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江堰水利工程兼有排洪、排沙、灌溉功能,造福成都至今。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图①:成都博物馆藏石犀,应与李冰治水有关。
图②:唐代团窠对兽纹夹联珠对鸟纹半臂,一部分是蜀锦,一部分是粟特锦,从这一件丝织品上可以看到唐代丝绸之路的兴盛与中外文化的交汇。
图③:出土于后蜀赵廷隐墓中的彩绘琵琶俑,横抱琵琶的演奏方式十分古老,由此也可见到后蜀成都的安逸。
图④:成都老官山汉墓出土的滑框型一勾多综提花木织机模型,汉代蜀锦就是通过这样的机器制造出来的。
(以上文物图片皆由成都博物馆提供)
第31届世界大学生夏季运动会7月28日在四川成都开幕。成都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成都作为城市之名,沿用了两千多年,至今未改,而城址更是沿用了三千年,至今未移。“九天开出一成都,万户千门入画图”,请随我们走进成都博物馆,通过文物感知成都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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憨厚可爱的石犀引出李冰治水的历史,天府之国由此成立
古人从不吝惜将最极致的赞美给予成都。李白曾赋诗:“九天开出一成都,万户千门入画图。草树云山如锦绣,秦川得及此间无?”天有九重,九天之上,坐落着成都,这不止是一座地上的城市,乃是梦想中的家园。
成都,作为一座城市的名字,在战国晚期已经出现,距今超过两千年的历史,此后沿用至今,未有改变。地名的由来与含义往往透露出重要的历史信息。成都一名的由来,宋人乐史的《太平寰宇记》说,“蜀以周太王从梁山止岐下,一年成邑,二年成都,因名之曰成都。”按照乐史的说法,成都之名与周朝古公亶父带领周人离开家园,翻越梁山,到岐山脚下居住并营造城邑之事有关。成都,即成为都城。
许多现代学者并不同意乐史的观点,认为成都一名来源于古蜀人的语言。今天四川许多地名中含有“都”字,如成都、广都、新都合称古蜀三都,“都”在古蜀人的语言中就是地方的意思,而“成”与“蜀”古音相通,成都即是蜀人居住的地方。神秘的古蜀文化,经过现代考古学家的发掘与研究,渐次展露出其真实面貌。成都西部的金沙遗址,主体文化遗存的时代约在商代晚期至西周时期,是古蜀国在这一时期的都邑。著名的“太阳神鸟”金饰即出土于金沙遗址,或许展示了古蜀人对太阳的崇拜,这件金饰仅有0.2毫米厚,用薄如蝉翼来形容也不为过,显示古蜀人在金器制作上高超的工艺水平。
金沙遗址的发现,将成都的建城史提前到距今三千年,三千年来,成都城址不曾迁移。这是一片宜居之地,而让成都成为宜居之地的先贤中,总不能忘记李冰的名字。成都博物馆中展出了一件“重量级”的文物——石犀。说它“重量级”,是因为这件石犀重约8.5吨。站立的石犀四肢粗短,身体上饰有少量卷云纹,耳朵紧贴在身体上,嘴巴紧闭,给人以憨厚可爱的感觉。
这件石犀的用途为何?东晋常璩的《华阳国志》是记录西南地区历史与地理的地方史志,其中提到秦国蜀郡太守李冰在治水时,曾“作石犀五头以厌水精”。与“宝塔镇河妖”包含的朴素心理相似,古蜀人认为犀牛可以制服水中的精怪,使其不能掀起水灾,江河安宁,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博物馆中展出的这件石犀,出土于天府广场。在都江堰二王庙前,游客也能见到石犀。
二王庙祭祀李冰与其子二郎,真正制服岷江水患的不是石犀,而是人力。由李冰主持兴建的都江堰,始建于秦昭王末年,距今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这是世界上现存历史最久远的无坝引水工程。它将岷江水引入到了成都平原腹地。都江堰的设计非常简洁,体现了古人对水性的精深理解,它以最少的工程设施实现了引水、排洪、排沙多方面的工程效益,两千多年来,经过成都人民持续不断的维护与完善,都江堰至今还在发挥作用。
