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最大规模集中隔离：近一月49678人，西安付出了什么
来源：南方周末
截至2022年1月12日中午12时，西安在用443个隔离点，隔离了49678人，累计解除隔离22639人。这一规模，已超过此前所有城市。西安市副市长徐明非称，隔离人员用个人和家庭的不便换来大家的安全，他们也是英雄。
病毒学教授常荣山说，对密接和次密接人群进行集中隔离，是因为他们所处环境并不满足居家隔离的防控条件。单人单间隔离安置，是阻断病毒传播的一个权宜之计。
与王怡然一起隔离的居民，有的在微信群里抱怨床太小，有的抱怨网速不好、马桶坏了。西安市商务局局长张选民表示，确实存在“服务保障不及时、不到位的情况，我们正在加紧改进”。
除却西安本地，周边的一些市县也接收了来自西安的隔离人员。汉中市西乡县发布公告称，转运西安高校师生的车辆直接从学校开至集中隔离酒店，司乘人员在汉中市集中管控，全过程与社会面无接触。
新年的第一天中午，在西安一家酒店隔离的张俊泽刚做完核酸，就看见酒店餐饮部的工作人员给他送上生日蛋糕和长寿面。旁边的医护人员见到此景，顺势给他唱起了生日歌。
这天是张俊泽生日。他录下视频，发到网上说：“这是我度过的最有意义的一个生日。”
半个月前的2021年12月18日晚，正在长安大学读研的张俊泽接到通知，自己所在宿舍楼发现一例新冠确诊病例。作为密接人员的他与同宿舍楼180名学生一起，被安排前往西安数个不同的隔离酒店，开始单人单间、为期14天的隔离。
2020年以来，包括石家庄、广州、郑州、南京、成都在内的多个城市在阻断新冠疫情传播时，均对密接和次密接人群采取了转运前往隔离点、“单人单间”集中隔离的措施。南方周末记者梳理公开信息，2020年2月初，武汉市设立了132个集中隔离点，集中隔离5425人，后未见公开数据；2021年1月，石家庄有3.4万多人集中隔离；2021年7月南京发生疫情时，有3.26万人被集中隔离；这个数字在2021年8月的郑州和11月的成都，分别为1.6万人和2万多人。
根据西安此轮疫情公布数据，截至2022年1月12日中午12时，西安在用443个隔离点，隔离了49678人，工作人员17193人，合计66871人；当日解除隔离186人，累计解除22639人。这一规模，已超过此前所有城市。
当集中隔离成为城市对抗病毒传播的常用手段时，西安提供了一个大规模集中隔离如何开展的观察样本。西安市副市长徐明非曾在发布会上表示，实施转运和集中隔离是经过深入流调排查和专家实地研判后慎重作出的决定，是阻断疫情隐匿传播、实现“社会面清零”的关键措施。
2022年1月5日，西安市灞桥区，拥有一千多个单独舱室的集中隔离点建设收尾，即将投入使用。（人民视觉/图）
1
单人单间，足不出户
“隔离也是战斗，隔离人员也是防疫战斗员，他们克服这样那样的困难，用个人和家庭的不便换来了大家的安全，为全市抗疫默默付出和奉献，他们也是英雄。”在2022年1月5日的西安市新冠疫情防控新闻发布会上，徐明非这样评价接受集中隔离的市民。当时，西安已集中隔离42000余人。
张俊泽是西安较早一批开始集中隔离的市民。
西安本轮疫情来源为2021年12月4日巴基斯坦航班输入的德尔塔毒株。2021年12月14日，张俊泽所在的长安大学家属院检出3名核酸阳性人员，15日起，长安大学正式封闭管理。随后几天，这条由长安大学发现的传播链不断延长，关联数十位阳性病例，成为西安本轮本土疫情的一处集中暴发点。
一开始，张俊泽与舍友一起在宿舍楼隔离，那些天里，长安大学几乎每天都有校内新增的确诊病例。张俊泽每天都需要填写流行病学调查表，确认自己与患者是否发生时空交集。12月18日晚，当所在宿舍楼出现确诊病例后，张俊泽与同楼的180名学生被安排到西安多个酒店，开始单人单间、为期14天的隔离。
