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大象推门而入
北上的象群正在“躺平”。图片来源:云南省森林消防总队
记者|高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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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都记住了大象的声音。因为平淡生活里的一场罕见偶遇,他们牢记那声音,可以轻松将它从记忆中调出来。但记忆是不同的。一位农民在田间施肥时见到大象,“嘤嘤”,他模仿它的叫声。一个小男孩站在房屋二楼拿手电筒照向在家门口经过的大象,“嗷唔……”他记得它这样叫。一个中年女人在阳台上望着大象卷走她家仓库里的两袋苞谷(玉米),“呃啊!”她学道,像个婴儿在哭。一名司机收到指令,用渣土车堵住大象途径村子的干道,“呃嗯——”他回想了一下:“大象叫得像汽车鸣笛,比鸣笛好听。”
在林如祥家门前的苞谷地里,大象叫起来时,整个玉林村都听见了,没人敢发出声响,村子寂静如野。大象又叫了一声,“很低、很沉。”那时候,林如祥知道了“野性”这词是个什么意思。野性的声音,人模仿不来。“很低很低。”他只能描述:“很沉很沉。”
5月28日下午5点多,林如祥站在自家阳台,用望远镜望见对面山顶信号塔下,大象正埋头吃草。那是象群来到玉溪市峨山彝族自治县的第5天,在赶到双江镇玉林村之前,它们已经走过了城南山谷里的彝族村寨,踏进了县城,在城北的汽修街嶍峨路上散过步。当时,9台重型车辆组成了两道防线,企图阻挡象群进城,被封堵的道路外侧站了数不清的来看大象的人。一名当地网约车司机说,他从没见峨山街上这样拥挤过。警车最终决定鸣笛,把象群惊得四散开、躲上了山,县城才得以平静度过夜晚。
现在,正午过后,大象又要下山了。玉林村各户接到通知,放下田里的活计回家,听从村干部的安排,早早闭门。林如祥远远看到,大象踱步到附近的玉林酒厂,“像闻到了酒的香气,不愿离开。”但酒厂大门被大巴车堵住了。它们缓缓地朝玉林村方向走来。村口也已经有辆洒水车就位,这些比大象还重几倍的工具,已经多次在它们进村的道路上完成拦截任务。
大象在洒水车附近却步,右转下了几节台阶,走进田里。大棚里的苞谷已经成熟,不到半个钟头,苞谷地就秃了,象群又转身走向北边山上。林如祥放下心来,吃过饭在院子里吹晚风。晚上9点多,天全暗下来,他走到院门口瞄了一眼,看见大象又回来了,站在苞谷地里。
林家门口,被大象啃光的苞谷地。高佳摄
林如祥带着一家老小奔上三楼。大象顺着阶梯从田里回到路面,轻轻撞开田边的防护网,有一只走到林家门口。它试了一下外墙上的爬山虎叶,不喜欢,然后撞了一下,“咣”,铁门就开了,家里黄狗的吠声戛然而止。
不只站在三楼阳台上的林如祥一家,黄狗、鸡、鸭、两只斑鸠和一只八哥都看见大象挪着步进了院子,四面无声。大象转头闻了葡萄,葡萄没熟。又挪到厨房和储藏间门口,拱开防盗门,没找见吃的。它决定逗留一会儿,在院里踱步,高高地扬起鼻子,把干草编织的酒罐塞子甩到身后。又发现绳上挂着的鸟笼,它翘起尾巴,把装着八哥的木笼打翻在地,一脚踩烂。
大象厚重的脚掌摩擦地面的声音,每响一下,林如祥跟着颤一下。大象走了,人睡不着。半夜,林如祥来到院子看那只已经破碎的木笼,八哥不见了,“应当是飞走了。”他想。等到第二天一早,在院子墙边的角落,林如祥见那只黄眼八哥定定地站着。它顺从地被放入笼中,“已经吓得不会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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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象刚进峨山县界时,闯进了大维堵村小寨组的一户人家。它们踹坏了这家的铁门,闯进了储粮仓,吃光了两袋苞谷粒,把家中一岁多的黄狗吓得几天咽不下饭。但这家正读中学的女孩在班级分享家中闯进大象的故事后,还是得到了不少人的惊羡,“大象来拜访是吉祥的事啊!”老师说。
