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命是团长给的”,上海如何保供最后一公里

日期:04-13
上海市最后一公里新冠肺炎

4月5日,上海浦西封控第五天,杨浦区周家嘴路街头,众多身穿防护服的防疫人员正在卸货搬运物资。图/中新

4月5日,上海浦西封控第五天,杨浦区周家嘴路街头,众多身穿防护服的防疫人员正在卸货搬运物资。图/中新

上海保供“最后一公里”

本刊记者/石晗旭牛荷

“憋了好几天了,现在就想出来透口气。”4月11日,时隔14天后家住上海市金山区枫泾镇佳田苑小区的居民叶伟终于又骑着电动车出了小区大门。

他指着脚踏板上的东西对《中国新闻周刊》说,他在附近刚开的超市里买了不少水果,出来转了一个多小时。

叶伟所在的小区于3月28日进入封控状态,4月11日被划入上海市首批防范区,即近14天无阳性感染者报告、按照疫情防控规定可以在所在街镇范围内适当活动的区域。

按照规定,防范区每户每天仅一人可凭通行证外出一次。叶伟家有五口人,虽然外出活动的范围还有限,但他的愉悦依然溢出了口罩。

4月11日晚上6点左右,佳田苑小区附近的农工商超市里,刚赶过来的居民在一排排货架间穿梭。从下午3点开门到现在,店里的速冻食品区域和蔬菜区几乎已被购买一空。

“三个多小时,来了500多顾客,卖得最多的是米、油、盐,还有餐巾纸。”该超市店长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解封后的佳田苑小区正在逐渐恢复往日的人气。不过,与叶伟相距近90公里的王静怡却陷入了焦虑之中。

3月26日,她所在的杨浦区殷行街道进入封控状态。依据最新的“三区”划定,这里依然被列为封控区。本以为能在4月5日解封的王静怡囤粮不多,在最近的十多天里,她在生鲜电商上没抢到一棵菜、一块肉,团购也没有成功,居委会发的物资也只到过一批,吃的东西已所剩无几。

事实上,在上海像王静怡一样面临买菜难的居民并不在少数。

自4月1日上海采取全市静态管理起,如今已快两周,足不出户的封控政策严格执行,原定于4月5日全面解封的计划搁置,很多民众家中囤不够粮食,快递人员又人手不足,只能等官方提供补给物资,吃饭难、抢菜难等问题日益严峻。

囤粮不足买菜难

进入全域静态11天后,上海疫情依然在高位运行。据最新通报,4月11日上海市新增994例新冠肺炎本土确诊病例和22348例本土无症状感染者。

虽然疫情形势严峻,但上海仍根据核酸筛查结果划定分区分级管控名单,迈出了解封第一步。

上海官方4月11日公布第一批“三区”名单,其中包括7624个过去七天发现感染者的“封控区”,区内居民必须继续足不出户;2460个过去七天没有发现感染者的“管控区”,居民可在小区内活动;另有7565个过去14天没有感染者的“防范区”,居民可出小区,在区域内活动。

王静怡小区未被列入防范区,比起能不能出门,她现在更关心什么时候能再买到菜。

小区封控前,王静怡就没有购买多少物资,“当时想着4月5日能解封,也就没有太担心”。可转眼十多天过去了,上海每日新增病例和无症状感染者的数量仍在攀升,形势不容乐观。

这期间,她收到过两份有几样蔬菜和肉类的物资包——一份来自居委会,一份来自公司,但按照分量能撑10天。看到住在其他小区的朋友在微信群或朋友圈中晒新到的物资,或者团购到的东西,她有些着急了。可她所在的小区至今还未发放第二批物资,居委会也不主张搞社区团购。

王静怡不免开始担忧。每天早上闹钟一响,她便立刻从床上弹起来,猛戳手机,然后眼睁睁看着前一晚加入购物车的蔬菜们一秒售罄。过去近一周的时间,她数着家里剩的土豆、胡萝卜和面条,盘算着还能撑几天。

《中国新闻周刊》通过实地采访发现,抢菜难等问题在上海较为普遍,不少小区的居民为了在网上抢菜,一天定三五个闹钟。

之前社交媒体上,还传出“风投女王”徐新在社区群里求购面包和牛奶的截图。有网友感叹道,徐新投了美团、永辉超市、叮咚买菜,却还是抢不到菜,还有人找出了徐新曾经写过的名为《22亿美元算什么》的书,说身家几百亿的投资人也在抢面包和牛奶。

有专家形容,物流就像城市的血液,通过动脉和毛细血管将养分送达城市的每个角落。一旦血液输送出问题,城市和人都将遇到麻烦。

4月8日至9日,国务院副总理孙春兰在上海调研指导疫情防控工作。期间,孙春兰专门前往浦东浦商曹路保供大仓考察,察看蔬菜品种和库存,走进仓库与正在分拣打包的一线干部职工交流,询问人手够不够,有什么困难和建议。

