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新乡卫河保卫战：千名志愿者运沙筑堤防，8辆重卡投河堵决口
罕见的特大暴雨席卷河南。在郑州遭受暴雨洪涝灾害之后，新乡成为全国又一个关注的焦点。
据河南省新乡市防汛抗旱指挥部消息，从7月17日8时到23日7时，新乡市平均降雨量830毫米，最大降雨量965.5毫米。据不完全统计，暴雨导致新乡市107个乡镇受灾，截至23日15时，受灾人口128万余人。
21日晚上8点多，洪水冲进了卫辉市顿坊店乡后稻香村。几乎在四五个小时内，后稻香村就完全被洪水淹没，“房子被淹得只剩下房顶。”村民纷纷向高处逃离。“上房的、上树的，哪里高去哪里。”
从新乡到卫辉再到鹤壁，洪水裹挟着泥土颠覆着卫河的上下游。一场顺着卫河沿岸进行的大救援开始了。消防、武警从各省赶来增援，新乡的民兵、志愿者响应号召，投入这场与洪水的搏斗，保卫家园。
新乡市牧野湖倒灌，上千名志愿者赶去筑防护堤；卫河鹤壁市彭村段决堤，8辆重卡投河堵决口；面对一声声焦急的呼喊，救援队开着冲锋舟、皮划艇从房顶上、树上、积水中救下一个又一个人。
“大家不要着急不要紧张，我不走，就是我能给你们最大的承诺！你们踏踏实实在这儿待着，这里是安全的。”来自北京消防的指战员安慰着民众。
23日下午，北京市消防救援总队特勤支队携带14舟艇、8车、88人，利用消防越野车跨越城市内涝区域前往卫辉市开展救援。受访者供图
“新乡市2小时降雨量超过郑州市”
21日晚8点半，李晶（化名）在河南师范大学的宿舍中看着外面，天空已经变成深红色了，不时还出现蓝色的闪电，天色很快暗了下来。
与此同时，一条信息以飞快的速度登上热搜：“新乡市2小时降雨量超过郑州市”。新乡市继郑州市后成为全国瞩目的焦点。
位于新乡市牧野区的“龙子心特殊儿童学校”校长申学军记得，特大暴雨下起来后，路面的积水很快涨了上来，几乎可到成年男性的胸口，学校内的水位也到成年人的大腿。学校里40多位智力有障碍的孩子和十几位老师被困住了。
除了照看孩子的值班老师，其他人都跑去厨房抢救物资了。虽然学校已经储存了一些蔬菜和米面以应对大雨，但是“没想到雨会这么大”，最后只抢救了部分蔬菜，米面都没能及时抢救出来。
也是差不多这个时间，新乡市牧野区东北方向40公里外的卫辉市后稻香村村民收到了一条消息：“洪水要来了，所有人今晚不要睡觉。”
据新乡市气象局消息，7月21日8点后的24个小时内，新乡市共有45个站点达到特大暴雨，其中卫辉塔岗达到570.2毫米。而后稻香村在卫辉塔岗站点附近。
21日晚上8点多，洪水冲进了村。
村民李立强（化名）发现，家门口的水位上涨速度越来越快，从脚趾到脚踝再到小腿仍没有停下来的样子。他这才察觉情况不对，村里其他人也发现此次的水势涨得太猛，纷纷叫上家里人向高处逃离。“上房的、上树的，哪里高去哪里。”据村民潘良（化名）目测，“水至少有两米深。”
与后稻香村相邻的前稻香村也遭遇了同样的洪水侵袭。后来统计，两个稻香村的3000余名村民大多在房顶上坐了一宿。到了22日凌晨，水几乎已经将后稻香村淹没，“房子被淹得只剩下房顶。”
22日凌晨1点，潘良看了看手机还有一点微弱的信号，微信群消息不断，有人发了家里被淹的视频，有人称需要救援，村委会的干部回复说已经和上级领导汇报过了。后来，信号越来越弱，信息发不出去，手机上频繁的提示音也消失了。
22日早上不到7点，申学军就和其他几位老师涉水赶往学校。去学校之前，他们购买了几箱方便面和300个馒头。可是水太深了，没有私家车能通过。申学军打了一上午的电话，直到11点他们求助到牧野区城管局，对方安排了铲车才把他们送到学校门口。之后他们就没再出过学校。
40多位智障孩子并不好安置和管理，学校对他们来说才是最安全的。尽管尽力备了方便面和馒头，学校里的食物和水还是不够。申学军算了算，大概能撑两天，她和老师们焦急地等着水位落下去。
22日上午9点左右，后稻香村的水位停止了上涨。潘良记不清最早一批救援队具体几点到达的后稻香村，他只记得村民都在房顶上，看到消防、武警的冲锋舟、皮划艇开到附近时，都会立即“哎”地大声呼叫。
