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陵考古队队长:霸陵谜底揭开背后,是考古人55年的接力

日期:12-16

原标题:汉陵考古队队长:霸陵谜底揭开背后,是考古人55年的接力

12月14日,国家文物局举行“考古中国”重大项目进展工作会,公布了汉文帝霸陵所在地确定为陕西省西安市白鹿原江村大墓,而非史料记载的凤凰嘴。这一成果破解了汉文帝陵墓位置的千古之谜,也让汉陵考古项目备受关注。

作为汉陵考古队队长,马永嬴这两天忙得像个陀螺,在完成日常考古工作的同时,还要面对突然涌来的各路关切。“没想到这次会受到那么多关注,大家看到的只是我们的高光时刻。”

▲马永嬴(左一)在考古现场。来源:陕西省考古研究院

▲马永嬴(左一)在考古现场。来源:陕西省考古研究院

“我们的工作就是通过探寻大地,来补证历史。”在马永嬴看来,这正是考古工作的意义所在,如同霸陵考古队院里立着的那块刻字大石——“叩坤补史”。

从凤凰嘴到江村大墓,千年的谬误究竟是如何一步步被修正?12月15日,新京报记者与马永嬴聊了聊霸陵往事。

霸陵位置何以成为千古之谜?

新京报:汉文帝霸陵选址白鹿原可能是什么原因?

马永嬴:汉文帝已经逝去,没法再告诉我们准确答案,一切都只能基于合理猜测。

我与焦南峰老师曾合撰《西汉帝陵选址研究》一文,系统分析了西汉帝陵选址受到诸如传统葬俗、风水思想、政治形势以及皇帝个人好恶等诸多因素的影响,在我们看来,汉文帝霸陵选址白鹿原,主要有三个原因:一是解决其母薄太后的丧葬礼仪问题;二是政治需要,为了扼守交通要道,防御东方诸侯;三是文帝个人情感因素的影响,囿于种种原因,他本人可能并不希望葬在父亲身边。

新京报:为什么凤凰嘴会被误认为是霸陵所在?

马永嬴:这个谬误有多方面的原因。

典型的西汉帝陵封土一般都有30多米高,据测算,其土方量可达30多万立方米,需要动用大量劳动力。汉文帝考虑到节俭民力,临终留下遗诏:“霸陵山川因其故,勿有所改。”这是什么意思呢?他希望入葬的陵墓,原始地貌是什么样就什么样,不要人为封土。

朝代更迭,汉文帝霸陵因没有封土,后人很难找到。但窦皇后陵有封土,位置很明确,有人猜测汉文帝的霸陵也在附近。而在其北边2000米的位置,刚好有一个凤凰嘴,从灞河谷地往上看,气势俱全。后人就推测,汉文帝的霸陵就在凤凰嘴。

▲世传为汉文帝霸陵的凤凰嘴。来源:陕西省考古研究院

▲世传为汉文帝霸陵的凤凰嘴。来源:陕西省考古研究院

北魏地理学家郦道元在《水经注》中曾提到,霸陵在白鹿原上面。元代骆天骧在编纂的《类编长安志》中记述,“文帝霸陵在京兆通化门东四十里白鹿原北凤凰嘴下。”因此,后人认为凤凰嘴就是汉文帝霸陵的封土。

汉文帝霸陵如何现世?

新京报:起初江村大墓是如何被发现的?

马永嬴:首先,我们查阅了大量关于霸陵的文献,发现关于霸陵在凤凰嘴的记载未必准确。另外,此前也曾进行过多次考古工作,1966年、1975年,陕西省文物管理委员会王学理先生等对霸陵、南陵(薄太后陵)的从葬坑进行了抢救发掘;1980年代,刘庆柱、李毓芳先生对霸陵、南陵进行了全面的考古调查、测量工作。

2006年,西安市文物保护考古研究院在霸陵陵区进行抢救性勘探和试掘,发现了江村大墓及其陪葬坑等,为确定霸陵的具体位置提供了重要线索。当时,我们只能推断这是一个级别很高的陵墓,但无法确认墓主是谁。

▲探方航拍照。来源:陕西省考古研究院

▲探方航拍照。来源:陕西省考古研究院

2011年到2013年,根据西汉帝陵大遗址考古工作计划,陕西省考古研究院焦南峰研究员带队对霸陵、南陵陵区展开了大范围的考古调查与勘探工作,大致探明了两座陵区遗存的分布范围与形制布局。但我们还是缺乏直接的证据证明这是汉文帝霸陵,例如写有“霸陵”二字的文物等。

2017年,关键性证据出现了。我们发现了窦皇后陵和江村大墓的外围有更大范围的陵园园墙遗存,这说明江村大墓与窦皇后陵处于一个大陵园中。西汉的皇帝和皇后合葬使用的是“同茔异穴”的葬制,而同一个大陵园体现的就是“同茔”。

新京报:如何证明江村大墓就是汉文帝霸陵?

