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无资质商业公司承办国际奥赛收费上万元权威部门：属违规可举报
“同样是奥赛，为什么我们的不在教育部的白名单上？为什么名单上的竞赛是零收费，而我们参赛要缴费几千元？”上个月刚刚参加完2021年国际语言学奥林匹克中国区选拔的高中生林安安（化名）想不通。
8月20日，教育部公布2020-2021学年面向中小学生的全国性竞赛活动名单，共35项竞赛进入名单。然而，多位同学爆料称，自己7月31日至8月初刚刚参加完的2020年语言学奥赛、经济学奥赛的中国区终选并不在这个白名单中。
从2019年开始，教育部审核并公布竞赛名单，严控竞赛数量，所有进入白名单的竞赛必须坚持公益性，不得以盈利为目的，坚决做到“零收费”。
以最受关注的五大学科竞赛为例：数学竞赛、物理学竞赛、生物学竞赛、化学竞赛、信息学竞赛，其中国区主办方均为中国科协下属的相应学科学会。而语言学奥赛、科学奥赛、经济学奥赛中国区主办方为青少年国际竞赛与交流中心（英文缩写为“ITCCC”）。
记者调查发现，ITCCC这个机构并未在民政局注册，其背后实际上是一家名为“北京盈飞科技教育有限责任公司”的企业，赛事过程也并非“零收费”，更有往届通过中国区终选进入国家队参加国际奥赛的学生告诉记者，一次国际参赛所需缴纳费用高达38000元。
8月31日，新京报记者致电中国教育学会（该机构受教育部委托负责竞赛活动的申报受理和初核工作），相关负责人明确答复称，语言学奥赛、经济学奥赛、科学奥赛属于违规竞赛。
而记者在ITCCC官网看到，这家公司主办的各类面向全国中小学的商业性活动仍在“火热报名中”。对此，中国教育学会相关负责人表示，对此种违规竞赛广大家长可向教育部举报。
参加国际比赛费用高达数万元
林安安从初中开始就对逻辑相关的知识很感兴趣，因此参加了学校的语言学社团，今年跟着社团一起报名了“2021年国际语言学奥林匹克中国区初选”。
林安安告诉记者，学校的语言学社团鼓励大家参赛。而上述语言学奥赛也恰好在他的学校设了一个初选的考点。“考点会配置监考系统、监考老师等。”
和林安安一样，不少同学都是通过学校渠道报名参赛的。“当时学校的指导老师在群里发了一个比赛通知，组织感兴趣的同学参加比赛。”另一位高中生陈潇（化名）今年参加了经济学奥赛中国区比赛，她告诉记者，当时想着“如果能得奖会对以后申请国外大学有帮助。”
记者了解到，比赛共分为两轮——初选和终选。组委会将通过终选遴选出数名“国家队队员”，代表中国参加国际奥林匹克竞赛。
但记者通过往届国家队参赛队员了解到，若学生入选国家队参加国际奥林匹克竞赛，根据参赛地不同，往往需要缴纳近万元甚至数万元费用。
一位曾于2015年入选科学奥赛国家队的参赛者，向记者出示了当年国际科学奥林匹克竞赛IJSO2015官网截图，显示实际参赛的注册费用（各国家队须向当年国际奥赛主办方缴纳的费用）为 1000美元/队，该费用已包含了6名参赛队员与3位带队老师从接机到送机过程中的所有活动费用（含食宿）。而在这位参赛者收到的科学奥赛中国区主办方下发的队员入选通知中显示，此行赴韩国参加比赛的费用为8500元/人。“中国区主办方直接向学生收取的费用远高于实际成本。”这位参赛者指出。
另一位不愿具名的往届国家队参赛选手提供的《2018年第15届国际青少年科学奥林匹克国家队参赛协议》显示，当年赴博茨瓦纳参赛的费用为：行前培训4500元/人（包括食宿费、实验费、讲师费、场地费、保险费、课程开发费等），国际参赛费34000元/人（包括自北京出发的国际往返师生交通费、签证费、比赛注册费、境外食宿费、文化交流费、试题翻译费、保险费用等）；共计38500元/人。
