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双非普通高校学生，石榴很早就意识到，如果要去大企业，在漫长的申请程序中，自己会在第一关就挂掉。对她来说，参加知名企业举办的商赛，是为数不多的机会，可以和名校学生同台竞争。但这条通道同样狭窄，一些人“从大一卷到大四”，一些人偶然进入，其中的极少数成功突破学历天花板，大多数人则“填了海”。
实习记者|詹冰倩
编辑｜王海燕
从大一到大四，卷在商赛里
到这个月，石榴就入读北京外国语大学（以下简称“北外”）2个月了，她读的是国际商务专业专业硕士学位。石榴本科毕业于广东外语外贸大学（以下简称“广外”），是保送到北外的。和其他学生不一样，石榴的保送资格，除了专业成绩，还跟多次企业商赛经历相关。
企业商赛，即“商业模拟挑战赛”，最早起源于上世纪90年代，当时一些欧美大型公司为了培养后备人才，开始通过商赛，向在校大学生开放学习和实践机会。如今在中国，类似的商赛主要包括案例分析、市场营销、财务金融等各种类型，主要由相关领域的知名企业发起。
《华尔街之狼》剧照
作为一名双非院校的学生，参加商赛是石榴为数不多可以跟名校学生同台竞争的渠道。本科四年，石榴一共参加了3次商赛，有宝洁公司发起的，也有欧莱雅公司发起的，最好的成绩是在某个比赛中拿到了全国Top200的成绩。
所谓Top200，指的是根据主办方认证，参赛项目的成绩被分成Top200、Top100、Top50、Top10、Top3等梯度，并颁发相应证书。石榴身边不少人希望通过比赛拿到企业的实习机会或入职面试绿卡，但石榴早就知道，这些知名企业的商赛，参赛作品动辄数千，竞争激烈，所以她不指望拿到面试机会，只希望拿到名次，写进简历，证明自己的能力。
石榴对商赛的热情跟校园氛围有关，用她的话说，在广外，参加商赛“真的是从大一卷到大四，一直在往简历上堆经历，一直在实习，在做项目，在参加比赛”。石榴去年参加的那场商赛，来自广外的报名选手，数量居全国高校前三，她自己身边，起码有80%甚至更多的人都有相关经历。
曾成在广外教授全英营销课程已经二十年了，他很鼓励学生参加这类商赛，因为课堂教学都是抽象的理论，商赛则让学生有机会检验课堂所学，增加人脉和自信心。他了解到这类商赛，也是因为学生主动来寻求帮助和指导。
筛选要参加的比赛时，石榴的主要标准是，比赛的名次认证范围有多大。比如她大二时参加过某知名企业的CEO挑战大赛，决定再也不参加第二次，因为那个比赛中，只有前15才能进复赛，“等于后面的人全部都直接填海了”。石榴不想白费力气，是因为做一次作品费时费力。比如准备一个营销方案，前期要调研，中间要无数次开会，然后做成方案，再修改完善，总共起码需要1-2个月甚至3个月。
石榴第一次参加比赛时，找了室友搭档，结果开会效率低。第二次，她在朋友圈和专门的组队群里找了两个队友，分别来自珠海的一所二本院校和上海的一所一本学校，大家都很有想法，开会也积极，但执行时，有人拖延，有人太忙。总之，效果都不好，最后一次才拿到了一个TOP200的成绩。
石榴觉得，商赛比考试和实习都难，因为考试有方法，实习有导师，商赛却要从0开始，资料又庞杂繁多，还常常是全英文的，让她无从下手。即便如此，她还是感谢商赛，毕竟让她机会接触大企业，“如果没有的话，要去大企业，只能走漫长的申请程序，我在第一关就会挂掉。”
不过商赛一般都跟学校没关系，也非政府牵头举办，甚至都不要求有指导老师，所以学校和老师提供的资源有限，参赛的选手，更多是通过相关学生社团和社交平台了解信息。正因为受众广阔，如今点开小红书，“商赛”词条下的笔记有成千上万篇，其中展示出来的商赛时间表，可以贯穿全年。分享商赛经验，甚至成为一些商科背景的职场博主的引流标配。
