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雪山和雪山之间》:光阴过客,在山间逆旅

日期:08-31

原标题:《在雪山和雪山之间》:光阴过客,在山间逆旅

撰文|周玮

我们自始至终是自然的一部分,只不过有时可能忘记了这一件事。尚未被改造的或尚未完全改造的世界,被区分出来叫“自然”。

多年来,《在雪山和雪山之间》作者乔阳在雪山间独自浪游。“委顿的城市”“机巧的人心”——她的自然文学让人看到梭罗的痕迹。

成书:人届中年回望来处

“梅里雪山是怒山山脉的一段,这里是三江并流的核心区域,云岭山脉、怒山山脉、高黎贡山从东到西依次排列,在雪山与雪山之间,金沙江、澜沧江和怒江,以及最西侧的独龙江,在峡谷间前行。这里是比我的家乡‘更大’的自然。我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十多年,时间流逝,我仍然像孩子一样任性,总是能给自己找到无事可做的理由,保持着游荡的习性。”

在《在雪山和雪山之间》的第十页看到游荡这两个字出现的时候,我心里十分笃定,深知这本书许诺了与真正的荒野相连的惊喜与感动。就像约翰·缪尔夏日走过内华达山间,娜恩·谢泼德是苏格兰凯恩戈姆山中的“游民”,作者乔阳也是梅里雪山间独自浪游的人,她进入冰川和森林,聆听风声和鸟鸣,细看高原流石滩上每一朵矮小却无比美丽的野花,将自我交付自然,全部的感官只为它们打开。乔阳本名张乔阳,七零后,出生在四川小城,少年时的她敢在岷江洪水的漩涡中游戏,“安静地被带到水下浑浊的深处,再由它带领近水面,沿着切线方向奋力游出,……把握危险边缘的精妙平衡带来的刺激”。父亲年轻时经常出差,游遍大江南北,对各地风景的描述引发她对地理学的痴迷,饭桌上的话题是季风、洋流、未曾经历的航行。

《在雪山和雪山之间》:光阴过客,在山间逆旅

《在雪山和雪山之间》,作者:乔阳,版本:乐府文化·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20年7月

乔阳二十几岁就开始四处旅行,云南是她常常游走的地方,也成为她最终的落脚之处。她并不只是游玩,也参与公益,在德钦认识了普利藏文学校的创办人阿牛,靠自己的审计专业,帮这所民办慈善学校建立资金捐款的监督制度,参与学校管理约有八年之久。

2002年开始她在飞来寺经营一家餐吧,2009年因旅游发展而“后退”到更加安静的雾浓顶村,与先生一起带领团队建造并经营雪山旅馆“季候鸟”,两处都是面朝雪山,可坐观日出。又过了几年,她有了一个儿子,闲时会带着七个月大的孩子上到五千米的海拔去看花。当孩子到了读书年龄,她和家人离开了雪山,在大理定居,而她觉得大理太吵,而且“总不能真正天黑”,每年仍然拿出几个时段回到森林和牧场。

《在雪山和雪山之间》成书于乔阳离开雾浓顶村后的日子,是人届中年回望自己的来处,描摹那记忆和行旅中的自然,以此考量一己与自然关系的本质。滇西北这一地区独特的地理气候和人文历史为她的自然写作提供了宏大的背景和丰饶的资源,但在多数时候,乔阳把自我安放在她的山林和“天空花园”

(野花盛开的高山流石滩)

,她心心念念的是“看到自然的规则”,稳健的语调下有深沉的底气,这底气便来自她对这片山脉与其间生灵的体悟,这是她心中“目前尚存的、少有的仍然具备并且彰显着自然伟大力量的地方之一”。

体认:到雪山里长久漫游

乔阳书写自然展现了比较恢弘的空间想象力。三江并流的横断山区是热爱地理之人的宝地,对乔阳尤其如此,每一阵风来的时候,她都心生感动,想到那风是来自遥远的孟加拉湾,越过层层屏障才到达此地。她听得到陡峭峡谷的热气流急速上升的声音,预料到山麓的锋面雨就要形成。我喜欢读她写风的生成:“风从峡谷里起来的时间,也是在两三点之后,早上峡谷吸取阳光的热量,一切逐渐升腾,上升的气流到了最高的极限,饱满和虚空同时存在,生成了风。风忙忙碌碌,它是喜欢平衡的事物。”自然之道仿佛在某些时刻被她窥见了真相。