“我起初以为这是一个很正规有官方背景的比赛，但越到后来越觉得不对劲，最后进入国家队要出去比赛了，突然发通知，上面标了一个很高的价钱，当时觉得有点离谱。”上述参赛者表示。
新京报记者看到，根据官网通知，今年由于疫情原因，2020年国际语言学奥赛和科学奥赛取消，经济学奥赛改为线上进行，今年没有“国家队员”赴国外参加国际比赛。但在国内举行的中国区初选和终选依然需要缴纳费用。
9月4日，2020年IJSO（科学奥赛）终选报名通道开启，报名须知显示，报名费：4500元/人，含3天理论课程与实验课程培训费、终选考务费、评审费、证书制作费、服装费等。
林安安回忆自己今年参加的语言学奥赛，“初选有上千人参赛，参赛费用四五百元，终选大概有400人入围，费用约4300元，包含食宿、场地等费用。今年由于疫情原因，初选通过线上方式完成。这个费用挺高的。”
而教育部2018年印发的《关于面向中小学生的全国性竞赛活动管理办法（试行）》中明确要求，“从严控制、严格管理面向中小学生的全国性竞赛活动，竞赛应坚持公益性，不得以盈利为目的。主办方、承办方不得向学生、学校收取成本费、工本费、活动费、报名费、食宿费和其他各种名目的费用，做到‘零收费’，不得以任何方式转嫁竞赛活动成本。”
“中国区主办方举办的语言学奥赛、科学奥赛、经济学奥赛向参赛者收取费用，明显违规。”多位参赛者指出。
主办方不具备办赛资质，背后商业公司承办十余项活动
记者了解到，和国内学生及家长熟知的数学、物理、信息学、化学、生物学五大学科奥赛一样，国际语言学奥林匹克竞赛（IOL）、国际科学奥林匹克竞赛（IJSO）、国际经济学奥林匹克竞赛（IEO）也均是目前全球13类奥林匹克学科竞赛之一。其中，首届IOL举行于2003年，首届IJSO举行于2004年，首届IEO则于2018年起正式举办。每年每个国家可派出代表队参加。
IOL、IJSO、IEO中国区官网显示，此三项赛事在中国的主办方均为青少年国际竞赛与交流中心（ITCCC），负责选拔中国代表队参加每年7月末至8月初在成员国轮流举办的IOL国际语言学奥林匹克竞赛。
“个人感觉比起其他专业协会承办的奥赛，语言学奥赛更加商业化。”林安安也参加过数学奥赛，他告诉记者，语言学奥赛作为国际奥林匹克竞赛正规性是没有问题的，但对中国区的主办方ITCCC性质并不了解。
新京报记者在青少年国际竞赛与交流中心官网查看到，该机构不仅承办了IOL、IJSO、IEO三项奥赛，还是十多项国内展评挑战活动在亚洲区或中国区的组委会及主办方，其官网宣称“我们每年会面向全国中小学生举办数十场跨学科的项目制学习及交流活动，覆盖全国近30个省市区域，参加活动人数超过2万人。”
官网显示，该机构主办的赛事还包括面向中小学生的“RoboRAVE国际机器人挑战赛”、面向高中生的“杜克大学青少年数学大会”等，其中未来太空学者大会、杜克大学青少年数学大会等均在页面标注了需缴纳相关费用。
根据2018年教育部印发的《关于面向中小学生的全国性竞赛活动管理办法（试行）》，面向中小学生的全国性竞赛活动的组织主体（主办方）应为在中央编办、民政部登记注册的正式机构，必须具有法人资格。
上述赛事的主办方为青少年国际竞赛与交流中心（ITCCC），记者通过民政部社会组织管理局公共服务平台对该机构进行查询，结果显示该机构既未在民政部登记，也未在地方登记。
青少年国际竞赛与交流中心（ITCCC）官网显示，该中心成立于2012年，主任为姜玉芹，副主任为毛勇，中心隶属于中国教育国际交流研修学院。