进入决赛的少数普通学生
李洋和陈雯晴，是石榴感到望尘莫及的那一类进入知名商赛前10名的，来自普通一本学校的学生。他们在2019年参加了腾讯旗下“微众银行”举办的“金融科技大赛”，进入两个赛道之一的区块链赛道前10名，得以前往深圳现场参加决赛。
腾讯这类的互联网大厂，大约从2018年左右，开始举办各类面向大学生的实践比赛，如华为财务精英挑战赛、腾讯灯塔计划产品大赛、字节夏令营等，往往不到几周，报名人数就能破万。
李洋和陈雯晴都毕业于中南民族大学，学金融专业。毕业前，李洋一直在自学区块链，陈雯晴则埋头刷绩点和评奖评优，希望有机会保研去更好的学校。一次专业课上，李洋做了关于区块链的课堂展示，陈雯晴很感兴趣，主动向李洋了解，就成了朋友。
大二时，两人组队参加了学校主办的官方“互联网+”大学生创新创业大赛，结果石沉大海。2019年，两人大三，李洋的一个朋友推荐他去试试“金融科技大赛”，那也是这个比赛第一次举办，参赛者学历、专业、年级不限，还有机会获得奖金，拿到主办方的校招或实习面试机会。
除了陈雯晴，李洋本想在学校再找一个队友，但没人感兴趣，最后他在主办方建的大赛交流群里，找到一名深圳大学金融科技专业的大一学生，虽然年纪小，但多少能填补李洋和陈雯晴的技术短板。
《何者》剧照
在之前的项目基础上，三人线上讨论，完善形成了新的方案书，居然进了前十。陈雯晴到现在也不知道怎么进决赛的，猜测“可能是运气”。李洋则认为，可能是项目介绍文档写得清晰明确，也有新意。他说自己整个大学期间都在琢磨，如何更好地写技术文档。当然，两人还有一个共同的猜测，那就是第一届比赛，报名的人不多。
结果到了决赛，陈雯晴才发现，厉害的人真多，“很多都是研究生、博士生，还是清北浙大这些名校或者海外留学背景”，甚至有一些已经参加工作的，所在企业都是行业头部名企。在这些履历闪闪发光的决赛选手中，陈雯晴注意到，像自己这样的“双非”一本、二本甚至三本院校参赛者特别少，以个位计。
那是陈雯晴第一次感受到，聚光灯照在自己脸上是什么感觉，“不管你在干什么，都有人拍你，比赛还有图文直播，你会突然看到，自己出现在了直播画面上。”她猜测，对学校好一点的学生，特别是学计算机专业的学生来讲，那不算大排场，但对她来说，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经历。
陈雯晴记得，区块链赛道最终的前三名，包括通过比赛拿到实习offer的，具体来自哪些学校，她记不太清了，反正都是“不错的学校”，比如北大。实际上，那场比赛人工智能组的冠军队队员分别来自北大和美国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区块组的冠军队伍则来自广东的华南师范大学，是一所211高校。
后来复盘，李洋和陈雯晴觉得，获奖的队伍有几点特别突出：一是把握热点，敢创新；二是技术能力好；三是推销自己的能力很强。用陈雯晴的话说，“那些拿奖的人真的很能说，包括他们最后的展示，他们的自信，我感觉都很厉害。”她那时意识到，商赛就是一个推销自己和产品的过程，就像开了一个小公司，需要吸引更多人来投资。
止步于全国十佳后，陈雯晴获得了一个保研加分的机会，进入中央财经大学，继续读金融学专硕。明年陈雯晴就硕士毕业了，最近正在紧锣密鼓地参加秋招。她目前投的大多是券商和投行，在面试中，那段比赛经历经常被问起，不过后来证明，帮助并不大。陈雯晴逐渐意识到，在传统金融行业，自己的第一学历还是拖了后腿。