在张俊泽酒店隔离的数天里，西安通过核酸筛查，也在不断发现新的确诊病例。12月22日，西安宣布全市小区封闭式管理，非必要不离市，所有中小学校停课，非生活必需场所暂时停业。
在12月17日以前，西安每日新增确诊均为个位数。12月25日，单日新增确诊首次破百达到155例，此后连续8天，单日新增确诊均超100例。
12月27日，西安单日新增确诊创历史新高达到175例。当晚11点左右，刚准备上床睡觉的西安交通大学学生张志成接到辅导员电话，要求他立刻收拾好生活必需品，去学校B区宿舍隔离。
此前，张志成曾与学校一例确诊病例于同一时间在同一食堂就餐，成为了这名病例的密切接触者。“当时接到电话还挺慌的。”张志成向南方周末记者回忆，当晚和他因同样原因被隔离的学生大概有三十多人。
12月29日，国家卫健委研判西安疫情仍处于快速发展阶段，且有病例外溢至省内和省外的情况，风险人员排查和管控措施需进一步加强。当天，张志成被转移到学校附近的酒店，开展为期一周的酒店免费隔离。
来到酒店后，张志成被要求“足不出户”，他被告知如果擅自出酒店就要重新隔离、费用自理。每天，穿防护服的医护人员会上门给他做一次核酸，并对楼道进行每日消杀。每天9点、12点、18点防疫人员会送餐到他房间门口，同时定期在隔离群里统计隔离人员需要的生活用品。2022年1月5日，张志成回到学校，又继续在学校隔离了一周。
病毒学教授常荣山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对密接和次密接人群进行集中隔离，是因为他们所处环境并不满足居家隔离的防控条件，如多人合住一屋，共用卫生间，居住环境卫生条件不够，生活垃圾等不能集中处理。单人单间隔离安置，是阻断病毒传播的一个权宜之计。
1月5日，徐明非在发布会上介绍，此次西安集中隔离的人群，不仅有确诊患者的密切接触人员，也包括经过专家判定具有较高感染风险人员和不具备居家隔离条件的人员。比如一些病例确诊前生活在人员比较密集的小区，轨迹涉及较多公共区域，有电梯的同单元内同层和上下层住户存在较高感染风险，没有电梯的整个同单元住户则存在较高感染风险；再如，一些城中村、大中专院校、建筑工地等居住比较密集，并且使用公共卫生间和水房，不具备居家或就地隔离条件。
2022年1月10日，快递人员骑行在西安市南门外道路上。随着疫情逐渐好转，西安市推进商贸服务业、邮政快递业、餐饮业等有序复工复产。（新华社记者陶明/图）
2
启用公租房，分流周边市县
2021年最后一天，西安市新增确诊病例174例。这是当地连续第7天确诊病例突破150例。西安一些尚未交付使用的公租房也开始被征用为集中隔离点。
来西安务工的宝鸡人梁毅峰是较早一批住进西安灞桥区向阳沟小区的集中隔离对象。平日里，梁毅峰与工友们住在西安雁塔区某小区的集体宿舍。2021年12月22日，梁毅峰所在小区发现疫情，开始实行“区域封闭、足不出户、服务上门”的封控管理措施。12月31日，西安市通报又有8例确诊阳性病例与梁毅峰所在小区有关，当晚，他被防疫人员告知，自己住的五层老楼没有电梯，按照西安市集中隔离条件研判，同单元住户都存在较高感染风险，居民需要集中隔离14天。
跨年夜晚上，梁毅峰带上手机充电器和两身衣服，与小区其他居民一起，乘车来到向阳沟小区的临时隔离点。该小区地处市郊，是新建成、已达到入住条件但尚未交付的公租房小区。根据媒体报道，向阳沟小区作为一个大型隔离点，主要承载雁塔区等中高风险地区隔离人群，截至2022年1月8日，小区1号楼至3号楼共有房间1314户，入住隔离人员1136人。
1月7日，西安市新冠疫情防控新闻发布会数据显示，截至1月6日18时，西安市在用431个隔离点，隔离45760人，连同工作人员在内已经使用61180间房。
多位受访者告诉南方周末记者，除却西安本地，西安周边的一些市县也于近期接收了不同规模的、来自西安的隔离人员。根据媒体报道，2021年12月27日起，西安航空学院开始向外地分流转运学生，2000名师生被分流到陕西安康市的旬阳、汉阴、石泉、岚皋4个县以及汉中市勉县集中隔离。
