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一个人的“川军”
来源:中国慈善家杂志
“很庆幸,无论是非典、地震,还是新冠,我都站在了有需要的地方。”
在接受纪录片《在武汉》采访时黄维表示,他只是看不得“战友”受苦。
援鄂,是黄维自己的决定。没有掌声欢送,也没有鲜花送别。一个人去,一个人回。他是一个懂医的“志愿者”。
从事医生职业17年,黄维说只是换了个地方,做的还是医生该做的事。从天府之国成都到江城武汉,他独自开车17个小时,2月1日中午到达武汉市江夏区中医医院,一待就是两个月。
有朋友问他,你这样“没名没分”地去支援,万一感染了怎么办?但黄维觉得他看不得“战友”受苦,一定要去。两个月里,黄维不是没有过担心和焦虑,但用他的话说“心存善念的人,运气总不会太差的”。
独行侠
黄维是四川乐山一家医院的放射科医生。今年大年初二下了夜班后,他翻看手机察觉到“封城”后的武汉各医院情况不容乐观,就在“医学影像交流群”里发了一条信息:武汉的战友有没有需要支援的?之后两天,他没有等到回复。此时的黄维正处于工作“空档期”,因为家庭原因打算从乐山的医院辞职,年后到成都的新单位入职。忙完在乐山最后两天的工作,黄维打算休息两天,和家人一起度过春节假期。
1月29日,年初五,“医学影像交流群”的求助信息引起了黄维的注意,“有没有愿意来武汉帮忙的,科室战友日夜地‘搞’,顶不住了。”他没有和家人商量,立刻报了名。发求助信息的是武汉市江夏中医医院放射科技师沈雁,黄维通过她联系上了分管业务的韩副院长,表示自己CT扫描和诊断都可以做,希望医院能开证明让他前往武汉支援。
和韩副院长沟通后,黄维开始委婉地向家人表达自己想去武汉的想法。同为医护人员的妻子听到丈夫的想法,没有太当回事儿,她觉得进武汉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岳父岳母和11岁的大儿子表示反对,4岁的小儿子懵懵懂懂,见哥哥反对,他自然也不赞同。黄维没有接着往下说,只是继续询问入汉证明的申请进度。
对于入汉支援这件事,黄维很坚定,甚至没想过在武汉如何解决衣食住行的问题。
1月31日,入汉证明下来了。黄维的妻子正在医院上班,她没有反对,也知道拦不住丈夫。只是说,能不能第二天白天再走,安全一些。当晚,黄维给妻子写了一封信。“我把钟老爷子(钟南山)当作偶像,他年纪那么大了都在一线,我也应该去。除了这个,还想给儿子做个榜样。”信中的这句话被大儿子看到了,黄维问儿子:当我们遇到困难的时候,你是希望爸爸迎难而上还是当懦夫?大儿子说完“迎难而上”四个字后,黄维转身就走了。妻子事后称之为“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黄维和妻子同为医护人员。
晚上八点多,黄维带着一张银行卡、两套换洗衣服、三个口罩,又在超市买了三包尿不湿,踏上了去武汉的路。黄维说这一路上并不孤单,有很多人看到朋友圈后主动打电话问候,给他打气。还有朋友开玩笑说,我们应该喝了酒摔了碗你再出发,寓意为“给壮士送行”。
黄维本打算到了武汉再告诉父母,弟弟的电话却先到了,“妈妈说让你小心一点。”弟弟说完这句话就挂了。父亲后来打来电话说,“把工作做好,你妈的工作我来做。”黄维的眼泪忍不住地往下流,但他没有停下脚步。
从成都到武汉的高速路上没什么车,心情急切的黄维几乎没有休息。经过17个小时,2月1日中午进入武汉市区后,他直奔江夏区中医医院,一刻也不想浪费。看见赶了十几个小时路的黄维,韩副院长决定先安排黄维到医护人员的隔离酒店住下,调整好状态再工作。黄维笑称,带上了家里装修房子用的银行卡却没有用上。
没有人不怕死
刚到武汉的第一个星期,黄维每天“朝八晚五”,为节约防护服、降低上厕所频率,他不吃早饭不喝水,坚持九个小时。平时爱踢足球的黄维体力很好,他一直要求科室给他多排班,“既然我来了,能多干一些是一些,让战友多休息。”
武汉封城后,江夏区中医医院成为了新冠肺炎患者的定点收治医院。放射科技师连轴转,一天要给四五百个病人进行CT扫描检查。与此同时,还要协助江夏区12个社区医院出具CT诊断报告。有放射科的技师核酸检测呈阳性后被隔离了,科室的人越来越少。看到黄维的时候,放射科技师沈雁觉得“救星来了”。
黄维记得,上班第一天,一台CT扫描机器就检查了300多个病人。他在尚不熟悉医院系统操作的情况下,出了40多份诊断报告。最高峰的时候,黄维一天写了140多份诊断报告,一坐一整天,腰都直不起来。
黄维在最高峰时一天出具140多份诊断报告。
连续一星期下来,黄维察觉到身体的变化。因为不吃早饭,肠道减少蠕动,他一个星期几乎没有上过厕所。说到这里,他有些难为情。黄维平时的生活很有规律,除了偶尔抽抽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他知道,再这样下去身体会出大问题,会拖累战友。他开始调节身体,尽量让自己的饮食规律一些,吃总比不吃强。
