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中国不买是中国的损失?加拿大“天坑”拿什么填
来源:瞭望智库
近期有媒体报道称,由于中国自去年以来对进口自加拿大的油菜籽实施“限制措施”,加拿大“到目前为止损失逾50亿加元”。
对此,加拿大国内业界呈现两种论调:
加拿大相关行业协会、企业和种植大户多次表示“希望中国高抬贵手”,也多次呼吁联邦政府“设法解决问题”;
另一派则称“欧盟市场仍有很大潜力可挖”“中国不买是中国的损失”。
6月11日,加拿大农业专业网站“AGRICENSUS”援引《中国农产品供需形势分析》(CASDE)指出,中国预计在截至2020年9月的当前销售年度中,植物油作物进口量增加47万吨至835万吨,增幅6%,而国内油菜籽产量预计减少46万吨至507万吨,加拿大“并非没有机会”。
到底谁说的有理?
加拿大的油菜籽离得开中国吗?
中加贸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文丨陶短房旅加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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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谁的损失?
加拿大是全球油菜籽生产和出口大国,全国有多达4.3万个农场以种植油菜籽为主,其中,2.3万个集中在萨斯喀彻温省,约2万个集中在临近的曼尼托巴省,每年油菜籽产业总值高达42亿加元(约合218.3亿元人民币)左右,是上述两个农业大省的经济支柱之一。
加拿大是全球油菜籽生产和出口大国,中国从加拿大进口的双低油菜籽(菜籽中芥酸含量在3%以下)曾达到500万吨/年的惊人水平。
根据加拿大农业专业网站“AGRICENSUS”的数据,过去两年间,中国每年进口200万吨油菜籽,加拿大占其中40%-50%份额。在“加中油菜籽贸易出现问题”之前,中国从加拿大进口的双低油菜籽(菜籽中芥酸含量在3%以下)曾达到500万吨/年的惊人水平。
2019年4月,加拿大最大的谷物加工商理查森国际有限公司(Richardson International Ltd)指出,2018年(加中油菜籽贸易出现问题前的最后一年),油菜类产品对华出口价值超过40亿加元(约合207.9亿元人民币),占加拿大对华出口总额15%以上,其中油菜籽27亿加元(约合140.3亿元人民币),对加拿大农业、工业和更广阔的经济领域意义重大。
加拿大曼尼托巴省,一株双低油菜籽植物接近开花期。
加拿大农业部今年5月中旬数据显示,2019-2020贸易年头八个月,欧盟跃居加拿大双低油菜籽第二大买家,总采购量高达139万吨,是上年同期的5倍有余,而日本则以146万吨高居第一,中国同期进口116万吨,已下滑至第三位。
在一些官方和业内分析里,仍然充斥着乐观情绪,称“中国不买是中国的损失”。
北美谷物市场分析师、来自油菜籽生产大省萨斯喀彻温省的特纳(Brennan Turner)坚信,“中国增加在其他国家的油菜籽进口,会导致国际市场油菜籽供应缺口,并将其他国家的需求驱赶到加拿大这边”,并相信“欧盟市场仍有很大潜力可挖”,他坚持认为“2020年1月双低油菜籽价格已见底”,未来“随着欧盟需求的增加,情况将越来越好”。
2019年3月6日,在北京一家超市的货架上摆放着由加拿大最大的谷物加工商——理查森国际有限公司生产的菜籽油。
加拿大油料作物市场分析专家肖恩·普拉特(Sean Pratt)近期多次发表分析文章,称“加拿大农民最好选择将油菜籽卖给美国人,因为美国人出价比中国人更高”,他还对市场上认为“欧盟市场潜力挖掘殆尽”的论调进行了驳斥,认为“这是危言耸听”。
更有人说服大家相信“中国自己也绷不住”:尽管设置重重限制,但2020年3月,中国从加拿大进口了36.78万吨双低油菜籽,这个数字差不多是2019-2020贸易年月平均水平的两倍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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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市场能替代中国吗?