都江堰引岷江水灌溉了成都平原千顷良田,让这里成为了不知荒年为何物的天府之国。有意思的是,天府之国最初并非指成都平原,而是指关中地区,而在李白的诗中,他反而奚落关中不及成都好。天府,包含着中国人对生活的美好愿景,天府是沃野千里,是五谷丰登,是物阜民丰。在成都获得天府之国的美誉后,也有其他地区被认为是天府之国,但在人们的心中,一提到天府之国,那便是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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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官山汉墓出土的“高科技”机器,织就了闻名天下的蜀锦
成都,又名锦官城。提及锦官城三字,我们总会想到杜甫那首《春夜喜雨》,在成都草堂,杜甫度过了后半生最安定的一段日子,他说:“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成都平原盛产桑蚕,丝织业发达,尤为擅长的是制造丝织品中最高级的锦,东汉刘熙的《释名》中如此解释“锦”——“锦,金也,作之用功重,其价如金”,锦因为制造难度大,成本高,而有寸锦寸金之称。
蜀锦是成都的一张名片。汉代就在此设置了锦官对蜀锦制造进行管理。三国蜀汉以成都为都城,诸葛亮治蜀重视蜀锦的生产与销售,今天当游客们参观完了纪念诸葛亮的武侯祠后,总要去锦里逛一逛。锦里靠近锦江,是制造蜀锦的作坊,而成都的母亲河锦江因洗濯蜀锦而得名。蜀锦之所以名满天下,据说与清澈的锦江水有很大的关系。《华阳国志》记载,蜀锦濯于锦江则鲜明,“他江则不好”。
由于成都的湿润环境,古代蜀锦不易保存,但地不爱宝,竟使今人得以见到两千多年前制造蜀锦的机器。成都博物馆展出了2012年出土于成都老官山汉墓的提花木织机模型,时代为汉景帝、汉武帝时,其中的2号墓共出土4架提花木织机模型和15个负责织造蜀锦不同环节的彩绘木俑,似乎是当时一个蜀锦织造作坊的规模。
陈列在博物馆中的模型看上去平平无奇,其实内藏玄机。老官山出土的提花木织机模型,是迄今发现最早的提花机实物。所谓提花机,是能够贮存提花信息的织机,我们可以视为计算机上的程序,程序写好后,就可以反复使用。老官山提花机的核心装置,是10-20片提花综片,纹样信息储存在此。织工使用这架机器时,先选择综片,再踩下踏板,相应的综片升起,从而带动经线或升或降,这时会形成一个开口,织工用梭引纬线穿入,将纬线打紧。老官山提花机代表了当时丝织技术的最高水平。蜀锦之美,凝聚着古人的高超智慧。
新疆民丰尼雅遗址出土的“五星出东方利中国”锦护膊很有可能就是蜀锦。蜀锦出现在千里之外的西域并不稀奇,作为备受欢迎的商品,蜀锦不仅行销全国,更通过丝绸之路远销域外。在我们熟知的沙漠绿洲丝绸之路、草原丝绸之路、海上丝绸之路外,还有西南丝绸之路。
西汉张骞第一次出使西域时,曾到大夏(在今阿富汗),他在大夏的市场上,发现了蜀布、邛竹杖。这些蜀地的特产是如何来到大夏的?原来是从身毒国(今印度)而来,那里有来自蜀地的商人贩卖这些特产。由此可见,从蜀地至印度的商贸路线早已存在。
西南丝绸之路从成都出发,向南至云南,再至缅甸,西行至印度、巴基斯坦、阿富汗等地。在魏晋南北朝时代,东晋南朝通过河西走廊与西域的商贸往来不再顺畅,时而因战乱而中断,一条新的丝绸之路出现了,它从成都出发,经过岷江上游河谷到川北,穿过若尔盖草原到青海湖畔,这里有吐谷浑王国的都城伏俟城,穿越柴达木盆地与塔里木盆地的界山阿尔金山来到西域,也可以越祁连山到甘肃。这条路被称为丝绸之路河南道或丝绸之路吐谷浑道。
