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板桥故居中门额题字“聊避风雨”。其实郑板桥最有名的印章,应该是“徐青藤门下走狗郑燮”!这里的徐青藤即徐谓,字文长,号青藤,明代三大才子之一。
印章融书法、绘画、雕刻于一体,是一种独特的造型艺术。古往今来,许多文人用印,除名章外,还有使用闲章的习惯。所谓“闲章”,通常是指以清词丽句镌刻的印章,多见于书画作品引首或押角,少则一方,多则数枚,审其布局虚实而定,每为作品平添几分艺术效果,故又称之“引首押脚章”。但这种印章无关名讳,可以随意撷取诗文或用俗语,表心迹,抒志趣,印文丰富多彩,凡具意趣、颇有兴味。
据考,闲章滥觞于先秦时期。最初的闲章,多作为吉祥之物,为书画篆刻家所重视,时以此馈赠好友。自诗文名句入印后,加上印谱的问世,更扩大了闲章的内涵情性,尽态极妍,饱含哲理。至明代后,文人墨客皆喜镌刻、钤用,蔚然成风;沿袭至今,更受书画家之青睐。
宋代书画家们将其钤盖在书画作品上以作征信,并增添美感,融书法、篆刻、金石韵味于一体,同时亦用以鉴藏。米芾曾亲自创作印章,涉及此道者还有王俅等人。到了元代,书画家赵孟頫、吾丘衍、钱选、王冕等人也纷纷致力于印章创作。赵孟頫用形体娟秀、笔势圆转的小篆入印,称为赵氏“铁线篆”,与吾丘衍共创了“圆朱文”印文字体,开创了一代风气。清代陈炼《印说》评价:“其文圆转妩媚,故曰圆朱文,要丰神流动,如春花舞动,轻云出岫。”可知这一书体的美妙。赵孟頫曾辑成《印史》,刊行于世,对当时的篆刻艺术发展起到了积极作用。吾丘衍与赵孟頫为忘年交,时相往还,其以“玉筋篆”入印,对当时的篆刻艺术产生了很大影响,与赵孟頫并称“吾赵”。王冕用花乳石治印,解决了印材便于镌刻的问题。于是文人墨客中好此道者越来越多,闲章日受青睐,成为治印者的重要创作内容。
闲章中,大多是表示激励和萌志发愤的。南宋爱国诗人陆游取师旷“老而学如秉烛夜行”之句,刻有闲章曰:“老学庵”一颗,作为书斋名,激励自己要活到老,学到老。齐白石有“三百名印富翁”“千石富翁”之誉,这“三百”“千石”印并非都是名号章,其中大都是“闲章”。他一生发愤苦学,成名后遂精心刻一闲章曰:“鬼神使之”,说明从事艺术创作时,注意力高度集中,下笔如有神助的一种境界。其他诸如郭沫若的“惜寸阴”、李可染的“峰高无坦途”、王遐举的“壮暮”等闲章,也表达了印主的自勉自警。足见一章之微,蕴蓄之深,令人叫绝。
清代陈豫钟一生探求书画篆刻艺术,著有《求是斋印谱》《求是斋集》。其印文“求是斋”有一种独守一室,甘愿享受寂寞之感。清代书画家、篆刻家黄易流传至今的白文印章,线条刚猛劲爽,时露刀锋,痛快淋漓,有一种“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凌厉气势。这种切刀的快意,体现了篆刻家娴熟的切刀技巧,以及对印面线条走向空间的方寸把握。全印劲道中显古拙,是书法与刀法趣味的有机结合,有黄易篆刻艺术独特的韵味。
白文印又称阴文印,印章文字或图像有凹下与凸起两种形体,凹下的通称阴文,突起通称阳文。阴文印即是印章文字或图像凹下的印章,印章钤盖出来的效果印底呈红色,文字呈白色,给人空旷、飘逸之感。
闲章不啻拓展题意,有的还用来展示其身世、经历和处境。“扬州八怪”之一郑板桥,一生以“风尘俗吏”为乐,后被诬而遭罢官,他自镌“直心道场”“私心有所不尽鄙陋”“畏人嫌我真”等数枚闲章,寓洁身自好、不与贪官污吏同流合污的节操于印文之中。康有为生前有枚阳文线篆闲章,文曰:“维新百日,出亡十六年,三周大地,行遍四洲,经三十一国,行四十万里。”寥寥数语,戊戌旧事,概见端倪。国画大师徐悲鸿在他收藏的一幅《八十七神仙卷》古画及任伯年的扇面等精品上,都钤盖上了“悲鸿生命”那方意味深长的收藏闲冥,反映其对艺术追求的忘我之境。书装艺术大师钱君訇先生,八十年代初重获文革被抄文物后,自刻“君訇庚申重得”“与君一别十三年”两印,记怀备至,其言也哀,其情亦浓。
有的闲章记录了作者的境遇情怀,借以寄托物故,以表心迹。明代书画家郑思肖的“求则不得,不求或与,老眼空阔,清风万古”白文印,意在刚介有志;吴昌硕以“一月安东令”自喻的闲章,以嘲不遇;近代文学家郁达夫精于篆刻,刻有一方自用印“郁郁乎文哉”,系选用《论语》中之句而成,巧妙而得体,优雅清丽,耐人寻味。
从闲章的印文上,还可窥见作者的禀赋与爱好,意趣盎然。明代唐寅中了解元之后,往京会试,因科场案牵连而被黜,居苏州卖画为生,常在画幅上钤有“南京解元”和“江南第一风流才子”,民间因此衍出了张冠李戴的著名的《三笑姻缘》。李叔同年少目睹清政府腐败,遂立志主张维新,适逢戊戌变法,自镌“南海康君是吾师”;30岁时出家为僧,又刻了“沙门多辟目”闲章,抒发其对世事的感受。张大千去台湾后,曾画一幅《黄山旧游图》,寄怀在家的四哥张文修,钤有“别时容易”一印,并题曰:“吾哥年八十有二,弟亦六十八矣,相望不得见,奈何。”该印把海峡两岸思亲之情跃然纸上,深化了作品的意境。
闲章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特有的艺术瑰宝,是一束馨香四溢的奇葩。它犹如一扇窗户,让我们从中看国运民命、变迁兴衰、人世沧桑。其含蓄的深邃意蕴,在世界文化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闲章不闲,是历史文化的一块丰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