公开资料显示，中国教育国际交流研修学院属于在北京市民政局登记、北京市教育委员会正式注册设立的民办非学历高校，是中国教育国际交流协会的权属单位，而后者则为教育部直属单位。
8月31日，记者向中国教育国际交流研修学院致电求证二者关系，该单位相关负责人核实后向记者表示，目前研修学院与ITCCC没有任何合作。“从2019年开始，ITCCC已与中国教育国际交流研修学院没有隶属关系。现在不能随便办竞赛。之前合作过乐高相关项目，后来这个中心从我们这边脱离出去了。”对于ITCCC借用中国教育国际交流研修学院名义宣传一事，对方表示将就此事上报并尝试与ITCCC沟通。
同时，记者致电中国教育国际交流研修学院的上级单位中国教育国际交流协会，接听电话的工作人员表示，并未听说过“青少年国际竞赛与交流中心”这个单位。
青少年国际竞赛与交流中心背后到底是谁？
“青少年国际竞赛与交流中心”微信公众号的认证信息显示，其账号主体为“北京盈飞教育科技有限责任公司”。
一位往届参赛学生提供的缴费通知显示，“请入围队员于48小时内缴付完毕……将扫描件及‘科学奥赛’费用由监护人汇入甲方指定账户。”而后面所附的指定账户信息户名亦为“北京盈飞教育科技有限责任公司”。
同时，今年参赛的林安安提供的参赛缴费支付信息显示，收款账户同样为“北京盈飞教育科技有限责任公司”。
天眼查显示，北京盈飞教育科技有限责任公司法定代表人、大股东为何威，股东之一为毛勇，即青少年国际竞赛与交流中心副主任，占股25%。
另外，该公司控股一家“蒸汽星球（北京）科技有限责任公司”，该公司法定代表人及执行董事即为青少年国际竞赛与交流中心主任姜玉芹。青少年国际竞赛与交流中心官网显示，“蒸汽星球（STEAM PLANET）”正是该中心的业务之一。
根据天眼查，北京盈飞教育科技有限责任公司所申请注册的商标信息中，“IJSO”、“未来之城”、“蒸汽星球”等均在其中。
宣称可“助力升学”，报名冬令营有机会直通终选
“相比五个最大的奥林匹克竞赛，语言学奥赛、经济学奥赛出现比较晚，比较小众。”陈潇说。
“我接触的同学中，很少会关心比赛是否正规，大家更关心比赛能给自己带来什么。”陈潇表示，学生申请国外学校时要填一个活动列表和一个奖项列表，所参加的活动和奖项都是学校比较重要的参考依据。
记者注意到，在ITCCC的宣传中，多处可见其以“帮助升学”为由来吸引学生报名参赛。在IOL官网，专门设置了一个页面来说明“为什么参加”语言学奥赛。众多理由中，有一项为“助力申请升学”。“IOL是美国麻省理工学院、耶鲁大学、哈佛大学等名校的招生推荐项目；历届全国语言学奥赛一等奖获奖选手，国家队成员，多被清华、北大、斯坦福、麻省理工学院等国内外名校录取。”在青少年国际竞赛与交流中心官方微信公众号2019年发布的一篇文章中还展示了部分往届参赛学生被海外学校录取的名单。
多位参赛学生告诉记者，语言学奥赛参赛者以国际学校学生居多。“截至2019年，已有近百所学校参与到IOL活动中。”在青少年国际竞赛与交流中心官方微信公众号2019年发布的一篇文章中，列出了70余所参与学校名单，其中大部分为国际学校。
林安安告诉记者，今年7月的语言学奥赛中国区终选举办地点为苏州昆山的华东康桥国际学校。参赛过程中，主办方多次进行与比赛无关的宣传。比如，终选期间，主办方发放给选手的秩序册中，夹着学校的招生广告，还有一些是同一机构举办的其他比赛活动或课题招募的宣传广告。
在初选之前，主办方还曾举办2020年国际语言学奥林匹克冬令营，并明确指出参加冬令营有“终选直通名额”——“组委会按照特定分数线，遴选冬令营优秀学员直接晋级终选”。同时，主办方还针对基础薄弱的学生推出了10课时的网络提升课程。