李洋跟她选择不同，本科毕业后，直接找了份某区块链媒体所编辑的工作。陈雯晴最近跟他讨论，也想试试找区块链相关的岗位。他们都觉得，这是新兴领域，比较缺人，包容性会更强。也是在这个意义上，陈雯晴意识到，那次比赛对她来说，称得上是一个转折点，可能将改变她未来的职业方向。
作为天花板的第一学历
张骏驰（化名）是更少数已经突破天花板的人。他本科也就读于中南民族大学（以下简称“民大”），读的是人力资源管理。今年刚毕业，工作是某国际知名快消公司在武汉的区域经理。
张骏驰算了一下，自己的基本工资加上绩效、五险一金、商业保险，公司付出的税前年薪大约在30万左右，即使对武大华科的同专业本科毕业生，也算是高的。加上平时居家办公，弹性打卡，不忙的时候甚至可以睡个懒觉，请假也方便，还有明确的上升通道，张骏驰对这份工作非常满意。
他猜测，自己的这个offer让一些同学感到意外，因为他的专业课成绩一般，偶尔还逃课，并不是那种一看就很卷很优秀的学生。但不同的是，他身边很多同学都默认考研之后才考虑找工作，觉得只拿着本科学历，肯定找不到好工作，张骏驰却从大一就开始为找工作做准备。
大一开学不久，张骏驰在一个分享会上听学长学姐分享，讲在某校园俱乐部工作的经历。俱乐部是某知名外资快消公司运营的，设在武汉大学，但对武汉其他高校的学生都开放。快消公司举办校园商赛时，俱乐部会负责落地和运营。
当时张骏驰一心想去互联网大厂做HR，对快消品行业兴趣不大，但本着“跟优秀的人在一起做事，自己也能优秀，这种比较中二的想法”，还是报名了，并和两个大二的民大同学一起进入了俱乐部。张骏驰后来才发现，俱乐部每年报名人数都在200到400人之间，其中来自民大的只有二三十人，比例并不高。他分析原因，很多民大的同学并不知道有这样的俱乐部存在。
正因为在俱乐部表现出色，大四找工作时，张骏驰拿到了现在公司的校招绿卡，直接进了终面。在终面之前，一共有6个人跟他竞争，除了他，其余5人都来自武大，只有他和另一个武大的女生拿到了绿卡。
拿到Offer后，张骏驰总结，在俱乐部的经历带给他两个帮助：一是受俱乐部成员影响，他大一假期就开始找实习了；二是他跟公司的工作人员常有交集，在面试时得到了一些宝贵的意见。
虽然就业顺利，张骏驰对第一学历的限制体会却特别深。去年参加校园秋招时，他已经有两段大厂实习经历，仍想去互联网行业。结果简历投了很多，却基本在第一关就被刷掉了，因为那时候大厂对学历的要求，已经变成了985硕士学历起步，外加2~3段大厂经历，其中一段还要求含金量比较高。
所以他现在特别乐意给学弟学妹分享，希望他们在刷绩点和研究保研考研之外，也对自己的职业生涯多一些规划。“只有在提升自己以及信息搜集上，付出更多努力，才有可能复制（这种突破学历限制的经历）”，张骏驰说。
而在陈雯晴的微信好友列表里，有个湖南信息学院的学生吴阳，是2019年那次比赛的决赛现场认识的。吴阳去年本科毕业，如今在深圳的一家小型通信公司工作。他就是积极参加商赛的那类学生，毕业之前，又参加了一次微众银行的比赛，还参加过腾讯、华为举办的商赛。
吴阳说，学校老师其实一般不建议他们参加这类比赛，因为难度太大。吴阳却不太在意，他知道参加商赛对找工作没用，因为小公司的面试，并不注重商赛经历。对他来说，这只是难得的机会，可以跟不同学校的同龄人同台竞争，也让他有底气，“我有这样的能力，还有丰富的经历，怎么可能找不到工作是吧？”
责任编辑：陈琰 SN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