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朱有勇:院士开班留下千余乡土人才
朱有勇中国共产党党员,植物病理学专家,中国工程院院士,云南农业大学名誉校长,云南省科学技术协会主席,2019年被授予“时代楷模”称号。2015年,60岁的朱有勇赴云南澜沧拉祜族自治县扶贫。他教授当地村民种植技术、开办“院士培训班”,被称为将论文写在大地上的“农民院士”。
2019年,朱有勇在澜沧拉祜族自治县林下三七种植点。受访者供图
【匠心暖心】
我们科研工作者应该把科研成果都写在大地上,虽然难,但是看到满山遍野都是我们的科研成果,心里非常有满足感,特别是看到老乡用我们的成果,一家一家富起来、一村一村富起来,这比方案、论文得奖、得荣誉要高兴得多、满足得多。我老了,也不图什么,就图做点好事,让老乡都富起来,我心里就踏实了。
【匠人故事】
他花甲之年远赴边疆贫困山区,教授当地村民栽培种植技术,帮助他们运用先进的营销手段销售农产品;他在全国首创“院士培训班”,近1500名贫困户在这里掌握了一技之长,不仅自己脱贫,还帮助其他村民一起走上致富之路。
他就是“农民院士”——中国工程院院士朱有勇。
2020年是全面打赢脱贫攻坚战收官之年。在这一年,朱有勇有了更多目标,他要让边疆直过民族地区的老乡发展现代化农业、高科技农业、生态农业,在这块资源丰富的土地上赚到更多的钱,过上更富裕的日子。
60岁,远赴边疆贫困县扶贫
1955年,朱有勇出生在云南省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个旧市一个农村家庭。1977年,高考恢复,朱有勇抓住机会,顺利考取了云南农业大学。从大学期间的植物保护到博士的植物病理学,再到参加工作,朱有勇在家乡这片红土地上跟农业打了一辈子交道。
2015年,精准扶贫在全国全面开启,朱有勇所在的中国工程院结对帮扶一个深度贫困县——云南省普洱市澜沧拉祜族自治县。这一年,朱有勇60岁。
当时,中国工程院召开座谈会,参会的有十多名院士,会议主题是研究哪位院士去支持扶贫。会上,朱有勇自告奋勇:“你们谁都别跟我争了,我来干!”
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朱有勇至今不后悔:“对于很多人来说,花甲之年应该退休了,可是去澜沧县扶贫这个事我必须干。在院士群体中,我还是‘年轻人’,怎么能让70多岁的院士去?而且我是云南人,我又是农业学部的院士,农村扶贫主要还是靠农业,所以,我应该去,也必须去。”
进山的路对花甲老人来说并不轻松。澜沧距离昆明有700公里,开车前往很辛苦。云南山区路况不好,很多都是盘山路,尤其到了雨季,开车进山更加不易。但是,这些在朱有勇看来却不算什么,回忆起来也只是哈哈一笑。在他的信念里,让大山里的老百姓过上富裕的日子比什么都重要。
2017年5月,澜沧景迈机场通航,朱有勇下乡终于能坐上飞机了。从机场通航到现在,朱有勇至少坐了180次飞机。
澜沧农村的生活比较艰苦,停水、断电时有发生。“我也是60多岁的人了,不得不注意自己的健康情况,所以我每天都在村子里跑步,身体没问题,家人的担心也能少一些。”
半年,学会拉祜族基本用语
公开资料显示,当年澜沧拉祜族自治县贫困人口16.67万人,贫困发生率高达41%,是云南决战脱贫攻坚的主战场之一。该县有很多山区,生活在大山里的村民让朱有勇更揪心:当时农民还没搬迁,房屋是茅草房,外墙是用竹子做的,山风很容易就从缝隙钻进屋子。屋里的火塘上支着口做饭锅,几袋玉米、几床棉絮,就是一家人的全部家当。
“看到这样的情景我流泪了。我也出生在农村,那会儿都没这么穷,过了50年,这里还这么贫困,我感到非常内疚、自责。”朱有勇说,他学农出身,身为院士,还是想把家乡的农民带富。
