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家风故事丨一根黑扁担
一介草民的爷爷,却有三下南洋的经历。
空有一身蛮力的爷爷在南洋做苦力积攒下的钱仅能让家中不断炊而已。能传给我父亲的除一条漆黑发亮的扁担外,再无他物。
爷爷临终前指着黑扁担交代父亲说,男人,家中顶梁柱,对外诚信对内责任,一肩挑。
父亲含泪接过黑扁担。
那是一根黑质木修成的扁担,通身黑亮,光滑修长,沉重,坚硬如铁,全村仅此一根。
黑扁担在全村有名,产自南洋是其一,还有一次深山夜行送巨款的美谈。
一牛贩子贩了三头牛到我村,成交后和我爷爷在家中抽水烟筒,畅谈甚欢。入夜将息,爷爷发觉牛贩子的钱袋遗落桌底。一边是三头牛的巨款,一边是家徒四壁,足见诱惑力的巨大。
爷爷拒绝了所有人暗示据为己有的好意,仰脖连灌几口酒,把钱袋揣在腰间,燃起火把,抄起黑扁担,如夏夜中的萤火虫一头扎进黑不见底的深山。
四十多里的山路,涧深谷幽,爷爷走得心惊肉跳。行至半程,有不明物发出一声毛骨悚然的怪叫往爷爷身上撞。出于本能,他随手一扁担直接将其打落脚下,原来是只惊山鸟,长长吁了一口气的爷爷发觉喝进肚里的酒液化作满身冷汗……
牛贩子一家对半夜送款的爷爷感激涕零,从中拿出一部叠表心意。爷爷晃了晃手中的黑扁担,你我今日抽烟畅谈如此投机,我已视你为知己,感情如此物,诚信责任一肩挑。
村人都说爷爷心肠直如黑扁担,诚信责任肩上挑。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黑扁担传至我父亲这一代,从生产队再到分田到户,稚嫩的肩膀挑起了山边的泥瓦房,挑来了外公欣赏的目光。外公看着父亲日渐厚实的肩膀上压着黑里透亮的黑扁担说,这家伙靠得住,是过踏实日子的把式。
随着我们三兄弟的降临,父亲肩上黑扁担的重量越来越大,泥、砖、石、花生、谷、豆等,日子清贫而快乐。
记得那是收稻谷回家的路上,我赖在田头不肯动身,缠着坐在谷面要父亲挑回家。父亲慈爱的目光里充满了奔头,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把我抱上箩筐的谷面,在母亲的嗔怒中拿起黑扁担。山边道路细而长,一边还是悬崖峭壁。父亲将坐在谷面的我的那头置于外边,一阵山风吹来,俯视眼下田地,自己如悬高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我紧紧地抓住周边的绳索。父亲哈哈大笑,有我在,黑扁担那么硬,怕什么……
公购粮任务重,到时圩上粮所又远,拖拉机手总会在那些日子趁机涨价,精打细算的母亲很为难。父亲安慰,不急,我有黑扁担。就这样,将近八公里的路程,父亲硬是用黑扁担把接近两千斤的公购粮挑完。
黑扁担,一肩挑,嗷嗷待哺的三个孩子在父亲厚实的肩膀上渐渐长大。潜移默化,我们也都早早地主动承担家庭责任,日子随着父亲的苍老而往小康的方向奔。
我读书出来到村里小学做老师,父亲执意送我上岗。母亲揶揄道,儿子已经是公家的人了,你凑什么热闹?父亲一本正经地说,再怎么厉害也是我用黑扁担挑大的,能吃上公家饭,我高兴。我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父亲用黑扁担挑起行李慢悠悠地走在田间小道上,骄傲洒满了那一片田垌。
临别时父亲语重心长地说,今日起你算是洗脚上田了,不跟你说什么大道理,既然做了教师这一行,就不要忘记了还有很多泥腿子的孩子指望通过读书改变命运,这是你的责任,跟我用黑扁担挑起家族责任是一个道理……
我们三兄弟的肩膀也日渐宽厚,父亲不再用黑扁担挑公购粮了,甚至我们也能用黑扁担挑起像父亲一样的重担。
乡间小路,摩托车运送更加快速轻便,曾经的肩挑担子逐渐被摩托车尾架的麻袋取代。父亲黑扁担的用处由主角变成了配角、龙套,甚至路人,最终成为一个老物件,置于角落。
随着教师责任的无限扩大,做一个佛系老师是明哲保身的最好选择。平时回家时,职业倦怠的我有意无意地在饭桌流露出工作激情不再,不求无功,但求无过的心态。
学校食堂需要几个竹筐,后勤领导找到我说,之前的竹筐都是你父亲编织的,你问一下他再编织几个可否。我打电话问父亲,他欣然应允,且很快就可交付了。我帮忙着把竹筐车到食堂,委婉地跟领导说,老人家不容易,价钱要大幅度提升。领导略有沉吟,最终还是按我的想法开了票据。
那天周末,我们一家回家看望年迈的父母,得意洋洋地跟父亲说了帮他的竹筐提价的事,然后把钱交到他手里。
父亲仿佛不认识我似的,犹豫了好久,转身把钱递给我孩子,去门角扛出那根黑扁担出来给你爸。
我不解地问,要挑什么?
不挑什么,让你擦擦,我怕你在外久了忘记家里还有这根黑家伙。你在自己的小家是男人,在学校是个骨干,家庭责任和工作职责一肩挑,莫让蝇头小利坏了门风……父亲平静地说道。
我若有所思,心底有惭色,接过孩子肩上的黑扁担,一边擦拭上边的灰尘,一边给他讲解黑扁担的故事。
黑扁担在我双手轻抚下重新焕发出漆黑透亮。
低矮的凳子上,孩子听得出神。
父亲的满脸沧桑竟如孩子一般灿烂,笑颜如花。(博白县纪委监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