2022年1月1日，汉中市西乡县发布公告称，按照省疫情防控指挥部要求，2021年12月31日，西安阎良高校师生转运至西乡县进行集中隔离。根据相关规定，转运师生实行“点对点”转运闭环管理。车辆直接从学校转运至集中隔离酒店，司乘人员在汉中市集中管控，全过程与社会面无接触。
“按照省市的统一要求，我县成立了以县委书记、县长为组长的西安高校学生来县集中隔离期间疫情防控工作领导小组，下设6个集中隔离工作专班，分别由一名县级领导担任工作专班长，由医护人员、公安干警、行政工作人员等组成。”公告还称，西乡县实行“一酒店一专班”，负责隔离点的管控、服务、保障工作。
3
隔离条件逐步改善
2021年12月27日起，西安市防控措施全面升级，要求全市居民除外出核酸检测，足不出户。一时间，西安部分隔离点条件简陋、管理无序的声音见诸网络。
多位采访对象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自己入住新设的集中隔离点时，遇上了房间基础设施不完善、服务难跟上的情况。
2022年1月1日上午，梁毅峰在网络平台上传了一条短视频，记录了自己的隔离环境：单人单间，一张架子床，一套被褥。他操着陕西口音，一边说着“这隔离啥都好，就是莫（没有）拖孩（拖鞋）”，一边展示他自制的“纸板拖鞋”。
这条短视频让梁毅峰得到数万个转评赞，网友一方面欣赏他的乐观，另一方面则质疑隔离点基础设施不够。梁毅峰回忆，一开始向阳沟小区确实存在暖气不够热、午饭供应不及时、饭量偏小的情况，也没有提供拖鞋等生活用品。
1月7日，仍在隔离点进行隔离的西安市民王怡然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自己从1月5日开始在西安高新区某新设的隔离点集中隔离。隔离点“没有问题是假的”，与王怡然一起隔离的居民，有的在微信群里抱怨床太小，有的抱怨网速不好、马桶坏了。王怡然认为以上问题都能忍受，唯一难捱的是新建成的隔离点装修气味大，每晚她就因为装修的气味睡不着觉，“没病都快闻出病来了”。
针对市民反映的问题，西安市商务局局长张选民在1月3日举行的发布会中表示，“在落实集中隔离任务的具体工作中，确实存在个别专班组建紧急、准备工作不够等问题，由此产生服务保障不及时、不到位的情况，我们正在加紧改进。”
目前，西安的隔离点采取“一酒店一专班，一专班一班长”的管理方法。南方周末记者了解到，不同的隔离点分设医疗、安保、餐饮、宣传、机动等不同职能小组，以便隔离人员的统一管理。
梁毅峰回忆，1月2日开始，向阳沟小区饭菜的供应逐渐跟上，通信公司也解决了小区上网不畅的问题，隔离专班还为每个隔离人员配备了平板电脑，以便隔离人员上学、工作，“还有心理咨询师给大家做心理疏导”。
1月3日，退伍军人侯富国通过退役军人志愿突击队来到向阳沟隔离点担任志愿者。
侯富国向南方周末记者回忆，来向阳沟小区隔离的都是密接人群，那些天隔离点亟需布置人手。当天志愿者们来到现场后，没有工作培训或工作手册，一下车就开始搬运各类保障物资。直到卸了七八辆车、晚上给隔离人员送完餐后，侯富国和同伴们才有精力坐下吃饭。
侯富国所在的机动组共有40名志愿者，都由退役军人和军转干部组成。平时他们负责引导隔离车辆进入指定区域、布置隔离场所、负责生活保障物资的卸车装车与分发。
侯富国介绍，自己所在的机动组隶属西安雁塔区退役军人事务局。西安疫情这些天里，各区疫情防控指挥部统筹各区的转运和集中隔离。
向阳沟小区每栋楼32层、每层18户，户型以一居、两居室为主，志愿者们要为前来隔离的每户配备齐全隔离物资。1月3日，向阳沟小区大部分房间还都缺少诸如拖鞋、吹风机、小台灯等生活物资，有的房间还缺少热水和暖气。由于隔离房间来不及布置，1月6日，一班来向阳沟隔离的大巴车被退回。