但是,刚到这里的朱有勇遇到了不小的困难。澜沧是少数民族拉祜族的聚居地,很多村民不会说汉话,朱有勇与他们几乎没法交流,更谈不上传授种植技术。
这怎么能行?凭着一股韧劲儿,朱有勇决定学习拉祜族语言。从最简单的“你好”“吃饭”“喝酒”“干活”等日常用语开始,整整半年,这位60岁的老人当起了“小学生”,当他终于能用拉祜族语言与当地村民进行日常沟通时,他也赢得了村民的信任。
“老乡一看你会说拉祜语,就会觉得你尊重他,跟他是平等的,自然就跟你交流了。我们带老乡做农业产业发展,首先还是要尊重他们,尊重他们就得学会说他们的话。”朱有勇说。
三个月,跑遍县城山山水水
澜沧县拥有良好的自然资源,属于热带地区,土地面积很大,种什么农产品才能带领老乡致富?朱有勇开始了全面调研。
他拒绝了县里提出的“派车接送”,自己租车,用三个多月的时间跑遍了澜沧县的山山水水。应该种啥,他心里也有了数。
“我把那些地方都看了,因为我要找到老乡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这不是拍脑袋就能决定的。我要调研当地有什么资源、能发展什么产业,而且还要跟市场接轨,种出来的东西要能卖得出去。”
朱有勇把澜沧县的土地分了三类,首先是海拔1000米以下的河谷区。老乡们原来主要种水稻,而且只种一季,到了冬季就变成冬闲田。但这一区域的冬天比北方的春天还暖和,就像一个天然大温室。所以朱有勇让乡亲们在冬天种马铃薯、番茄、辣椒、茄子等,发展冬早蔬菜。更重要的是,冬早蔬菜在全国,尤其是春节前有庞大的市场需求,能卖个好价钱。
澜沧县还有海拔在1500米到2000米的山区,这一区域面积最大,村民也最多、最贫困,他们主要种植玉米,但几乎是广种薄收。所以,朱有勇决定在这里发展林下经济。他把10多年来的研究成果分享给老乡们,比如种植林下中药材三七、苁蓉、黄精等。
为什么要种这些?朱有勇有很实际的想法:“这些林下经济作物我们在技术上实现了突破,可以在林下标准化、规模化生产。同时,在云南,三七是大众药材,只要种得出来都能卖得出去,而且价格很高。”记者了解到,朱有勇团队利用退耕还林的思茅松林发展林下经济,成功种植出有机三七,每公斤的干品价格能卖到8000元以上。
此外,还有一种区域被朱有勇称为“半山区”。这里的老乡曾经种的是几十年前的玉米、甘蔗品种,而且种植方法不科学。朱有勇向老乡们推荐新品种、提供种子,在半山区推广栽培新技术。在他的带领下,一亩地农作物产量从原来的200公斤增产到300公斤。
“只要是能干活的,全都脱贫了”
朱有勇为老乡们找到了发展之路,全新的种植技术在这里遍地开花,老乡手里的钱多了,和朱有勇的感情也更深了。
几年来,朱有勇每年至少有100天驻扎在澜沧县竹塘乡蒿枝坝村,原来村子里有七八个外出打工的老乡,如今也全部回到村子,在家门口发展农业生产。同时,随着当地农作物品种越来越丰富、产量越来越大,在村里建酒厂的想法在朱有勇心里生了根。
“拉祜族老乡喜欢喝酒,但是当地却没有标准化的酒厂,都是农民的自烤酒,质量很差。”朱有勇说,他们根据市场需求,决定在村子里建设一个标准化酒厂,既能让老乡喝上安全酒,还能引导村民种植相关作物,给当地增收。目前,酒厂开始部分生产,主销县城,产量大了以后还将销往外地。
朱有勇告诉记者,以玉米为例,农民一亩地种植400-500公斤玉米,卖给酒厂每公斤2.8元,而市场价格大约在2.22元,这样算下来,农民一亩地可以有1000多块钱的收入。
目前,酒厂还没完全实现规模化生产,厂里的员工都是村里的老乡,大概几十个人。未来,这个酒厂的年产量计划达到1000吨,这样一来,酒厂既解决了部分农民的就业问题,还把第一产业和第二产业结合起来,实现融合发展。
