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山西拟禁售冥币等殡葬用品，移风易俗如何避免“一刀切”？
专家认为，冥币是否属于殡葬用品，在法律上并无明确定义，实际上也不需要通过立法来界定，如果通过立法，却无法取得效果，实际上是影响立法的严肃性
图/IC
文|《财经》特约作者陆南
中元节刚过，一条“禁售冥币”的地方性法规征求意见稿引发关注。
8月23日，山西省司法厅发布的《山西省殡葬管理条例（草案）（征求意见稿）》（下称“草案”）规定，禁止生产和销售纸人、纸马、纸房、冥币等封建迷信丧葬用品。
在民间，冥币是人们缅怀逝者、表达哀思的重要载体。每逢清明节、中元节，街头巷尾也都有许多人摆摊售卖冥币等祭祀用品，焚烧冥币更是根植于很多中国人的传统观念里。
那么，“禁售冥币”究竟是出何考量？草案指出，立法目的是推进殡葬改革，促进精神文明和生态文明建设。
山西省司法厅工作人员称，目前该草案还处于立法审查的第一阶段，下一步还要进行立法论证、立法协调等。“我们已经掌握和注意到大家对这一条（禁售冥币）的关注，现在有任何意见或建议可以提，我们会结合公众意见，对草案进行多次修改、完善。”
“禁售冥币”在山西不算新规。早在2000年的山西省政府第六次常务会议即通过了《山西省殡葬管理办法》，其中就已将纸人、纸马、纸房、冥币列为封建迷信丧葬用品，且禁止生产、销售。
山西当地一位殡葬行业从业者告诉《财经》记者，“冥币做工粗糙，利润很薄，现在街上和大马路上到处都在管制，只能集中焚烧，现在买的人越来越少了，这次规定对我们来说多少还是有些影响的。”
中国对殡葬用品的管理由来已久。《殡葬管理条例》（下称《条例》）规定，禁止制造、销售封建迷信的丧葬用品，若违反该规定，由民政部门会同工商行政管理部门予以没收，并处以制造、销售金额1倍以上3倍以下的罚款。
这份《条例》于1997年7月21日施行，此后推动全国29个省份相继出台地方性殡葬管理法规或规章。
到了2018年，民政部发布关于《殡葬管理条例（修订草案征求意见稿）》。针对丧葬用品管理，增加了“丧葬用品应符合国家规定的环保标准”一项，但态度并未发生变化，依旧禁止制造、销售封建迷信的丧葬用品。
在此前后，各地也制定了更具体的管理办法或规定，与之相关的通知、文件均有“文明丧葬”“保护环境”的要求。
比如2017年3月，黑龙江省哈尔滨市政府发布了《关于禁止生产经营焚烧冥纸冥币等封建迷信丧葬用品有关事宜的通告》（下称《通告》），其中提出，“革除丧葬陋习，倡导文明祭祀，净化城市环境，建设美丽城区”。并做出具体要求，“禁止任何单位和个人生产、经营冥币和纸人、纸马等迷信殡葬用品；禁止在丧事活动中摆放、焚烧冥币和纸人、纸马（牛）等扎糊的封建迷信丧葬用品；禁止在城镇街道烧纸、焚烧遗物或者抛撒纸钱”。
这份《通告》除了依据国家和地方的殡葬管理规定，还参考了《中国大气污染防治法》《中国治安管理处罚法》《哈尔滨市城乡容貌和环境卫生条例》等法规。
此后几年里，哈尔滨市掀起了声势浩大的整治活动。据《哈尔滨日报》报道，2019年冥纸冥币治理工作开展以来，全市市场监管部门依法查处和取缔无照经营、违法生产和销售行为，收缴冥纸冥币原料300余件，成品半成品4000箱（捆）；销售环节收缴冥纸冥币近4万捆（袋），查封违法经营商户5家，全系统共立案16起。
2021年清明节前夕，哈尔滨还召开专题视频会议，要求全市各有关部门要把切断源头作为依法治理工作的重中之重，让冥纸冥币无处可买、无纸可烧。此举一度引发争议，有法律人士质疑，官方以政府文件的形式来规制民间祭祀活动，涉嫌滥用权力。
不只是哈尔滨，今年以来，辽宁沈阳、湖南衡阳、内蒙古乌兰察布等地的相关部门，都组织了对生产、销售冥币等封建迷信用品的执法行动。
有评论指出，禁止“生产和销售”相应祭品，但民间素来有家庭“手作”祭品习惯，那么，这算是“生产”吗？如何处置？倘若制作者将纸人、纸马，改做其他祭祀用品，又如何管理？实际上，草案并没有禁止“使用”相应祭品。
按照现行的《山西省殡葬管理办法》，生产、销售不符合国家强制性标准的殡葬设备和丧葬用品的，由县级以上民政部门会同质量技术监督部门责令停止生产、销售，没收违法所得，并处以生产、销售金额1倍以上3倍以下的罚款。
不过，《财经》记者联系了太原市多家殡葬用品店，对方均表示，自己已售卖冥币多年，从未受到过相关处罚。
祭祀历来是中国民间的传统，而用于祭祀的殡葬用品种类繁多，是否属于封建迷信，在现实中也很难定义。在很多从业者看来，将殡葬用品直接扣上封建迷信的帽子，显得有点牵强。
据一位太原的殡葬用品经营者观察，在山西当地，现在很多殡葬用品店、商店只是稍带着卖冥币等商品，这一类殡葬用品只占利润的很小一部分。“如果这东西（冥币）真的要全面禁止，我可能会考虑卖其他替代品。”他坦言。
中国政法大学教授何兵认为，殡葬用品是人们表达哀思的一种方式，是仪式感所需，而获得仪式感就需要借助一定道具，如果没有像冥币这样的道具，仪式就没法进行，不能简单地将其与封建迷信划等号。
“即便禁止生产和销售所谓的‘封建迷信’殡葬用品，现实中也依然无法禁烧，因为这是民间自古以来形成的传统，如果一个地方对冥币实行禁售，人们还可以从外地获得。”何兵表示，殡葬用品通常理解是坟墓、骨灰盒，冥币是否属于殡葬用品，在法律上并无明确定义，实际上也不需要通过立法来界定，如果通过立法，却无法取得效果，实际上是影响立法的严肃性。
中国殡葬协会专家委员会副主任王国华长期研究殡葬问题，他表示，很支持通过立法加强殡葬管理，但管理不意味着“一刀切”，还应该充分尊重民意，不能因“保护环境”，而忽视了客观现实。
“如果完全禁止烧纸钱，既不符合法治精神，也是对传统文化的不尊重，禁止生产和销售冥币等殡葬用品，人们的祭祀活动就少了仪式感。”王国华对《财经》记者表示。
对于现实中的确有一些祭祀陋习、不文明殡葬活动，王国华指出，相关部门在治理和管理手段上应该以引导为主，比如树立提醒警示牌，或者在社区设置公共祭坛，为居民的祭祀活动提供场所。总之，祭祀作为乡风民俗，属于私权利范畴的问题，只要不影响社会公共秩序，公权力不宜过多介入。
责任编辑：张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