然而,更多业内人士指出,中国抬高加拿大输华双低油菜籽门槛,为加拿大油菜籽产业刨出了逾300万吨/年的“天坑”,如此“天坑”,单靠中国市场以外的“闪转腾挪”是难以补平的。
2019年7月23日,加拿大西部的一处农田油菜花盛开。
肖恩·普拉特所“驳斥”的“危言耸听”,实际上主要来自美国农业部5月中旬的一份报告。这份报告预计,2020-2021年欧盟油菜籽/菜籽油进口量将仅增加20万吨,达到600万吨,远远低于某些加拿大分析师及加拿大联邦农业部的预期。而且,这增加的20万吨需求,很可能会被性价比更高的乌克兰油菜籽所填补,加拿大将难有所得。
利夫菲尔德商品研究(LeftField Commodity Research)分析师德利格(Jon Dryger)认为,美国农业部的上述分析是有根据的。
与中国情况不同,近年来,欧洲油菜籽进口量之所以激增,源于欧盟“新能源政策”强制性要求改变能源消费结构,减少化石能源消费,这使得人造柴油需求量大增,而欧洲人造柴油的最大宗原料正是菜籽油(占比39%,欧盟进口油菜籽中80%用于人造柴油生产)。
经过起步阶段的疯涨,欧盟人造柴油的消费增长曲线本已走缓,突如其来的新冠(COVID-19)肺炎疫情令整个欧盟成品油消费量骤降,据欧盟方面数据,2020年3、4两个月,欧盟人造柴油产量下降了50%-60%。
尽管德利格等人认为“未来不会一直这么糟”,2020年欧盟人造柴油需求下降“应该在15%左右”,但是,鉴于新冠肺炎疫情“二次传播”威胁增大,餐厅对菜籽油的需求量也会大幅下滑,会在很大程度上制约欧盟对进口油菜籽需求的增长——至少不可能再来个“八倍有余”。
今年稍早时候,加拿大统计局(StatsCan)曾预计,2020年全加油菜籽播种面积将达到2060万英亩。
2019年7月23日,一位加拿大农民开车经过盛开的油菜田,加拿大的油菜籽种植主要集中在萨斯喀彻温省和曼尼托巴省。
但是,即便持乐观预估的特纳等人也承认,“越来越多市场人士和专业人士”认为,这样的指标“在加中油菜籽争端僵持不下的情况下”,是“根本无法实现的”,如果勉强推动实现,只能是“自己砸自己的盘子”,导致市场上双低油菜籽价格暴跌,从而令加拿大从种植户到贸易商的一连串油菜籽业者,遭遇更为惨重的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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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拿大人的“两端态度”
事实上,中国没有全面叫停加拿大对华油菜籽出口,而是以技术理由封停了加拿大对华双低油菜籽出口的“大户”。
2019年4月12日,一位加拿大阿尔伯塔(Alberta)省从事油菜籽种植的农民巡查油菜籽存储仓。
2019年3月5日,加拿大最大的谷物加工商——理查森国际有限公司,被宣布吊销对华油菜籽出口许可证(GMO);26日,嘉能可(Glencore)旗下农业分支企业、总部位于加拿大最大的油菜籽产地——萨斯喀彻温省省会里贾纳的威特发(Viterra Inc)被中国海关总署网站公布吊销对华油菜籽出口许可证;4月2日,加拿大联邦农业部长毕博(Marie-Claude Bibeau)称,收到“更多类似的吊销许可证通知”。
理查森CEO沃森(Curt Vossen)称,中国有关机构先向加拿大出口商发放违规通知,随后宣布“暂停”该出口商相关产品的入境许可。
2019年4月12日,一位加拿大阿尔伯塔(Alberta)省的农民检查存储仓存储的油菜籽。
2019年4月2日,加拿大第二大油菜籽产地——曼尼托巴省省会温尼伯市的《温尼伯自由新闻报》刊出社论,指出加拿大第一个品牌油菜籽品种就是号称“油菜之父”的曼尼托巴科学家斯特凡松(Baldur R。 Stefansson)注册的。
油菜籽和菜油产业是该省的骄傲和经济基础,2017年该省油菜籽和油菜产品出口创汇17亿加元(约合88.4亿元人民币)。“如果曼尼托巴人对油菜籽出口遇阻表现出恐慌和沮丧,那理由只有一个——’关心则乱’。出现问题不是生产者的责任,而是政治家们的责任——但付出代价的却是油菜农户和企业”。