1月7日当天，向阳沟又来了15辆大巴车，有300个人需要隔离入住。侯富国回忆，自己那些天的主要工作是为尚未布置完成的房间配备豆奶、方便面、矿泉水等物资。他计算，四十人要在几天内把所有生活物资放到上千个房间内，工作量非常大。
南方周末记者通过多方查询了解到，近些天来，还有包括雁塔区法院、雁塔区城管局等多支队伍进入向阳沟小区担任志愿者。直到1月12日，向阳沟小区还在接收前来集中隔离的市民。
2022年1月4日傍晚，侯富国与同伴一起搬运隔离人员需要的物资。（受访者供图/图）
4
社会面清零
1月3日，张俊泽结束14天的酒店集中隔离，按照学校要求，隔离期满后，返校的学生仍需“在规定场所制动管理7天”。其中整栋楼出去集中隔离的，回来学校需在本宿舍隔离7天；非整栋楼出去集中隔离的，返校要在非宿舍楼区域隔离7天。
张俊泽解释，“非宿舍楼区域”指的是教室、图书馆、体育馆等场所。在这些地方隔离的同学没有单人单间的隔离条件，但能保障床铺、餐食等基本生活条件。由于张俊泽是西安本地人，酒店集中隔离结束后，他申请回家自主隔离。
1月4日，陕西省卫生健康委副主任马光辉在新闻发布会中表示，相较于疫情初期，确诊病例在社区层面导致的传播快速上升势头得到了控制：“疫情防控已进入攻坚拔寨推进社会面清零的总攻阶段。”
西安市疾控中心副主任陈志军曾向媒体解释，“社会面清零”就是发现的所有新确诊病例都在已隔离的密接或次密接当中，而不存在社区层面的疫情传播。“集中到单人单间的酒店进行隔离，进行医学观察，是保证社区消除一切潜在的可能的传染源的一个必要措施。”
“此次西安传播的Delta+病毒，R0值在5-8，传播速度很快。12月9日发现第一例阳性病例时，是精准流调的最佳时期；若能在12月18、19日发现三条传播链时快速进行2-3轮的全员核酸，或许西安的疫情也能更快被控制住，整个城市也不用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常荣山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从2021年12月9日0时至2022年1月11日24时，西安此轮疫情累计报告本土确诊病例2025例。
常荣山分析，感染了Delta变异株的周期图可以看出，大多数感染人群会在感染后的3天能被核酸检测出阳性，7天后就难以检测到。感染病毒10天后被检测出核酸阳性的案例“几乎没有”。据此，他判断，在将密接和次密接人群集中隔离近两周后，此轮西安疫情防控新增确诊病例的变化曲线已“接近平稳”。
事实确是如此。2022年1月10日，西安市召开的新闻发布会宣布，此轮疫情“风险区域在逐步减少，社区病例趋于动态清零状态，防控工作已经初见成效，全市疫情得到了有效控制。”
1月11日，西安新增确诊病例8例，单日新增时隔24天后重回个位数。“非必要不离市”20天后，西安市在这一天公布了因疫情滞留西安外地人员有条件离市政策。
1月12日，西安市将4处中风险地区调整为低风险地区。截至南方周末记者发稿，西安全市共有高风险地区3个，中风险地区37个。
而截至1月12日中午12时，西安已累计解除隔离22639人，张俊泽也是其中一员。他的7天自主隔离期在1月10日已满，但由于学校仍然封闭管理，他选择继续待在家中。
张俊泽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过去这些日子，自己的父母由于参与抗疫一直没有回家。解除隔离后，亲戚给了他一点蔬菜，他就在家做饭、自主学习。
（应受访者要求，张俊泽、梁毅峰、王怡然为化名）
文|南方周末记者汪徐秋林
南方周末实习生黄思琪曹境高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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