孙春兰说,务必加快优化机制流程,打通物资保供的“最后100米”,使生活必需品及时送抵千家万户。

4月11日,上海普陀区锦绿新城居民区,社区志愿者为居民挨家挨户运送生活物资。图/新华

4月11日,上海普陀区锦绿新城居民区,社区志愿者为居民挨家挨户运送生活物资。图/新华

堵在最后一公里

4月9日,是上海大润发南汇店总经理王忠魁在店内打地铺的第36天。为了维持超市的正常经营,从3月5日开始他便吃住在店里,彼时上海疫情还没有这么严重。

如今,从外面看,这家超市已经看不出任何经营的迹象:临街的底商大门紧闭,停车场封闭,卖场入口被锁住,成串的购物车横在卖场内部,组成了大门外的第二道阻拦线。

但在商场内部,《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却看到了一家线下停业的超市仍在保持线上运转的另一面:仓库里,粮油、饼干、方便面、巧克力乃至啤酒茶饮等区域库存仍然较为充足,当天凌晨送来的几十大箱西葫芦、土豆和一车洋葱尚未分拣,旁边一辆辆购物车里装着已经打包好的物资,员工正在向物流车上搬运。

据王忠魁介绍,该店目前主要辐射周围五公里范围内的居民,大概覆盖浦东新区惠南镇20万人口,偶尔也会有来自浦西的订单。

“目前,我们主要对接附近居委会的采购订单,同时也有企业、医院的订单,也会接一些散户的急需用品,比如母婴用品、尿不湿、成人纸尿裤等。居委会志愿者可以来店自取,我们也会配送。”一名店内员工说。

“我们物资供应还是正常的,比如蔬菜、肉制品。”王忠魁告诉《中国新闻周刊》,“非食品的商品,像日化类、婴儿食品等需要从公司大仓调,物流没有中断。”但他坦言,即便如此,他们依然满足不了惠南镇居民的全部基本生活需要。

一方面,物流虽然没有中断,但效率有所降低。他说,“正常时期上游是每天配送,但现在的情况是要隔两天,也就是说今天下订单大后天才能到货。”

另一方面,店内人手严重不足。疫情前,该店每天的客流量在2500人至2800人,正常营业一般会有240多员工在岗。4月1日起需求暴增,每天平均需要配好3000多份物资,多的时候能到6000份,而同王忠魁一样坚守在店里的员工只有现在的88人,只剩1/3。

最后一公里的配送则更为紧张。目前,大润发南汇店只有两辆车可以持通行证往返超市与社区之间,一辆是店里的依维柯,已经拆掉了所有后座,另一辆则是给超市做配送志愿者“黑哥”自己的车。

“一般早上5点左右出车,每天出车十几趟,晚上早的话,10点钟结束,晚的时候要到凌晨1点才能送完。”“黑哥”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一次3公里的送货之旅,从装车到抵达,再到卸货,往往需要一个多小时。

上海市副市长、市疫情防控领导小组生活物资保障专班负责人陈通日前在接受新华社采访时表示,因为疫情防控,在很多商超、菜场还无法正常营业的背景下,电商平台末端配送能力也明显下降,导致“最后一公里”“最后100米”矛盾突出。

“市民反映较多的抢菜难、送不到,主要还是末端配送承受着较大的压力。”上海市商务委主任顾军说,有些小区已经封控一个月了,居民生活物资需求从主副食品拓展到了日用品、防疫物资、基本药品。

盒马、饿了么、叮咚买菜等多家电商平台也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买菜难最大的难点是配送能力不足。自静态管理后,上海很多相关一线员工,尤其是快递、外卖骑手被封控在小区内无法返岗。

事实上,上海其实并不缺菜,其他省份还筹集生活物资、防疫物资驰援上海,但问题出在关键环节——把物资交付民众手上的“最后一公里”。

据上观新闻报道,上海书苑果蔬种植专业合作社的农户们连日来最苦恼的是,怎么把成熟的蔬菜运出去。因为疫情管控的原因,很多蔬菜直到烂掉却仍运不出去。

又见快递小哥

为了解决保供人力运力不足的问题,上海市4月7日允许非涉疫原因被封控在小区的快递小哥等保供人员走出封控区,回到保供岗位。

两天后,4月9日上海市又宣布将从锁定货源随时调运、节点网点应开尽开、保供人员能出能进、特殊人群兜底保障和最后百米配送到家五个方面做好市民生活物资保障。

除了争取在沪分拣、配送员工返岗,多家企业亦开始从外市增派一线保供人员。

京东、饿了么等电商零售企业在4月10日的上海市疫情防控工作新闻发布会上,纷纷表态加大上海疫情保供。

阿里方面表示从4月8日起将增加3000人的保供力量,分属于饿了么、盒马、菜鸟、大润发,其中大润发将从外地调配600人,9日、10日已分别有80人、30人抵沪;叮咚买菜则于上周从外省调了187名员工进行补充;京东集团副总裁王文博说,京东已调配了首批2000多位快递小哥,为上海一线提供运营保障和物资派送服务。