2018年2月12日,加拿大曼尼托巴省一处育种中心培育的油菜籽苗。
自那时起直至现在,加拿大油菜籽委员会(Canola Council of Canada)、萨斯喀彻温省双低油菜籽开发委员会(SCDC),以及萨斯喀彻温省和曼尼托巴省农业厅就不断向加联邦政府和农业部施压,要求“妥善解决加中油菜籽纠纷”“确保加拿大业者利益”。
加拿大联邦政府层面,包括总理杜鲁多(Justin Trudeau)、前国际贸易及多元化部长卡尔(Jim Carr)等都承诺“积极沟通”“尽快解决”,但一年多过去,加中间的油菜籽纠纷显然既没有“解决”,更谈不上“尽快”。
实际上,即便呼吁“重视中国市场”“积极解决问题”,在事件发生之初,加拿大方面仍抱持“两端态度”。
2018年2月12日,加拿大曼尼托巴省一处育种中心技术人员正在转移培育的油菜籽植株。
以曼尼托巴省农业厅长艾希勒(Ralph Eichler)为例,他一方面承认“中国市场举足轻重”“毕竟这是个年进口加拿大油菜籽500万吨的大市场”,另一方面又坚信这是个“政治手段”,相信“我们的产品无可替代,中国人就算走了也会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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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菜籽只是“一斑”
事实证明,“我们的产品无可替代”之类的自信,似乎有些过于托大了。
加拿大对华多项大宗农副产品出口,如三文鱼、软木、谷物,其中也包括油菜籽和菜籽油,原本就是不同程度上作为“其他市场的替代”才打开局面的,一旦消费习惯和进口渠道发生根本性变化,再扭转回来的难度很大。
在过去一年多时间里,一度热火朝天的加中贸易,许多曾经的“热门”不同程度地“遇冷”,油菜籽只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
2019年11月1日,加拿大多伦多举行的农业冬季博览会上,一位观众在观察油菜籽样品。
2019年6月25日,因为从加拿大肉类产品中检到瘦肉精等饲料添加剂残留超标,中国暂停从加拿大进口肉类,经过努力沟通,到11月5日才恢复进口。
据加拿大肉类委员会(CMC)估计,中国暂停进口加拿大猪肉的行为,给加拿大造成近1亿加元(约合5.2亿元人民币)的直接财政损失,总损失则可能高达3亿-5亿加元(约合15.6亿-26亿元人民币),并导致大量就业机会流失,和一系列扩张产能的徒劳无功。
2020年6月16日,加拿大联邦商务部发言人尼伦(Ryan Nearing)称,加方在6月9日收到16个来自中国关于加拿大输华软木、硬木等原木产品“不合格通知”。
同日稍晚,中国外交部发言人证实,“近期相关口岸海关在进口加拿大原木中检出天牛、小蠹等活体检疫性林木害虫”,“中方为防范这些害虫传入,按照中国相关检疫法律法规,对相关原木进行了除害处理”。
尽管加拿大联邦商务部表示,“目前加拿大与中国间木材产品贸易尚未受到影响”,但正如许多观察家所指出的,油菜籽、肉类等产品在被“冻结”之前,都经历过收到中方“不合格通知”的阶段,因此担心加拿大对华原木出口步其后尘,也绝非杞人忧天。
加拿大是一个以资源出口为主的国家,农林产品和石油天然气类产品并列为该国两大经济支柱。随着国际油价的下跌,品质低、成本高的加拿大石油类产品出口正面临巨大困境,如果农林类大宗产品的出口再因中国这个举足轻重大买家市场份额的流失,导致重大损失,后果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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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技术原因”客观存在
在理查森等多家油菜籽企业对华出口被叫停后,加拿大曼尼托巴大学阿斯珀商学院教授拉尔森(Paul Larson)指责中国“借题发挥向加拿大施压”。