有道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这些从成都出发延伸到远方的道路,就像一匹长长的蜀锦,将成都的华丽引至他乡,又将他乡的精彩带来了成都。蜀道再难,也挡不住商贸的往来、文化的交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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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新制陵阳公样,后蜀乐舞翩跹,宋代交子首现,成都繁荣越千年
《汉书•食货志》曾提到,除了都城长安之外,还有五座城市因为经济发达设立了平准物价的“五均官”,这五座城市是洛阳、邯郸、临淄(今山东淄博)、宛(今河南南阳)、成都。倘若说汉代成都“列备五都”已证其繁荣,那么唐朝成都的繁荣更甚前代。唐代《元和郡县志》说:“扬州与成都号为天下繁侈,故称扬、益”,益乃益州,就是成都,又有“扬一益二”的评价。
唐代,陆上丝绸之路进入到鼎盛时期,与域外的商贸往来、文化交汇不仅使长安这座当时的国际大都会受益,也使扬州、成都受益。在成都博物馆展出的一件半臂上,我们能看到中外文化如何巧妙融汇在一件丝织品上。这件半臂的全称是“团窠对兽纹夹联珠对鸟纹半臂”,“半臂”前的名词描绘这件丝织品的纹样,“半臂”又称为“半袖”,是一种宽口短袖衣,可以穿在长袖衣服外,男女皆可穿半臂,女性穿得更多些。
这件半臂分成两个部分,黄色的部分是蜀锦,采用了当时流行的“陵阳公样”,陵阳公的名字叫窦师纶,是唐太宗李世民的表兄,在唐高祖武德年间,他担任益州大行台检校修造,大概就是在这一时期,他设计了陵阳公样。这件半臂上的陵阳公样非常典型,团窠中有一对兽,有学者将“团窠花卉作环,里面有对鸡、对鸟、对羊、翔凤等的纹样,都归纳为陵阳公样”。陵阳公样吸收了来自波斯、粟特纹样的元素进行创新,同时又讲究成双成对,符合中国人的审美。这件半臂的红色部分是粟特锦,又叫波斯锦,其丝线用胭脂虫染出经久不褪的红色,今天当我们观赏这件半臂时,仍觉色彩鲜艳。
五代十国时期,前蜀、后蜀都以成都为都城。与北方五代的战乱频仍相比,南方十国多能保境安民。成都博物馆展出了后蜀大臣赵廷隐墓出土的一组伎乐俑,这是一支家养乐队,虽然比不上宫廷乐队,却也足够气派。这组陶俑大部分在表演乐器,还有少量翩翩起舞。其中一位女乐工,怀中横抱琵琶,她的左手扶柱按弦,右手握拨弹奏,头微向左偏,似是沉醉在美妙的音乐中。横抱琵琶,是一种古老的演奏琵琶方式,今天只保留在福建泉州等地的南音中。
中原雅乐,在后蜀得到了很好的传承,我们也从这一组陶俑中,看见了那时成都的安逸。后蜀较为重视文教事业,我国第一部文人词总集《花间集》即诞生于后蜀,后蜀用了十多年时间将十部儒家经典刻于石上,刻写石经在中国有着悠久的历史,蜀石经较此前石经的不同之处在于,此前石经只刻经典原文,而蜀石经还刻注解,故而更加便利学者研究。在刻写石经的同时,后蜀也利用雕版印刷术刊刻儒家经典。
到了宋代,成都已是全国雕版印刷的一大中心,蜀版名扬天下。在成都,工匠们不仅雕版印刷出了儒家经典、宗教经典、诗文集、日历、类书,还印刷出了中国古代历史上第一张纸钞——交子。交子的出现,可证宋代成都的商贸发达。
明清时期,成都不仅是四川省会,也是中央政权在西南地区的支撑点,发挥着首领西南的作用。这一时期,汉藏茶马贸易繁荣,茶马古道将南方的茶叶源源不断输送到藏区。让我们回到都江堰,岷江畔,玉垒山上,一条松茂古道随山势起伏,这是茶马古道的一段,连接成都平原与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的松潘县、茂县。昔日,行走在松茂古道上的马帮驼铃声响,应和着岷江滔滔水声。这伟大的南方嘉木,与酥油、牦牛奶、盐巴混合在一起变成酥油茶的同时,也成为成都人日常离不开的饮品。
茶馆遍布成都,透过茶馆可以看见历史,也可以看见当下。成都人民公园内的茶馆十分有名,茶客们坐在清凉的竹椅上边吃茶边摆龙门阵,这是属于成都的惬意生活,这是令人欢喜的巴适日子。(易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