知情参赛选手称，网络课程收费500元，冬令营收费1万多。“说白了就是，只要水平不算很差，交钱就可能直接进中国区终选。”
记者注意到，2020年度国际语言学奥林匹克中国区终选名单已于8月25日公布。奖项包括团队奖和个人奖，每种奖项分为金奖、银奖、铜奖和提名鼓励四个等级。据名单统计，获奖团队共接近80个（每个团队3-4名成员）；个人奖获奖者共约316名（和团队奖成员有重复）。
若以入围终选400人计算，个人奖和团队奖获奖率均近80%。
中国教育学会回应：并未收到申报，属违规竞赛
记者了解到，五大学科竞赛在中国的组织选拔分别是由中国科学技术协会所属中国数学会、中国物理学会、中国化学会、中国计算机学会、中国动物学会和中国植物学会等六个学会主办的。自2019年起，这五项竞赛也出现在教育部公布的白名单中，成为“零收费”的公益性比赛。
教育部2018年发布的《关于面向中小学生的全国性竞赛活动管理办法(试行)》中要求，从严控制、严格管理面向中小学生的全国性竞赛活动，竞赛应坚持公益性，做到“零收费”。并委托中国教育学会承担面向中小学生的全国性竞赛活动具体受理申报和初核工作。
那么,青少年国际竞赛与交流中心是否就语言学奥赛（IOL）、经济学奥赛(IEO)、科学奥赛（IJSO）三项比赛向中国教育学会进行申报？8月31日，新京报记者就此向中国教育学会进行求证，相关负责人答复称，并未收到过这三项比赛白名单的申请，属于违规竞赛。
对于未通过白名单审核情况下仍在违规办赛的行为，8月31日新京报记者致电青少年国际竞赛与交流中心，对方就收费问题答复记者称：“如果你的孩子将来想走高考路线，可以选择通常说的五大学科奥赛，但如果孩子希望留学，那我们的比赛帮助更大。属于不同的领域，其他比赛收不收费我们不清楚，但我们这边需要一定的费用。”
新京报记者就经济学奥赛等三项竞赛未出现在教育部白名单上一事向对方询问原因，对方表示：“当初有关部门没有引进它，我们公司把它引进来之后，90%以上参加的学生都是国际学校或公立学校国际部的学生。我们跟有关部门咨询过，属于空白地带，我们是合法合规的。”
针对“面向国际学校学生开展因此不受白名单限制”一说，中国教育学会相关负责人向记者表示，国际学校学生也属于全国中小学生，只要是面向全国中小学生举办的竞赛都在白名单管理范围内，因此确定上述三项竞赛违规。
今年8月，语言学奥赛（IOL）和经济学奥赛(IEO)在位于苏州昆山的华东康桥国际学校正式落下帷幕。据悉，从去年开始，青少年国际竞赛与交流中心频繁在该校举办活动。
苏州市教育行政部门对青少年国际竞赛与交流中心举办的竞赛违规是否知情？记者就此致电苏州市教育局基础教育处，接电话工作人员表示对该项比赛的举办并不知情，需将情况汇报核实后再作答复，截至发稿，对方未作出回复。
一名参赛者质疑道，一项国际奥林匹克竞赛为什么可以将中国区的主办权交给一家商业性质公司？这是否有违奥林匹克学科竞赛公益性、学术性的初衷？
新京报记者就此联系IOL、IJSO、IEO三项竞赛的国际奥组委。9月4日IEO国际组委会在给新京报记者的回应中称，正在就相关问题进行调查。
目前，青少年国际竞赛与交流中心已启动2021年IOL中国区赛事初选的意向报名。针对该机构在未通过白名单审核情况下仍在违规办赛的行为，中国教育学会相关负责人表示，建议向教育部举报。
新京报记者冯琪编辑巫慧校对刘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