自1949年后,我国有对亚洲象的监测记录以来,这是大象第一次在除西双版纳、临沧和普洱之外的云南地区活动。
关于云南大象的记载可追溯到明朝万历年间,曾经出任云南参政的福建人谢肇淛,在记录风物掌故的《五杂俎》中曾写过:“滇人蓄象,如中夏畜牛、马然,骑以出入,装载粮物,而性尤驯。”
400年过去,大象从家畜变成保护动物,它们的生存空间退却到边境一隅,人们曾经记得这种庞然大物温驯有度,如今人象疏离,再无往日的亲近感——这种亲近感在东南亚很多地区至今依然留存。
西双版纳北迁象群在昆明市晋宁区夕阳乡山林中休息的景象,引起网民围观。图片来源:云南省森林消防总队
不少人去西双版纳野象谷游玩,但在那儿,目睹象群照样需要运气。峨山县莲花村的村民彭光龙去过两次,都运气不佳。这回当大象在他家门口路过,在他的田地边喝水的时候,他觉得“可以去买彩票了”。
游荡在峨山县境内的象群中,一头成年母象的鼻子比一般大象短了一大截,它们因而被称为“断鼻家族”。家族包括6头雌象、3头雄象、3头亚成体象、3头象宝宝,它们离开故乡西双版纳勐养子保护区,历时一年又两个月,向北跋涉400公里才来到这儿。和象群近距离接触过后,人们甚至把这经历当成荣誉。莲花村有不少人把大象的粪便捡回家,那是象群来过的证据,是纪念品,同时又可以用来养花。
象群总在傍晚或夜间下山拜访村寨,人们提前收到村委会或社区的通知,知道大象性情温顺但攻击力强,大象来时,不能出门,不能开灯、喧哗、投掷和喂食。躲在楼上,许多人目睹大象的轮廓,却看不真切它们的面貌。
西晋风水家郭璞是这样写象的:“象实魁梧,体巨貌诡;肉兼十牛,目不逾豕,望头如尾,动若丘徙。”村寨里偶遇象群的人们一般用“大”“高”“慢悠悠”描述这群神秘的到访者。在田里施肥的农民见到大象时,它们正闷头吃苞谷,他称它们“可爱得很”;偷偷拿手电筒照向大象的男孩则觉得,把他家菜地踩成烂泥的大象非但“不可爱”而且“臭烘烘”的。
象群到达峨山之前,彭光龙已经在新闻上得知了它们“传奇”的北上经历。它们路过门口时,他认真观察发现:“还是和昆明动物园里的象不一样,它们皮肤更黑、更粗糙,就好像太阳晒多了。”
彭光龙希望这些大象不要离开莲花村,“一是因为吉祥,二是如果大象不走,这里马上就要被圈为野生动物园,那我们就发达了。”大象在莲花村背后的山上出没时,跑来看象的人多到让彭光龙感到震惊:“它们不走,我们根本不用干活,光在这里卖水就行。”
在大象途径的村落,不少人家的铁门被大象撞坏。高佳摄
但大象还是走了。关于“断鼻家族”执意迁徙的缘由,有多种分析,专家们根据不同的学科背景和价值判断进行解释,背后大多指向人类的活动影响。
有专家认为,大量种植橡胶、砂仁等经济作物后,亚洲象的原生栖息地面积减少及质量下降是它们从西双版纳向外扩散迁徙的根源;也有专家则称,反倒是因为植物发展得太好,顶冠层高大树木形成了很高的郁闭度,影响了大象赖以维生的食物,大象才被迫从人类专门为它开辟的生存空间出走;还有的专家提到,景洪水电站的建设和蓄水淹没了澜沧江两岸象群的迁徙通道,导致大象无法返回原本的栖息地。
有一种观点却把焦点引入这个古老生物族群的存在本身。中国科学院强磁场科学中心暨国际磁生物学前沿研究中心研究员谢灿推测,是太阳风暴诱发了地磁暴,而地磁暴以某种方式激活了亚洲象的迁徙本能。
但对大象来说,北方没有“伊甸园”,为什么它们要执意向北?没人给出答案。