澜沧拉祜族自治县竹塘乡乡长龚老五曾算过一笔账,朱有勇来到村里后,村民年均家庭收入达到25000元左右,第二年还能分红,全村村民脱贫致富奔小康的劲头更足了。此前,村民家庭年均收入仅为两三千元。
日子好过了,在县里建档立卡的贫困户也少了。朱有勇说:“我去的时候,这个县有十多万的建档立卡贫困户。到今年,全县只有6000多人为极度贫困户。可以说,只要有劳动力、能干活的,全都脱贫了。”
目前,澜沧拉祜族自治县实现了从深度贫困的“民族直过区”到“云南省科技扶贫示范县”的跨越,为全国科技扶贫做出了有力的示范。
院士开班,留下一批带不走的乡土人才
澜沧自然资源禀赋优越,为什么当地村民那么贫困?经过考察,朱有勇认为,村民缺乏的不仅是种植技术,教育更需关注。
“以拉祜族老乡为例,他们平均受教育年限只有5年多,连小学都没毕业。这些地方要发展,首先要让村民有一技之长。我们不可能一辈子都在这里,所以要留下一批带不走的乡土人才,教会他们技术、市场营销的方法。”
于是,朱有勇开班免费授课,自己当老师,学员都是县里的村民。2017年,“院士培训班”开班。当年办了4个班,每班60个人。2018年办了10个班,学员达到600人。2019年,“院士培训班”再开10个班,学员同样有600人,今年7月初已毕业。因为开班较多,来这里授课的专家也多,截至目前,已有四五十名专家成了这个培训班的老师。
院士开班,主题直奔脱贫致富,因此授课内容也十分接地气——养猪、养鸡、养牛,种植林下三七、冬季蔬菜,还有营销技巧,让老乡学会给农产品打品牌。总之,什么对老乡有用,朱有勇就开什么班。临毕业,学员还得交一份2000字的“毕业论文”,总结半年的学习成果。“有些学员不会写字,我们就让他口述,再请会写字、会用电脑的学员帮他打下来。”
看着一拨拨学员掌握了一技之长,朱有勇打心眼儿里高兴,更重要的是,有些学员已经成了县里、村里的“乡土专家”。朱有勇说,近1500名学员都是贫困户,毕业后90%的学员实现脱贫,50%的学员不仅自己脱贫,还带领亲戚朋友一起脱贫。
“下一步,我要让老乡脱贫不返贫,要无缝对接乡村振兴计划。”他计划用三到五年的时间建设一个现代农业万亩科技示范园,发展现代化农业、高科技农业、生态农业,还计划建一个林下中药材的科技示范园,让山上的老百姓通过林下经济赚钱。
朱有勇给示范园算了一笔账:现在农民一亩地如果种玉米,约有300元收入,如果建成科技农业示范园,至少能产出2万元的经济效益。目前,示范园项目正在建设,已有几千亩规模。
而说到个人,朱有勇透露,他一直有个心愿——从香格里拉徒步去拉萨。这是他60岁时就定好的目标之一,但随着扶贫工作的开展,这个愿望已被搁置许久。“这是我最大的遗憾。当年,我和团队成员已经设计好了徒步线路,就等出发。如果有时间,我还想去完成它。”
今年,朱有勇已经65岁,但他的各种新计划才刚刚开始。
2018年,朱有勇在冬季马铃薯培训班学员的地里查看收获情况。受访者供图
【匠人心语】
新京报:你觉得在自己的成就中,最值得珍惜的是什么?
朱有勇:土地。
新京报:什么时候是你认为最艰难的时候?能够坚持下去的原因是什么?
朱有勇:社会各界的支持给我们很多鼓励,没觉得最艰难,但坚持做好。
新京报:你希望未来还取得怎样的成就,对于未来有怎样的期待?距离这个目标还有多远?
朱有勇:不希望有什么成就,就是把手头的事做好。
新京报:在你的生活和工作中,哪些东西是你一直坚守的?
朱有勇:做人做事。
新京报:你还希望拥有哪种才华?
朱有勇:不希望了。
新京报:你感觉获得的最大快乐是什么?
朱有勇:科研成果使老百姓过上幸福的日子。
新京报记者吴婷婷
编辑白爽校对杨许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