前加拿大驻华大使、一贯主张“对华只有施压施压施压”的赵朴(Guy Saint-Jacques)则扬言加拿大应“联络欧美盟友共同制裁中国”,甚至提出诸如“驱逐在加拿大训练的中国冬奥选手”之类让大多数加拿大观察家瞠目结舌的“高论”。
但更多人,尤其专业机构和业内人士承认,“纯技术原因”是客观存在的。
正如理查森事件发生后一些业内人士所指出的,自2016年以来中国一直抱怨加拿大油菜籽中含有杂草种子。早在2016年加拿大《环球邮报》就报道过此事,而针对理查森输华油菜籽“杂草种子超标”的中国海关正式通告,也是早在2018年底就发出的。
造成这种“技术原因”的根本症结,在于中加油菜籽生产方式的巨大差异。
加拿大阿尔伯塔省的一位农民采用联合收割机收割小麦。
加拿大是“大农业”,采用全机械化、全自动化的方式收割和打包,在杂质控制等方面很难契合中国以“小块、劳动力密集”为特色的油菜籽质检标准,对此加拿大方面长期以来并未足够重视,甚至争议发生后也未正视这一客观矛盾的存在,更未采取积极、有针对性的补救措施。
其实,从中国海关对理查森发出正式警告到吊销许可证,期间经历了3个多月,而从中方发出非正式抱怨至正式警告,则经历了两三年时间。
然而,加拿大联邦、省两级政府主管部门和行业协会、销售商,在“冻结”许可证前却一直显得漫不经心,直到“见了真章”才有所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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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肉方案能解决问题吗?
值得注意的是,在上述“冻结”中,肉类是唯一曾被全面“叫停”、又在数月后全面“解冻”的加拿大输华大宗农副产品,可以说,中加贸易间的“肉类纠纷”至少在目前已不复存在。
2019年6月26日,加拿大魁北克省的一处养猪场。
加拿大肉类委员会(CMC)、加拿大猪肉商联合会(CPC)这两个和肉类供销直接挂钩的行业组织,从一开始就反复呼吁“就事论事”。他们指出,突如其来的“猪肉危机”最根本的症结是“技术性”的。
北美猪肉普遍含有俗称“瘦肉精”的莱克多巴胺成分,这种成分在加拿大是合法的饲料添加剂,而在中国则已被列入限制成分。“瘦肉精超标”问题多次困扰中加肉类贸易,中国海关发现,一些加拿大出口商居然伪造兽医健康证明,试图蒙混过关。
2019年2月12日,加拿大多伦多,一名屠夫转运猪肉。
因此,在长达3个月的“冻结期”内,他们不论与中方协商,还是和加拿大联邦政府有关部门沟通,都一直坚持“就事论事”的主基调。
不仅如此,在肉类纠纷斡旋过程中,当时“新官上任”的加拿大驻华大使鲍达民(Dominic Barton)、联邦农业部长毕博(Marie-Claude Bibeau)和联邦商业部长卡尔(Jim Carr)也采取了类似方略,取得了一定效果。
在“肉类输华问题”解决后,CMC负责人怀特(Chris White)将之归功为“三大要素”,即“新任加拿大驻华大使的有效努力,加拿大食品检验局(CFIA)在技术层面解决了中方担心,以及CMC的积极作为”。
“瘦肉精超标”问题多次困扰中加肉类贸易。
当时加拿大最大的全国性报纸《环球邮报》》援引一位知情加拿大政府高级官员的说法,CFIA向中国海关官员提供了一份详细整改方案,这份方案足以确保不再发生假冒出口证明的问题。
许多有识之士一再指出,面对诸如“油菜籽难题”之类,效仿“猪肉危机”的“就事论事、相向而行、坦诚友好”解决模式,事态就会向好的方向发展,如果动辄“上纲上线”“眉毛胡子一把抓”,只能人为将原本就已经很浑的水搅得更浑。
当然,“就事论事”只能治标,在更多战略性政治、外交“大题目”上相向而行,恢复曾经拥有的互信、互谅,让近年来因“大题目”干扰而陷入冰点以下的双边贸易“气候”重新回归“小阳春”,才是最终治本之道。
责任编辑:张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