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尹中卿:政府减少支出,事业单位、国企也要过紧日子
尹中卿全国人大代表、全国人大财政经济委员会副主任委员。资料图/新京报记者薛珺摄
政府工作报告对积极财政政策作出了一系列安排,新增赤字1万亿,发行1万亿元抗疫特别国债等。如何看待这一系列安排?对经济的刺激作用有多大?
全国人大代表、全国人大财政经济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尹中卿接受新京报专访表示,一系列财政政策安排是适度的更是可行的,能有效缓解财政收支矛盾,为对冲疫情影响提供了适宜空间。他同时强调,要管好用好新增债券,防范地方政府债务风险,并向受疫情影响严重的地区倾斜。
今财政政策安排恰当力度足够大
新京报:2019年底在一个论坛上,你提到2020年可以把赤字率提高到3%左右,必要时还可以提得更高,还可以研究发行特别国债。现在2020年财政政策已经公布,是否达到了你的预期?
尹中卿:今年前四个月,我国一般公共预算收入62133亿元,同比下降14.5%;同期支出却达73596亿元,缺口超过万亿元。在这样的情况下,政府工作报告提到,今年赤字率拟按3.6%以上安排,财政赤字规模比去年增加1万亿元,同时发行1万亿元抗疫特别国债。
此外,还拟安排地方政府专项债券3.75万亿元,比去年增加1.6万亿元;中央本级支出安排负增长,其中非急需非刚性支出压减50%以上。我认为,这一系列财政政策安排是适度的更是可行的,符合我国的国情,能有效缓解财政收支矛盾,为对冲疫情影响提供了适宜空间。
新京报:有一些机构认为,财政刺激力度低于预期。
尹中卿:我们讨论过程中,是有一种意见,认为与2008年应对金融危机的财政政策相比,与疫情带来的冲击相比,我们的财政力度还不够大,希望能再增加,赤字率再高一点,特别国债再多一点。
不过我认为,政府工作报告对今年财政政策的一系列安排,很恰当,力度已经足够大了,足以满足需求。为什么这样讲呢?因为我国赤字率主要包含的是一般公共预算。国家预算有“四本账”,一般公共预算只是其中的“一本账”,除此之外还有政府性基金预算、国有资本经营预算、社会保险基金预算。政府性基金预算并没有纳入到赤字率涵盖的范围之中。
2015年我国开始施行新预算法,把地方债分为一般债和专项债两种。一般债纳入公共财政预算,用于弥补赤字;专项债纳入政府性基金预算,主要是为公益性项目建设筹集资金。政府工作报告提到的1万亿抗疫特别国债,虽然不计入赤字,但也纳入到政府性基金预算管理,要通过一般公共预算拨付下去。
因此,评价今年的财政刺激力度大不大,要综合考虑一般公共预算和纳入到政府性基金预算中的地方专项债、抗疫特别国债。按照这样的广口径计算,2020年,赤字规模大概在3.76万亿元,地方专项债规模3.75万亿,抗疫特别国债1万亿,那么新增政府债务规模约8.51万亿元。
避免个别政府左手倒右手用新发债券还旧债
新京报:也有人担忧,赤字率突破3%“红线”,是否会加大政府的债务风险?
尹中卿: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预测,2020年全球平均赤字率将提高到9.9%,美国提高到15.4%,法国提高到9.2%,中等收入水平国家也平均提高到9%左右。所以与其他国家相比,我国的赤字率不算高,债务率也处于较低水平,整体风险可控,中央政府有能力承担更多债务。
需要注意的一个问题是,政府工作报告提到,1万亿元抗疫特别国债和新增1万亿元财政赤字,全部转给地方,通过特殊转移支付机制,直达市县基层。
也就是说,省级政府成了“过路财神”,中央政府借债给地方政府花。这样安排的好处显而易见,有助于资金直接惠企利民。但是,这些钱到底能不能花好?能不能有效益?如何使积极财政政策更好地发挥作用,避免风险?这是我们接下来要重视的问题。
新京报:你觉得有哪些风险呢?
尹中卿:不论新增赤字、抗疫特别国债还是专项债券,短期内都会起到刺激经济的效果,但如果地方政府用不好这些钱,就可能留下比较长期的风险隐患。
比如,地方政府的隐性债务、变相举债问题。虽然新预算法将地方政府债务分为一般债、专项债,但仍有个别政府通过PPP、政府投资基金、政府购买服务等方式,违法违规担保、变相举债,形成的隐性债务其实也是要算在债务率里的。
再有,地方政府债务是在急剧增长的。2020年地方政府债务到期的规模有多少呢?一般债券、专项债券再加上城投债,大约4万亿。要还这4万亿,钱从哪来?是不是需要避免个别政府左手倒右手,拿着新发的一部分专项债券去还旧债?