4月11日,上海静安区华山路一小区门口,骑手正在将居民订购的物品交给小区志愿者。摄影/本刊记者石晗旭

4月11日,上海静安区华山路一小区门口,骑手正在将居民订购的物品交给小区志愿者。摄影/本刊记者石晗旭

城市配送的中间节点也在陆续恢复。盒马表示截至4月7日,共有27家门店恢复线上运转,可覆盖5300个小区;叮咚买菜则透露,多个区域关停的近30家前置仓已重新开放。

“虽然距离恢复巅峰运力仍有距离,但也能对现状有很大的缓解。”一位业内人士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在上海实地采访中,《中国新闻周刊》也注意到,自4月10日起,浦西街道上穿着各色衣服、骑着电动车送货的小哥日益多了起来。他们车后的箱子里、把手和脚踏板上放得满满当当,路过时偶尔还能听到新订单的提醒声。

此外,在新划定的防范区内,已有一些商超恢复线下营业。据农工商超市第二九七店店长介绍,正式营业后,可以凭证出行的居民选择到店购买,其线上压力也将因此减小很多。

不过,就目前而言,从小区门口到家的“最后100米”,在封控区、管控区内暂时仍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重担依然压在居委会和社区志愿者身上。

上海各居民区自3月中旬陆续封控以来,作为社区基层单位的居委会,负责在一线执行封控措施,包括组织核酸检测、发放生活物资、传达防疫通知等。

浦东新区昌里花园居民区总支书记吴颖川曾在写给居民的公开信中说,履职五个月来已经历三次封楼,两次封闭小区,累计九次全员核酸检测和抗原检测,“整整4000多人的基本保障全部压在居委会八个人身上”。

正是在这一背景下,作为一种自发性的“自救”方式,社区团购开始在上海成百上千小区内蓬勃出现。

社区团购发力

居住在上海浦西的陈洋,3月31日他所在的小区开始实施封控(足不出户),到现在已经过去将近半个月。他说,目前家里大部分生活必需品,都通过社区团购这个渠道获取。

他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每次小区申请团购物资,都需要先向所在小区的居委会报备,审核相关资质,没有问题后,才会批准社区的团购申请。

“不过,即便能成功参加团购,最终审批通过的数量也有限。因为居委会的承载能力有限,面临着志愿者不足、防护服缺乏的问题。如果社区团购的单子太多,想获得居委会的审批会更难。”陈洋说。

相比“点对点”的传统点单配送模式,集采集配可以“一口气”满足整个社区居民的基本生活需求,配送效率更高,也更加适合上海目前缺少骑手的现状。

在社区团购中,团长是最关键的角色,团购的数量和质量均由他们控制,能不能买到货,在很大程度上也取决于团长。

一位上海网友在微博上感慨道,“团长真的好伟大,从订购到派送都要团长来,我的小命是团长给的。”

居住在浦西徐家汇街道的一名社区团购团长形容这份工作,“不是人干的”。她说,(当团长)看到了很多好人好事,但同时,也经历或听闻了很多让人无奈的事情:团购货物迟迟未到大吵特吵的、错收他人物资不闻不问直接拿着吃了的、团购物品到货被禁止分发烂了的……

郑宇是上海普陀区某小区的团购团长,同时也是一家网店经营者。他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自从小区封控后,他的网店业务就停滞了,不能接收货物。由于从业经历,他对采货渠道和物流分发比较熟悉,于是便参与到社区团购。

郑宇所在的团购群有500人。他介绍说,团购订货、发货方发货、组织志愿者卸货、物品消杀、团购者按楼号下楼取货是社区团购的一般流程。他所在的小区居民通过“快团团”这个平台跟进相关团购,一般他会提前设置好团购数量限制,然后发到团购群里,点击链接就能直接购买,比之前的接龙统计效率高很多。

“就蔬菜而言,现在小区一天能团100多份。”郑宇说,因为担心感染,现在居委会不让居民出来取物品。一次团购100多份,从核对信息到分发,再到派送,需要两三天时间。

而社区团购还面临一个问题就是防疫物资和人力的短缺。最初几天,收到物资时,郑宇和其他志愿者卸货、消杀、分发物品时都只是戴个口罩,没有防护服。“运送过来的物资可能会在运送过程中感染,进而有可能传染给人。”郑宇说。

他说,每次有物资运送至小区门口,参与卸货的志愿者一般也就五六名,分发物资的三四名,他们需要一一核对物资信息,再挨家挨户地送货,经常忙到凌晨。

“最近正考虑多加几名志愿者,进行替换班。”郑宇说,即便这样,在保障整个小区物资统计、分发等方面,人力还是觉得不够。

值得关注的是,社区团购并不适合那些不会熟练使用手机的老年人群。郑宇所在的小区,有很多老年人,他们大多不会使用手机,更不会参与团购。

他印象深刻的是有一户居民老人已经70多岁了,还有一位90多岁的母亲,两个人都不会通过手机团购,买菜非常困难。

“像这种情况,一般我们都会建议邻居帮忙多买一份。但目前小区这样的老人到底有多少,还不清楚,没有统计过。”他说。

(叶伟、王静怡、陈洋、郑宇均为化名)

责任编辑:李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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