到武汉两个星期后,黄维开始觉得身体有很强的不适感。轮休的那天,他在酒店觉得胸闷、头疼,但并不发烧。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两天,黄维才想起前几天在科室接触到的一个病人。老人是坐着轮椅来的,身体不太方便,黄维就帮同事扶了一把,把老人抬到CT扫描床上。做检查时,为了将肺部情况看得更清楚,黄维又回到病人身边,帮他把双手的位置摆好。他说,这些动作在平时都是很正常的,但当时一着急忘了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新冠肺炎患者。
黄维说自己秉承了父亲豁达的性格,但是那时候他第一次开始思考:如果自己感染了怎么办,去世了怎么办?看到新闻里说很少有家属愿意把亲人的遗体捐赠出来做相关研究,黄维在当天的日记里写道,万一不行就把我的遗体捐了吧,也算是留给这次疫情最后的帮助。他把自己的想法通过电话告诉妻子,妻子听完就哭了。黄维很快结束了这个话题,他不想让妻子过分担忧。
黄维连续工作一星期,他说来武汉就是来干活儿的。
隔天去上班,黄维请科室同事帮他检查,之后又做了核酸检测。结果证明,只是虚惊一场,大概是生理和心理的负荷都到达了极限才会出现这样的不良反应。此后,被隔离的同事陆续回到科室工作,方舱医院建立后医院的接诊压力也就没那么大了。黄维的工作频率改为“上两天歇一天”。
面对“孤胆英雄”的评价,黄维说无论像他这样的个人,还是外省来的的援鄂医疗队都只是替补而已。如果说这是一场足球比赛的话,武汉本地的医生才是主力,才是真正的英雄。“疫情过后我们就回了,但他们不能休息,还要继续工作保证医院回到正常的秩序。”
趁着休息时间,黄维去武汉市某医院看望一位同为放射科医生的老朋友。这位武汉本地医生从年前开始接诊病人,一天都没有休息过。母亲因为感染新冠肺炎住进了这位医生所在的医院,可他也只能在母亲到放射科做检查时才能看上一眼,说上几句话。黄维想到自己,如果父母有什么事,他又该怎么办,答案只能是“无解”。这种无力感一直伴随着他后期的工作。
不过好在,有很多人对黄维关怀备至。听说他喜欢吃辣,科室同事的母亲按湖北口味做了一条辣鱼;还有同事到处找辣椒,满足黄维的“辣胃”;科室同事的老公特地带给他一瓶白酒,以表敬意。有公益组织听说了黄维的“一人川军”,奖励给他两万元。黄维用这笔钱采购了一台空气消毒机,放在江夏区中医医院放射科。
都是小事,但黄维如数家珍,言语中充满感激。他说其实去武汉做的事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么多,反而是收获了很多很多。
为了满足黄维的“辣胃”,科室同事们在防护服上画了火锅和串儿。
总是安慰
3月6日,江夏区中医医院正式“清零”,剩余的病人被转入其他定点医院。黄维在此后的几天里继续配合医院做完最后的报告,但是他想回家了,也确实想家了。医院的韩副院长建议他把能做的相关检查都做了,等结果出来后医院就可以提交给防疫指挥部,申请离汉证明。但几天过去了,离汉申请迟迟没有下来。黄维有些坐不住了,他找到放射科排班的技师,要求继续回医院工作。
“与其焦虑地等待,不如回医院接着上班”,他没有办法忍受每天待在酒店的日子。他想好了,如果离汉申请不能批下来,就等武汉“解封”了再回家。3月27日,黄维又回到了熟悉的科室上班。不过,离汉申请也在3月31日批了下来。当天,黄维带着医院给的纪念奖杯,一个人开着车踏上了回家的路。
事后回想那段焦急等待的日子,黄维没有抱怨。“政府不可能为了我一个人开绿灯,我也不希望他们这么做。”这大概是黄维经过这场疫情后最大的变化,比起以前更不计较了。
回到成都后,黄维在家自行隔离14天。
回家后的隔离期,黄维想起美国医生特鲁多的墓志铭:有时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身为放射科医生的他说自己没有给病人开药治病,谈不上治愈,但这一次武汉工作经历算是做到了“常常帮助”。说起遗憾,黄维觉得如果自己可以在休息时间进入病房,跟患者聊聊天,缓解他们心中的压力,他们或许可以更快康复。黄维把这个称为“总是安慰”。
这是黄维日后工作的目标。除了继续做好本职工作以外,他想多给病人一些关怀。他说周围的同事是战友,病人其实也是医生的战友。战友需要相互信任,互为依靠,医生和病人共同的目标都是战胜疾病,所以也可称为“战友”。黄维对于身边的人和事总有着自己独到的理解。隔离期间,他写下了五页纸的总结,其中写道,“很庆幸,无论非典、地震、还是新冠,我都站在了有需要的地方。”
2003年,黄维刚毕业就赶上了“非典”。当时他还在乡镇医院工作,被派往汽车客运站配合当地政府的防疫工作。黄维说,那时候还不明白医护人员应该承担什么样的责任,只是穿着厚重的防护服让他觉得有些透不过气。2008年汶川大地震,他被派到都江堰市人民医院增援,后来又去机场负责被转运的伤员。“都说医生是见惯生死的,但我们也不是铁石心肠。”黄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