潘良是22日晚上7点左右被消防员接走的，村民乘坐冲锋舟被转移到了卫辉市的几处安置点。后来陆陆续续有1500余名村民被转移，救援还在继续。
河南师范大学的学生在学校里用皮划艇出行。受访者供图
“战场就在家门口，顾不得回家”
下过雨的新乡很凉，积水浑浊且混合着垃圾。李晶感觉，虽然宿舍楼一直开着窗户，但是依旧很闷，空气很潮湿，有一股怪味，不时还有小虫子飞进来，“觉得一进来就有种压抑的感觉。”
学校的互助群将学生们沟通了起来。21日晚，学校就已经停电了，学生们在群里分享学校关于停水停电的通知，校内校外的水位变化，哪个窗口还供应饭，火车站有没有通行等情况，一直聊到凌晨。
有同学蹚过水后发烧了，李晶也一个接着一个打喷嚏。互助群里有人给生病的女生送去了退烧药、退烧贴。经常有离校的同学在群里发消息“某某楼某某寝室有药品、食物在架子上，需要的可以找阿姨拿钥匙去自取。”他们自发向留校同学捐出自己的东西。
李晶看到学校里的男生站在水里拉着皮划艇或者自己组装的漂浮物，上面装满了需要运送的物资，一栋一栋宿舍楼送。不认识的同学之间无偿帮忙带饭、借伞，李晶看了觉得很感动。
卫河河道阻隔了大学的东、西校区。22日下午6点，河南师范大学的西校区逐渐恢复了供电。来电之后，李晶立刻把手机、充电宝都充上了电。因为东校区还没有来电，住在西校区的许多同学把自己的充电宝充满后，告诉住在东校区的辅导员。他从东区拄着晾衣杆蹚水去西校区，再蹚回去把充电宝送给东校区的同学们用。
卫河的河道一路向着东北延伸。李晶所在的河南师范大学正是在卫河新乡段，随后卫河流经卫辉市，蜿蜒至鹤壁市。
22日晚，卫河在鹤壁市的彭村段出现决堤，彭村所在的浚县新镇组织了共计8辆前四后八大型土方车投河堵决口，车上拉满石头。这也正是网上广为流传的“新乡多辆大车投河以堵决口”一事的现场，但彭村村民侯海振告诉新京报记者，洪水猛、暴雨疾，当夜雨越下越大，投河的卡车没能“补修”好堤坝缺口，此后堤坝又被冲破了好几处。也就是在这晚，彭村水、电、通讯都中断，侯海振在一线抗洪，弟弟在山东当兵，家里剩余的7口人全部都是老幼妇孺，虽说抢险的阵地离家不远，但他顾不得回家。
一天前，侯海振刚刚成为镇政府组建的民兵团中的一员。他开了家里的一台叉车在抗洪前线运输和垒沙袋。
23日一早，侯海振的救援工作转移回了彭村，他的任务是跟着救援部队的船到村里帮助村民转移。回村前他才收到短信，得知80多岁的爷爷和不足10岁的孩子们都安然无恙，已经被救援队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离家3天的侯海振回到了彭村，路过自家的板材厂时看到，厂房和院子里的水已经有一米五到两米深，“这还怎么救？”目光停留了几秒钟，他又匆匆离开，那是撑起整个家的厂子，自己和父亲亲手打理，二十年来，可以说积蓄了父亲的全部心血。
直至23日下午，他一直没有躺下休息过，困得实在扛不住，就靠在座位上歇一会儿。叉车没有遮挡，尽管穿着雨衣，但他浑身湿透了一直没干过。
“断水断电断粮，请求救援！”23日上午10点，“龙子心特殊儿童学校”校长申学军把求助信息和自己的手机号发到了网上，所有人都在焦急等待着。从中午开始，救助电话和物资就没停过。牧野镇书记、妇联的领导都过来慰问，救援者乘着皮划艇送来水、方面便和纸尿裤。
23日下午1点左右，学校恢复了通电，校内的水位也已经退到膝盖位置。“因为我们这里还有二三十岁的智力障碍大孩子，有些纸尿裤送来的型号不对，目前还需要儿童最大号的纸尿裤。”申学军告诉新京报记者。
7月23日，侯海振和蓝天救援队一起在彭村搜救转移村民。受访者供图
牧野湖保卫战
23日凌晨2点半，大二学生刘典青无奈地发布一条朋友圈：“漆黑的房间里手机屏幕不断亮起，每次看之前我都在心里期望，千万不要是救援群的消息！可每次拿起来之后SOS的标志像针扎一样刺进眼帘，那种无能为力的失落感充斥在全身……”
