙峰山到落坡岭的丁家滩路段由于山体滑坡被封堵，现场有救援队伍正在抢修道路。新京报记者周思雅摄
据北京新闻广播报道，7月31日晚6时30分左右，北京武警总队40名先锋队员从门头沟三家店火车站出发，前往旅客所在地落坡岭和安家庄，计划先坐火车前进5公里后，再徒步12公里，为受困旅客送去食物等物资。据记者了解，由于铁路损毁，无法继续前进，救援队伍在妙峰山镇水峪嘴村就地开展救援。对于被困旅客，计划安排空投所需物资。
央视新闻报道，8月1日清晨5时许，4架运输直升机搭载26名官兵紧急飞赴北京市门头沟沿河城火车站等地，执行受困列车救援物资空投和病员转运等任务、计划空投1900份食品、900件雨衣、700张毯子等急需物资。
这次保供的物资主要分两类，一类是食品，包括像方便面，火腿肠，卤蛋，还有小面包和矿泉水之类的商品，但是考虑到现场对于自来水和白开水的供应会非常少，所以物资还准备了一些自热型的方便面，拿矿泉水简单一冲，就能够实现食物的加热。第二，考虑到天气温度下降，所以也准备了一些像雨披、毛毯这样的御寒商品。
8月1日中午12点，安置点附近的安家庄村支书李素芳向新京报记者表示，她此前通过电话的方式远程安排村里人为滞留者提供帮助，然而现在，没有信号，电话全都打不通了。因外出办事，她目前在距离村庄20多公里的地方，由于洪水阻断，她回不去村子，只能就地参与救援。
据她了解，安家庄一共有300多村民，拿出了自己家囤的粮食分发给滞留者。然而滞留者有近1000人，村里的压力也非常大，还需要更多救援物资。
8月1日20时30分，中国铁路北京局集团公司北京西车务段落坡岭站站长马瑞新接受国铁北京局融媒体中心记者采访表示，目前，列车上900余名旅客和工作人员全部平安，一部分700余人由车站6名工作人员和当地居委会分散安排至铁路工务工区和居民家中休息，另一部分200余人在站内停靠的列车车厢内休息。当天下午由武警部队和首都公安投送的部分食品已分发至旅客手中，但总量不足，需要进一步补给。铁路部门正在会同地方政府克服困难、千方百计，争取尽早将物资陆续投送到位。
吴欣的手机显示，女儿的电话手表定位在7月31日失去信号，无法定位，最后的定位地点在落坡岭站附近。受访者供图
“一切安全，没有人受伤”
8月1日6点左右，K396乘客陈勇和十几名乘客结伴从落坡岭村走到门头沟区寻求救援。他们走了5个多小时，手机才有信号。
陈勇说，7月31日中午，乘客从列车撤离到落坡岭村庄，那个村庄地势稍微高一些，不容易被淹。据陈勇了解，落坡岭村很小，村民只有不到20户，村里也没有囤积多少食物，村民和村委员会把所有食物都拿出来了。“一个小卖部所有东西都被发光了。”
陈勇离开时，村里已经没有多少食物了，而且没电没水没信号。他告诉新京报记者，7月31日晚上，滞留旅客每个人都可以去领一点粥，但他看到大部分人都没吃，“如果我们吃了，老人带小孩就没（食物吃）了。”
孩子还未归来，家长们不停地打听消息。他们在多个列车家属群里发孩子们出发前拍摄的照片，询问是否有人知道孩子的情况。“麦步游学40多个小孩您有看见吗？”照片里，孩子们穿着荧光绿色的短袖，非常扎眼。
研学团所在公司的工作人员也建立了微信群，与家长们互通有无。8月1日下午18时许，有家长咨询了在铁路工作的朋友，将信息公布在群里：两个小时前，铁路单位通过卫星电话和K396列车联系上了，乘客们仍滞留在落坡岭处，一切都安全，研学团的孩子们一个不少。他们仍在想办法紧急救援，怎样把车开进去，然后把滞留乘客带出来。
也有等不及的家长。7月31日，在孩子失联后，金志聪开车从内蒙古自治区乌海出发，直奔北京。他不知道孩子的确切位置，只有研学团北京地区的负责老师发来的定位，定位显示门头沟某学校，距离落坡岭比较近。这是金志聪第一次来北京，8月1日晚，他抵达北京市，打算前往门头沟寻找孩子。
8月1日下午，新京报记者尝试驱车前往门头沟区落坡岭站，两条通往落坡岭村的公路均因道路塌方或积水无法通行。其中一条道路在水峪嘴村附近被封堵，现场有救援队伍正在紧急疏通道路。沿路有许多塌方的山体，碎石块散落在马路上，有河堤被洪水冲塌，堤上堆积着被冲断的树木枝干和冲垮的房屋木质材料。
8月1日下午18时许，研学团老师接到K396列车乘客打来的电话，她刚从从落坡岭安置点徒步走出来。受研学团随行老师的委托，前来报平安。她告知研学团所在公司的老师们，目前孩子们精神状态都很良好，当地居委会给他们安排了住宿，还提供了食物。由于来往道路受水害影响严重，通行仍然是个问题，她说，孩子们仍被困在山上，但都是安全的。
8月1日晚23时，有家长告诉新京报记者，他打通了落坡岭火车站的电话，一名乘客接了电话，对方表示当日有物资进村，但村子还未通电。“他说村子安置的具体位置有十几个点。孩子们目前待在一起，一切安全，没有人受伤。”
（赵琪、胡岚、郭涛、吴欣、晨晨、赵子龙、金志聪均为化名）
新京报记者汪畅乔迟周思雅实习生邹冰倩王艾琳
编辑陈晓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