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里有一篇叫《司文郎》的故事,说的是一个盲眼老和尚具有一种特殊功能,烧过的文章经他闻一下,就知道这篇作品的好坏。故事虽然有点玄,但其中蕴含的道理却是深刻的,旨在告诉人们:文章气味不同,好作品气味芬芳。
一位文学评论家说,我们没有老和尚那样的神奇功能,但我们也有判断文章好坏的标准,其中重要的就是语言的意境。一部作品的语言,就像它的衣服。它的好坏、是否得体,都直接影响一部作品的整体面貌。古人形容圣人的文章,“体要与微辞偕通,正言共精义并用”,意思是要把雅正的语言和精深的含义结合起来,做到“精理为文,秀气成采”,这才称得上文采斐然。巴尔扎克在《幻灭》中提出了最高艺术的标准,“一个字应包含无数的思想,一个画面要概括整套哲理”。我们阅读美文佳作,首先感悟到的就是那些扑面而来的语言的意境。
古人提出“修辞立其诚”,道出了为文的首要要求。东汉王充也说:“有根株于下,有荣叶于上;有实核于内,有皮壳于外。文墨辞说,士之荣叶、皮壳也。实诚在胸臆,文墨著竹帛,外内表里,自相副称。意奋而笔纵,故文见而实露也。”这说明,作者内在的“诚”是文章的根本,是文实相符的基础。有一篇被誉为“自古文章感人第一”的《项脊轩志》的祭文,仅文中一句“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着实惹哭了许多人。文从心生。真正令人动容的,并非是撕心裂肺的嚎哭,更无关悼念者“逝者以生者贵”的身价,而是一种自然流露的真情,倍感悠远绵长。
那份至诚至真的力量,已在时光的淘洗中得到佐证。《文心雕龙》有言,“情者文之经,辞者理之纬;经正而后纬成,理定而后辞畅。”这是行文的典范,又何尝不是语言的真义?话语真情充沛、溢于言表,自然能生发出直抵人心的力量。“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苹洲。”这是唐代名篇《望江南》中的句子,作者温庭筠。这首小令向我们展示了这样一幅画面:一位女子,清晨睡起,第一件事是梳洗。梳妆既妥,却不是去见亲友家人,而是独自一人倚在望江楼上,凝神远眺。她不是来看过往千帆,而是来寻找什么。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苹洲,点题:她凝神痴坐,盼望远方的人乘帆而归,如此日复一日……“脉脉”“悠悠”中既有绵绵的思念,也有不失礼仪的闺秀风度。此情此景,真情跃然,这是何等的笔力,何等的表达艺术。
文字简洁优美,文章才能溢美。当然这里的“美”不是狭义上的外在美,而是指蕴含其中的意境美。古人有许多“炼”字的佳话,如贾岛“僧敲月下门”的“敲”、王安石“春风又绿江南岸”的“绿”、张先“云破月来花弄影”的“弄”,体现的都是对至美文风的追求。古龙的《天涯·明月·刀》,五个简单的汉字码在一起,却令人感觉美妙无穷——亮丽而冷峻,温婉而凄清,旷远而深邃。我们的唐诗、宋词、元曲,就那么一些普通的文字,在诗人的笔下却变幻无穷,把我们带入那大漠孤烟、沧海明月、小桥流水、目送归鸿的意境,让人久久地陶醉其中。当下,也有许多追求语言意境的写作者。朋友写有一首小诗《平分秋色》,在同一书页上,几节诗句整齐划一,“月落一分,鸟啼一分”“江枫一分,渔火一分”“落霞一分,孤鹜一分”“秋水一分,长天一分”……信手拈来,诗画交织,意境优美。读之唇齿留香、耐人寻味。
至诚、至真、至美,这是我心中美文的意境。但一部好作品的问世,绝非一日之功,无不是经过字斟句酌、千锤百炼。(作者:乐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