醒来后，一则消息让刘典青重新振奋了起来。“牧野湖告急！消防官兵正在牧野湖筑防护堤，恳请35岁以下青年前来支援！”消息在刘典青的朋友圈里刷了屏。
刘典青一直在说服父亲带自己前去，可是父亲觉得水里危险，万一漏电会出事，而且刘典青游泳也不是很熟练。求了半天，父亲终于同意了，父子俩一起去筑堤，刘典青兴奋地连中午饭都没吃，“能帮一点算一点。”
与此同时，成百上千的志愿者也和他一样向牧野湖奔赴。
牧野湖在新乡市的红旗区，卫河与人民胜利渠汇入湖中。这是新乡市区中最大的湖，平时人们很爱去那里散步。刘典青对于牧野湖周边的环境很熟悉，他还记得南面是新乡日报社，一大片居民区分布在周边，西南角还有上海公馆。
而这片湖，现在倒灌了。
刘典青和父亲从4公里外的家走一会儿跑一会儿，大概走了40多分钟，中午才抵达牧野湖附近。刘典青记得，在距离牧野湖还有200米的时候，水深已经达到他的膝盖位置。“越往湖方向走越深，目测有1.2米左右，我们在和其他志愿者等待分批去装沙袋筑堤。”
许多人聚集在这里，消防指战员、社区组织或自发赶来的群众，据刘典青目测，现场大概有上千人参与筑堤工作。铲车和卡车在水中来回运输，把牧野湖附近淹没的居民区的群众接出来，再把筑堤的志愿者送进去。
十米开外，一辆铲车上的司机喊了一句“往里进的志愿者来这儿！”听到消息后，人们争先恐后地翻越1.4米的栅栏奔向铲车，“所有人都抢着去，为的就是能到里面的现场去。”
等了半个多小时后，刘典青也登上了铲车。有人站在车斗中，有人站在驾驶室旁，有人穿着运动鞋、戴着施工用的白手套，还有人直接穿着拖鞋就来了。积水已经没过铲车的大半个轮子了，远处的小轿车车顶即将被积水没过。
人们的主要工作就是将沙子装进编织袋，装好后再把沙袋运到堤坝上。上百人围在沙堆旁，拿铁锹铲沙，往编织袋里装沙，再接力运输沙袋。“在我前面的那个女生已经干了很长很长时间，脸都已经红了，有人来替她的时候，她非常坚决地说‘没事，我不用替’”。
7月23日，刘典青站在铲车上前往筑堤现场。受访者供图
“我不走，就是我能给你们最大的承诺！”
各省的救援队也陆续赶往新乡。23日凌晨3点，北京市消防救援总队161名指战员、27部车辆，携带舟艇16艘，防护、搜救、救生、破拆等器材3200余件套，赴河南新乡开展抗洪抢险救援任务，另有应急总医院20名医护人员随行出动。23日中午，到达新乡。
北京市消防救援总队新闻宣传处处长金德洙表示，河南受灾当天，他们就做好了支援准备。22日晚，收到集结命令后，救援人员在1个多小时内全部到位。与此同时，不少正在休假的郑州籍官兵，联系总队询问集结地址，自发前来参与救援工作。
救援队伍中还有8名潜水员，此外，救援队还配备了2部无人机，方便空中侦察并将情况最快传回总部。
23日晚间，救援人员将一位轮椅上的老人抬到船上转移到安全地带。受访者供图
23日下午4点，北京市消防救援总队特勤支队已和当地消防部门一起，携带14舟艇、8车、88人，利用消防越野车跨越城市内涝区域，前往卫辉市转移被困群众。
晚9点，新京报记者从现场救援人员处获悉，卫辉市区有多个小区被洪水漫灌，目前他们正通过舟、艇进行救援，在当地向导的引导下，会优先救援老弱病残、多日失联、危重病人等人员。
现场救援人员表示，救援艇一次可转运8名成年人，如有小孩能转运10人左右。
“大家不要着急不要紧张，我不走，就是我能给你们最大的承诺！你们踏踏实实在这儿待着，这里是安全的。”北京市消防救援总队特勤支队重型工程机械救援大队指导员毕洪一安慰着被困群众。“有一部分船去接心脏不舒服、发烧的群众，后续都会到来接大家走。”
截至23日24时，来自北京的消防救援人员利用11艘橡皮艇，累计往返40余趟，转移被困群众300余人，卫辉市龙岸北郡及城郊乡唐岗村被困人员全部转移完毕。
23日下午6点多，刘典青所在的筑堤段完成了工作，建立的防护堤大概有五六十厘米，最高位置有七八十厘米。
牧野湖守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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