觉得大象并不可爱的男孩时常走到象群下山的地方查看,它们宽厚的脚印和啃食剩下的树皮还留在那里。“大象去哪了?”他说:“我后来再也看不见它了。”那时,继续北行的大象已经翻过峨峰山,走过玉溪市红塔区所辖的洛河乡,迈进昆明市晋宁区,离滇池只有50公里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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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鼻家族”到达晋宁区双河乡后,从外地赶来看大象的人都被沿路设置的堵卡点劝退。有位货运车司机从城区赶来,“原本我想等它们到滇池洗澡时去看的。”他说:“可听说它们要往西边走,不去滇池,以后会离我们越来越远,所以抓紧来看一眼。”但在堵卡点执勤的民警告诉他,除了村民和现场指挥部工作人员,其余人一律不放行。
一对在玉溪市居住的夫妻开车赶到双河乡,被劝返后不甘心,又到红塔区的老光菁村去看象群经过后留下的痕迹,给大象的粪便、脚印和被毁坏的门窗拍过照片后才离开。
环境史学者伊懋可在其著作《大象的退却——一部中国环境史》中提到,自然界从丰富多彩的环境向人类主导的定居生活转变后,人类免遭了野生动物造成的持续的威胁,但同时,感官生活的贫乏也弥漫开来。
“断鼻家族”北迁恰好给了人类一个弥补感官贫乏感的机会,玉溪市元江县人民表现得尤为积极热烈。
象群在元江哈尼族彝族傣族自治县待了一个月时间,相比后来途径的石屏、峨山县,与普洱相邻的元江县海拔更低、沟谷更多、地势更平坦,还有元江自西向东顺势流淌,不论气候还是地貌,这里都更适合亚洲象生存。
元江县者嘎村的村民已经开始学习如何与大象共处。大象在者嘎村附近山上待了一个星期,每天下午过了4点,阳光稍弱,它们就来村里的田地觅食,那一百多亩田里种着苞谷、竹子、芒果、香蕉和青枣,给它们提供了足够多的选择。苞谷,大象们只吃熟得刚刚好的,太嫩或太老都不喜欢;还没成熟的香蕉,根茎芯是甜的,它们只啃食“芯”的部分;芒果,它们不爱吃,但喜欢晃动树枝,让果子掉下来。
村民们摸清了大象的生活规律,早上太阳升起时,它们回到山林,他们便去查看自己的田地、干农活,它们下山前,他们便回家躲避,在自家楼上围观。
后来,象群找到了更舒适的地方。越过者嘎村北边的山坡,还没进入丰水期的元江正静静流淌,“断鼻家族”们看中了元江边上的一块浅滩,在那里,它们可以享受苞谷和水果,只要一个转身就能回到树荫遮盖的山林。而下了山,它们又能在江边嬉水。
对元江县人民来说,象群挑的这块地方也实在合人心意。它们在河边出没时,站在山坡对面路上的人们可以观察到大象的一举一动,沟谷形成了一个天然的保护屏障。恰逢五一假期间,这截路上天天站满了人。司机们常常接到元江下辖乡镇的订单,人们带着上了年纪的父母,包车来到这儿。这块地方很快被称作“元江野象谷”,也真的像莲花村的彭光龙设想的那样,有人已经开始做起了卖水的生意。人们的围观下,出走的野象就像在动物园穿行。
大象在元江时的落脚点,元江县居民称这里为“元江野象谷”。高佳摄
5月16日,大象离开元江县,人们依依不舍。抖音上,“热情元江”官方账号写道:“大象元江之旅结束了,现在已往石屏方向走,元江人民想ta第一天。”网友回复说:“一定会回来,石屏只有豆腐,它不会吃,元江有它吃不完的水果。”
“热情石屏”非常欢迎象群的到来:“野象天团,请接受来自石屏人民的召唤,杨梅、豆腐管够!”评论里说:“野象宝宝欢迎来石屏,来摘杨梅,还有草莓,还有火龙果,还有猕猴桃。异龙湖里面还可以洗澡澡。”
曾在地球上拥有广阔家园的大象和人之间的较量,历史上互为消长。现在,大象经过许多人的门前,却影响不了他们的坚固生活,反而由于提供了感官上的新奇体验而受人喜爱。在“断鼻家族”的途径地,人们默默形成共识——大象造成的损失可以先忽略不计,这景象百年难遇,“它们进了谁的家门就是谁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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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已经慢慢学会控制这群任性游走的庞然大物。
