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钻肚擒黄眉:正义有点模糊了模样
钻肚擒黄眉:正义有点模糊了模样
——趣说西游之八
法谚云,主张权利之手必须洁净。手段的不正当会损害结果的正当性,所以正义不但要实现,而且要用正义的方式实现。孙悟空降伏黄眉大王的手段是钻进其肚子里,牵肠拽肚,使之丧失反抗能力,这种手段本质上是一种胁迫,是一种不正当的方式。
唐僧师徒一路西去,来到了西牛贺州小西山。小西山上有一个妖怪叫作黄眉大王,乃是东来佛祖笑和尚弥勒佛司磐的黄眉童子,趁着弥勒佛赴元始天尊之约,偷了弥勒佛的宝贝,下界为妖,假扮佛祖,在小西山上伪设了一座寺庙,号称小雷音寺,欲诱杀唐僧师徒,抢了通关文牒、锦襕袈裟和紫金钵盂,自个儿去见如来取经,果正中华。黄眉大王有一个宝贝,是弥勒佛的一只号称“人种袋”的后天袋子,一俟迎风展开,无论是凡人神仙,尽数装入袋子。孙悟空先后请来诸多神将皆被黄眉大王收入袋中。正待无计可施之时,东来佛祖驾临,和悟空合力收复了妖怪,救出唐僧师徒及诸位神将。
黄眉大王诳称佛祖,陷害唐僧师徒,对抗天兵天将,实在是有大过错,最终被降伏,从结果上来说大快人心,因为邪不能压正,魔不能欺佛,正义最终得以实现。不过,如果我们仔细分析孙悟空和弥勒佛降伏黄眉大王的过程,就会发现,其中还是有一些值得反思的地方。弥勒佛和孙悟空商量的计策是,让孙悟空将黄眉大王诱至一片瓜田,由孙悟空变化成一个大西瓜,待黄眉大王口渴吃瓜无防备之际,钻入其肚腹之中,并趁着其肚疼难忍,夺了人种袋。
降伏黄眉大王的手段正当吗?法谚云,主张权利之手必须洁净。手段的不正当会损害结果的正当性,所以正义不但要实现,而且要用正义的方式实现。孙悟空降伏黄眉大王的手段是钻进其肚子里,牵肠拽肚,使之丧失反抗能力,这种手段本质上是一种胁迫,是一种不正当的方式。胁迫是强者规则,它将使他人的意志处于不自由状态,而意志的不自由会使一方屈服于另一方。但人无完人,强者未必始终是正确的,就如孙悟空一样,他是西游记里正义的代表,可是他在东海龙宫也干过强抢披挂的勾当,在五庄观也犯过偷吃人参果打砸人参树的错误。如果孙悟空的意志可以控制其他人的意志,那么孙悟空的错误也会成为正义,长此以往,正义就模糊了模样。
所以,法律对胁迫是持否定评价的。举例而言,刑讯逼供本质上是以暴力胁迫的一种手段,通过这种手段,有时候固然更容易得到事实的真相,尤其是在生产力比较落后的古代,刑讯逼供是一种合法的暴力手段。但是,刑讯逼供更容易带来的却不是正义,而是冤假错案。所以,现代各国均禁止刑讯逼供,通过刑讯方式获得的供词,即使是真实的,也可能通过启动非法证据排除规则予以排除,哪怕刑讯所得的供词可能是定案的唯一依据。民法上也有对胁迫的限制,即受胁迫所为的民事法律行为是一种可撤销的行为,哪怕这种胁迫是出于正义的目的。
富有正义感的人是不愿意使用这种不正当的手段的。在西游记的故事里,每个妖怪都要喝酒吃饭,对孙悟空来说,变个蟭蟟虫儿混在妖怪的酒饭之中钻进妖怪的肚子里,应该不是难事。不过,孙悟空并不愿意使用这个招数。在经过狮驼岭时,孙悟空进入大魔头青狮怪的肚腹之中时曾说过这样一句可以佐证其对该手段之不屑的话:“我若如今扯断他肠,揌破他肝,弄杀这怪,有何难哉?但真是坏了我的名头……”
降伏黄眉大王的方式合理吗?权利的行使,必须以合理的方式,在合理的范围内,超过合理的范围行使所谓的“权利”就构成了权利滥用。我国台湾地区学者王泽鉴教授曾举相邻邻居建房的案例说明权利滥用之情形:设甲乙二人相邻,甲建造房屋稍有逾越地界,倘若乙知道后及时制止,并要求甲退回地界之内则是正当行使权利;但倘若乙明知甲逾越地界而不提异议,待甲房屋建成后再要求甲拆除逾越地界部分的房屋,则构成权利滥用。盖乙之权利为稍被占用的土地,其实现则需甲将新造之房屋拆除,权利人权利实现所获利益很少,而侵权人所付出代价甚巨,此时只能判令甲出资购买其逾越之地,而不能令甲拆除其所造房屋。
黄眉大王是弥勒佛座下童子,弥勒佛要降伏之应该是手到擒来之事,但弥勒佛与孙悟空却大费周章,将黄眉大王诱至瓜田,钻进黄眉大王的肚子里大肆折腾后才将之拿下,这样行使权利超过了合理的界限。按照弥勒佛的说法,黄眉大王下界为妖,一则是因弥勒佛家法不谨,走失人口,二则唐僧师徒魔障未完,该有此难。唐僧师徒该当经过此难,此时也已经经过,再折腾黄眉大王没什么意义;弥勒佛家法不谨,黄眉大王即使有过,也是擒住之后家法伺候的问题。无论如何,对于可以手到擒来解决的问题,却用猫抓老鼠的戏弄方式,超过了合理的界限。
或有人说,黄眉大王的人种袋着实厉害,弥勒佛也不是他的对手,这样的说法是不可信的,因为小说中交代,弥勒佛在孙悟空的手上写了个“禁”字,悟空手一伸展,黄眉大王就拿不出那个搭袋了。因此,对弥勒佛和孙悟空商量的这个计策,可能是弥勒佛对其座下童子私逃下界心怀愧疚,为了照顾孙悟空的情绪让他施展一番身手以消解其心头怨恨,除此之外,似乎找不到什么合理的解释。
因此,小雷音寺的故事虽然是西游记中又一个正义得以实现的故事,但小雷音寺的正义是不完美的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