马永嬴:主要有四方面的证据。第一,江村大墓有4条墓道,呈“亞”字形。在汉代,这是最高级别的墓葬形制,只有皇帝皇后可以使用;第二,在外藏坑发现了官印,比如“中司空印”等,这说明外藏坑象征地下官署机构,数量众多的外藏坑围绕江村大墓,它的墓主非皇帝莫属;第三,窦皇后陵和江村大墓的外围有更大范围的陵园园墙遗存,这说明江村大墓与窦皇后陵处于一个大陵园中,体现了“同茔异穴”的葬制;第四,对凤凰嘴进行考古勘察后,没有发现墓葬和相关文物。

▲江村大墓出土的印章。来源:陕西省考古研究院

▲江村大墓出土的印章。来源:陕西省考古研究院

新京报:这些考古发现有哪些重要意义?

马永嬴:确定江村大墓是汉文帝霸陵,具有四层重要意义。

第一,有重要的学术意义。汉文帝开启了“文景之治”,当时是西汉转型的过渡时期,国家的治理体系和政治思想都在发生改变,这些必然会反映在帝陵制度上。霸陵位置的确定,以及陵园形制的掌握,弥补了西汉帝陵发展演变的关键环节,对西汉帝陵制度的考古学研究具有重要意义。

第二,有助于研究西汉政治制度发展演变。霸陵的双重陵园、帝陵居中、象征官署机构的外藏坑围绕帝陵布局等,均为西汉帝陵中最早出现,表明了皇帝独尊、中央集权的西汉帝国政治理念的初步确立。

第三,从文物保护的角度来说,我们找到了真正的霸陵,这有利于后续对遗址本体的保护。

第四,南陵出土了较多带有动物形象的金银器,包括熊、狼、豹子等。这些金银器具有典型草原文化风格,体现了中原文化和草原文化的交流,这也可能与汉文帝曾受封为代王的经历有关。

▲南陵出土的金饰小件。来源:陕西省考古研究院

▲南陵出土的金饰小件。来源:陕西省考古研究院

“汉文帝主墓暂时不会进行发掘”

新京报:考古队接下来有哪些计划?

马永嬴:首先把我们没做完的考古发掘工作继续做完,另外,考古资料的整理研究也要加快进度。

我们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就是协助地方政府尽快出台霸陵、南陵的保护规划,切实有效地保护好这个珍贵的文化遗产。

▲霸陵陵区航拍全景图。来源:陕西省考古研究院

▲霸陵陵区航拍全景图。来源:陕西省考古研究院

新京报:汉文帝的主墓会继续发掘吗?

马永嬴:不会。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国家文物政策规定,皇帝皇后级别的陵墓不能随便发掘;二是我们的文物保护工作还有待进一步提升,而这些墓里可能会出现大量脆弱质的物品,比如漆、木器、丝绸制品等,现在还没有有效的保护技术。

所以,我们把这笔财富留给后人,等到技术成熟、他们的研究需要,再继续发掘。现在需要做的是,好好保护这些陵墓。

▲江村大墓出土的部分彩绘着衣式陶俑。来源:陕西省考古研究院

▲江村大墓出土的部分彩绘着衣式陶俑。来源:陕西省考古研究院

新京报:如何看待此次考古成果引发的关注?

马永嬴:说实话,我没想到关注度会这么高。现在,大家对传统文化越来越关心了,公民素质也越来越高了。从文物保护的角度来说,想让更多社会力量参与文物保护,也需要这样的关注度。

“我们通过探寻大地,来补证历史”

新京报:考古工作人员的日常是什么样的?

马永嬴:我们是一个考古科研项目,但又与其他的科研项目不一样,我们要到野外去做发掘工作。我们常常开玩笑,说自己是“挖坑的”。考古工作者是通过文物、遗址来研究历史文化,需要实物进行研究。

在我们考古队的院里,立着一块石头,著名考古学家刘庆柱先生给我们题写了“叩坤补史”四个字,高度概括了我们的工作性质——通过探寻大地,来补证历史。

▲霸陵考古队院内刻有“叩坤补史”字样的大石。新京报记者吴采倩摄

▲霸陵考古队院内刻有“叩坤补史”字样的大石。新京报记者吴采倩摄

新京报:你当初为什么选择考古工作?

马永嬴:我本来学的是法律专业,但毕业后被分配到了考古单位。一开始做的是行政工作,但我对历史很感兴趣,就跟领导申请去了业务科室,开始做考古工作。1995年,我开始从事西汉帝陵的研究。

这次考古成果发布,是我们的高光时刻。高光散去,我们又回到田间地头,继续栉风沐雨地工作,晚上回来还要查阅史料,做研究工作,挺辛苦的。但每当我们有所发现,或弄清楚一个问题时,就特别有成就感。

▲考古工作者在发掘文物。来源:陕西省考古研究院

▲考古工作者在发掘文物。来源:陕西省考古研究院

以这次的考古项目为例,我们在南陵进行抢救性发掘时,发现了盗洞,没有抱太大希望。没想到挖下去的时候,看到了密密麻麻的彩绘陶俑。当时太兴奋了,感觉像是中了头彩。每当发掘有所收获时,我们都会觉得很有成就感。

新京报:未来有哪些心愿吗?

马永嬴:希望能推动在这儿建一个遗址博物馆,用于保护和展示霸陵、南陵的发掘成果,也能让更多人了解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

新京报记者吴采倩实习生李欣然孙卿悦

北京市统计局公布1-11月经济运行情况 实地探访“马腿奶奶”:日常捡废品喂流浪狗 有钱但不舍得换假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