大象来到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石屏县时,到达的第一个村寨是海拔高达1741米的立新村。村主任何继学说,象群乍一离开元江进入石屏,元江县对象群有处置经验的工作人员就来到立新村传授应对象群的方法。立新村一名扶贫驻村工作队员认为,他学到的最重要的两点是,堵住大象进村的道路,以及用食物引诱它们远离人群——这也成了后来大象途径玉溪和昆明辖区时,政府应对象群的基本操作。
5月17日晚,大象来到立新村。何继学观测着象群的动向,村委会做好准备,车子堵住了进村的路。大象受到甘蔗、苞谷的引诱,往山下走,途经立新村所辖的迷都喜小组。晚上9点半,迷都喜一户人家正在喝酒,大象突然出现,掀翻了他家的三轮车,人们这才慌张跑上二楼。大象撞裂了木门,把自己塞进低矮的房屋,打翻了电视机,让一只鸭子受惊乱窜,踢翻了酒罐。但这家主人后来发现,大象没去碰酒,只吃了一袋盐和一包洗衣粉。
更早些时候,4月份,在元江县的小坂壁村——那时“断鼻家族”刚从普洱市墨江哈尼族自治县进入玉溪市,这也是有监测记录以来,亚洲象第一次踏入玉溪地界——村寨最高处,明琴一家建起非常宽敞的院落,院里堆着四、五吨苞谷粒,那是为家里养的几百只小猪仔准备的。晚上9点左右,一家人在一楼客厅看电视,明琴出去上厕所,一推门,见大象正站在院子里,把苞谷粒撒了满地。“村里的广播响起来,提醒大家有大象进村时,大象已经在我们院里吃了好一会儿苞谷了。”明琴说,大象走后,她家的苞谷只剩下几百斤。
立新村下辖迷都喜小组是一处建在高山上的村寨,大象来临时,许多村民对象群没什么戒备心。高佳摄
和这些不速之客到来时,略显失措的村寨相比,到了玉溪市红塔区和昆明市晋宁区,大象眼前的社区和村庄是严阵以待、没有漏洞的。
在红塔区,当地政府挖设护坡,工作人员在预设的道路上抛洒玉米、香蕉、菠萝,诱导象群向人烟稀少的山林行进。大象来到红塔区老光菁村时,提前收到预警的村民们分为两组,被安置在村里两栋最坚实的砖房二楼躲避。村民们没人出声交谈、也不敢用手机拍照。虽然闯进了三间院落,但象群没有带给老光菁村民深切的恐惧记忆。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回想起那晚大象进村,只是感慨:“早知它们会来,就不花钱去版纳看了。”
在距离老光菁村不远的后河村,一头小象闯进一位独居老人的院子。老人从地里干活回来,见院里小象正在踱步,他拎起柴火棒赶它,看到这一场景的村委会工作人员立马紧张起来,趁小象离开,抓紧把老人接出门,把他带上邻居家的二楼。没过一会儿,几头成年象跟着小象返回老人家门口,冲进去打破了他家仓储间的玻璃。
随着大象迁徙路线的拉长,被侵扰的村落越来越多,人们才渐渐对“大象很记仇”“不要主动招惹大象”“大象来时,一定要躲在楼上”这些往常用不到的知识烂熟于心。
到了昆明地界晋宁区,“断鼻家族”所到之处,监测和疏堵队伍的阵仗愈发扩大。云南省森林消防总队的无人机侦察小组每日24小时监测象群方位,发出预警。晋宁区现场指挥部总结其策略为“盯住象、管住人”,14架无人机、上百辆大型车辆和630员警力——在一头大象离群后,车辆和警力投入数量又翻了一倍——不眠不休,掌控着象群的迁徙方向。
在晋宁区料草坝村,重达25吨的渣土车首尾相接,占据着村里的主路。一名渣土车司机在料草坝村待了两天之后接到通知离开,至于去哪,他也不清楚,只是随着浩浩荡荡的车队前行,等停车时打开手机地图,就明白大象又朝哪个方向,迁徙了多少公里。他们一直知道大象就在附近的山头上。