新增债券要管好用好向疫情严重地区倾斜
新京报:那么你认为应该如何预防这些风险?
尹中卿:首先要管好用好新增的债券,优化支出结构,加强对新增加债券的使用管理,特别是对整个使用绩效的管理。比如抗疫特别国债,既然是“抗疫”,相关支出就必须用于支持地方抗疫基础建设等抗疫相关领域。
再一个是新增地方专项债券,也不是说什么领域都能用的,也要按照规定领域,主要是交通基础设施等7个领域,对重大的战略项目重点支持。比如,城镇老区老旧小区改造、应急医疗救治、公共卫生、职业教育等等。
我们说要优化支出结构,不能只讲不用于公共开支了,不新建楼堂馆所了,这样要求还不够,一定要保证新增债券确确实实用到应对疫情的重点行业重点领域,“六稳”、“六保”的一些行业和领域。
还有要对专项债加强管理。一般债可以通过一般公共预算来还,那么专项债、城投债靠什么还呢?为了避免左手把它拿出来右手又还出去,就要对专项债进行项目管理,加强预算监控。专项债的限额也要按照因素法分配,不能撒胡椒面,也不能去垒大户,要综合研判各地方经济实力,特别是债务风险水平,来合理确定各个地方限额。
整体上来说,对重点项目多、风险水平低,能够有效拉动投资作用的这些地区,要给与倾斜,并且要向疫情损失严重和比较严重的地区倾斜。
新京报:还有其他建议吗?
尹中卿:再一个就是建立债券发行项目挂钩机制,债券发行与建设项目要挂钩,不能打包发行,更不能挂羊头卖狗肉。发行的时候说建医院,实际上建了一个研发中心;发行的时候说项目要建3年,实际上需要建10年,造成期限错配、项目错配、性质错配、管理错配。
同时,应当推动专项债券市场化定价机制。现在的债券一般都是投行帮助发的,一些地方政府也有自己的证券公司,自己的银行。
前不久财政赤字货币化的讨论,一些专家认为,我们现在债券发行成本高,也就是发行费高,因为要经过几道手,比如发行1万亿市值,地方政府拿到手的有可能也就8000多亿。所以要提高规范化程度,杜绝行政干预、行政部门窗口指导,推进债券发行和交易的合理定价。
此外,专项债都应当纳入预算,主管部门应该拿出来风险平衡方案,对债券投资的项目成本、预期收益,以及形成的资产价值,都应当先有评估有监管,一个项目说两年内建完,那么今年发行多少?明年如何保证?不能今年建一栋房子,明年没有了,不能留半拉子工程。
减税降费要普惠同时缓解对财政影响
新京报:政府工作报告提出今年加大减税降费力度,预计全年为企业新增减负超过2.5万亿元。这会对实体经济带来哪些影响?
尹中卿:最近几年,我国先后出台了一系列减税降费政策,惠及众多行业和企业。政府工作报告特别强调,要坚决把减税降费政策落到企业,留得青山,赢得未来。
减税降费要真正落实下去,还需要注意一些问题,比如普惠性问题。产业链中议价能力相对弱势的企业,往往要把减税降费红利让渡给上下游处于强势地位的企业,减税降费红利在不同类型企业之间分布不均衡。有的企业觉得“费”降得不明显,建议进一步规范政府非税收入。
另外,需要缓解减税降费对各级财政的减收影响。减税降费与增收扩支是一对矛盾。从长期看,减税降费有利于拓展财源、增加税收。但短期内,减税降费肯定影响财政收入。
积极财政政策还有一个相关问题,就是政府要过紧日子。政府工作报告提出,中央一般公共支出要减少2%,非必要项目支出要减少50%,这个力度应该是很大了。大家现在反映比较多的是,政府减少支出,事业单位、国有企业也应当过紧日子。
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要完善国有资本经营预算制度,提高国有资本收益上缴公共财政比例,2020年提高到30%。从今年预算报告来看,2020年纳入中央国有资本经营预算是1108户企业,范围比2019年扩大了,但国有企业仍然是分成5类,就是烟草公司提取比例是25%;石油、化工、电信、煤炭资源型企业提取比例20%;钢铁电子贸易是一般竞争性企业,提取比例15%;政策性企业不交税。也就是说,5类里面只有4类,最高的提取比例是25%,没有达到30%的要求。
从今年预算报告来看,2019年资源类国有企业效益不错,企业的利润增加得比较多,但纳入到国有资本经营预算里比较低,调到一般公共预算中的比例就更低了。
算来算去什么意思呢?就是还要完善国有资本经营预算,扩大国有企业上缴利润的范围,增加国有企业上缴利润比例,要达到30%,去补我们现在那么多开支的地方。这样我们才能有更多的钱用到刀刃上,让积极财政政策更好地发挥作用。
新京报记者王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