她对雪山的体认有一个由宏观到微观的过程,起初只见雪山。经营旅馆的那些年她在微博上播报日出,远方的游人总是为雪山而来。梅里雪山,又名太子雪山,是当地藏民心中的神山,常年云雾缭绕,远来的游人不一定得见真身,“日照金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神话。十四年前的夏天我和朋友带着一对美国夫妇在中甸游玩,一行五人傍晚来到德钦,走进了飞来寺的季候鸟吧,我们何等幸运,夕照中的雪峰云蒸霞蔚,却将真容呈现。有一个人跟我们说,你们是有缘之人。我不记得那个人的样子,但是记得她的声音,那一定就是乔阳。那晚我们在灯光温暖的酒吧里坐观窗外,云天变幻,后来雷声轰鸣,闪电从更高的空中划下巨大的折线,每一个瞬间都把雪峰照亮,我坐在窗边痴痴地看,那一晚目睹了多少个这样的瞬间,没有计数。现在隔了这么多年,这情景依然清晰,回忆起来依然令人心驰神迷。

仅仅是雪山和云天的光影变化,就可以让人凝望十年甚至终生也不厌倦,让人时隔数载仍铭记在怀,而乔阳是要走到雪山里去的:“看到花,后来看到树和灌丛,再后来看到苔藓地衣,看到森林、昆虫与飞鸟”。这让我想起苏格兰作家娜恩·谢泼德在《活山》中所写:“起初我寻求的只是感官上的满足,追逐着高度、运动、速度、距离带来的感觉……随着年岁渐长,我不再那么自负,这才开始发现大山本身。”这是长久地漫游在一个博大的自然地域中的回报。

出色的自然文学作品除了描写博物学视角下的自然,也多有书写者在自然中如何觉察自我。美国国家公园之父约翰·缪尔有言:我们置身于自然的时候才苏醒过来。渺无人迹的壮阔荒野让个体无处躲避地意识到自身的微茫存在,观者有时欢歌吟咏,有时惊动敬畏,有时静观自持,有时深沉省思,因人的气质修为而异,因外界和内在的状态而异。乔阳的状态,基本上是在欢喜咏叹和静观自省中摆动。

《在雪山和雪山之间》:光阴过客,在山间逆旅

图中之树为大果红杉。作者乔阳曾随多年相熟的藏区牧民一道去往此山生活了一段时间,后来牧民离开,她独自住在牛棚,砍柴、生火、打酥油茶,过着半自给自足的生活。

叩问:不甘与疑问都来自时间

“我不能只赞颂风景和事物的美好”,在流石滩植物考察和山中生活的记述中,乔阳屡屡穿插更多的问题:个体与系统、文明与荒野,少数族群的身份认同,环保与开发。

乔阳在雪山脚下经营旅店十八年,她看到旅游业如何在那片起初少有远方游客到达的边地发展起来,看到飞来寺从只有她的一个餐吧,到街上开满饭馆旅店。她选择后退,退到离雪山更远的雾浓顶村,村中大概不超过十家藏民居住。她继续开旅店。这一番经历决定了乔阳论及这些议题时的立场。她有现世的关怀但绝不摇旗呐喊,因她深知世事环环相扣,无法跳出来片面地谈论某个议题,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局限。旅游的发展导致环境和植被的破坏,她只淡淡几笔:“十来年前,我在流石滩上几乎常见的梭砂贝母,今日需要以石堆标明才可见,而这指甲大小的鳞茎,需要跪在流石滩上用手刨出,市场收购价大约500元一斤”。对于环保主义,她似乎持一种怀疑,不知是否因为见过太多泛泛空谈的人:“有一天我们也许会厌倦谈论环保,而把精力投入到对自然的爱以及整理自己的日常举动中”。

而在具体的情境中,她给我的感觉是随时挺身而出,捍卫荒野,当她看到流石滩上的一支本地藏人的越野摩托车队,便“做好了打架的准备,或者被打”,可是她依然先讲简单道理,人类与自然,不同“民族的人”之间的关系。终有一藏族青年耐心听她讲完,且劝车队离去。

她称自己是这片土地的外人。她心里永远有一个阿尼作为参照,雾浓顶村的藏族爷爷,他代表着土地与人和谐相处的传统,也是行将逝去的生活和生产方式。在记述这些的时候,她怀旧,却没有软弱的感伤。

她同时意识到“外人”的局限。“我无法在任何地方假装客观地讨论深入的民族或自然问题,因为我无法漠视他们逐渐成为自己土地的局外人那种内心的惶恐。”

“时间”,最初和最终的不甘和疑问都来自时间,谁让我们是一介凡夫,是光阴的过客,在天地间逆旅。乔阳以对时间的思索作结,她可能的答案仍从大地上来:“大地上每一轮植物在重新开始的那一个春天死去,或者又重新站立好姿态,活泼泼地开始前行,我们一样。天地没有涯际,我要走在更广阔和更本质的方向。”这结尾处的信心和希望如此有力,给予我的震动不啻多年前读到《瓦尔登湖》的终句:“更多的黎明将要到来。太阳只不过是一颗晨星。”

作者|周玮

编辑|张婷;王青

校对|翟永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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