晋宁区料草坝村,渣土车堵住村里的主路。高佳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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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群在峨山县街头漫步的视频在网络上爆红之后,千里之外的人们也开始隔空围观这场奇观。象群北迁在某种意义上是对人类规定边界的逾越,大象闯入村庄,也闯入社交网络,被一再抒情和情感投射。
在社交媒体上,人们以各种方式将大象拟人化。在人眼里,象群时而醉酒,时而赶路,时而躺平。抖音上还出现许多以母象和幼象为主题的视频,配有“世上只有妈妈好”的背景音,文案是“母爱伟大,不分物种”。象群北上的传奇经历,加上媒体的跟踪直播,自媒体的渲染,观众的争相传阅,成了一种浪漫的集体想象。
只有极少数人,在和野性的真实相遇与较量中看到自己。
戎桂芳家住石屏县岔河村,说起偶遇大象的经历,她至今仍惊魂未定,没法像旁人一样轻松。
虽然村委会的人提前通知过,大象在村子附近的山上游荡,但戎桂芳一家没太在意。“断鼻家族”那时不像现在这样有名气。在山地面积占全县总面积近95%的石屏县,象群总在山林间穿行,10天间,它们踏进过山坳里的田地,也闯进海拔1700多米高山上的村寨,去的多是人烟稀少的地方,不像在峨山县城那样“招摇”。
到达岔河村以前,大象的上一站是他扎莫村,两个村子的直线距离只有将近10公里,但中间隔着两个山头,人们步行要花3个小时,驱车绕路80公里才能抵达。戎桂芳没听说过大象进了谁的家。“它们可能会进村,但不会进门的。”她想,夜里她仍睡在一楼房间。
5月23日凌晨3点24分,戎桂芳记得很清楚,一睁眼,大象就站在她面前。
凌晨,象群从戎桂芳家房屋背后的山林下山,闯进她家客厅。高佳摄
大象是突然到来的,屋门被撞开时发出一声巨响。和象群途径峨山县的那些村庄不一样,在海拔1440米的高山,戎桂芳一家没法建起宽敞的院落,大象把屋门撞开后,眼前就是她家的客厅。
戎桂芳还没来得及反应,这只占据了半个客厅的大象只轻轻向左转头,一下就撞开了她的卧室门。戎桂芳躺在正对门口的床上,只露一个头在外面。大象跟她之间几乎只有一步的距离。她看见它鼻子快坠到地面,头比80公分的卧室门还要宽,它的象牙直对着她的头。
“完了,完了。”戎桂芳不敢动,但她忍不住发抖。在另一间卧室睡觉的戎桂芳丈夫也被接连地撞门声吵醒,又听见脚掌搓地面的声音,“一定是大象来了!都别出来!”他喊道,他还不知道戎桂芳已经跟大象见过面了。趁着大象转身朝另外的房间走,戎桂芳从床上跳下来,合上门,门锁被撞坏了,她用身体挡住,忍住颤抖,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
戎桂芳的丈夫听外面没了动静,壮着胆子,拿着手电筒出了卧室,看见大象正离开家门,一半身子还留在屋内。他抓紧拉戎桂芳上楼,她跌跌撞撞,吓得腿软。“那是多大的一头象啊!”他见它稍稍曲膝,才能通过2米高的屋门,它背后的污泥蹭在门顶框上。
戎桂芳家的监控拍下了大象进门的一幕,家里亲戚把监控视频发到抖音上,获得9万次浏览,被赞次数最多的评论写道:“吉象送财!吉祥如意永相伴!”
第二天夜里,有一头落单的象又要经过岔河村,人们提前收到通知,村里十来个人站上了戎桂芳家的阳台,都想一睹“吉象”真容,只有戎桂芳躲进屋里。她曾深夜独自面对陆地上最大的野生动物,恐惧感挥之不去,无论在手机屏幕里还是在现实中,她都不敢再看到它们了。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除何继学外,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