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5G标准制定难避华为，美国政府制裁手段面临“松紧两难”境地
文|《财经》记者周源驻华盛顿记者金焱
在“制裁”华为近一年后，美国突然释放出一丝“和缓”的信息。
据外媒报道，美国商务部可能接近达成一项新的规则，允许美国公司与华为在共同制定下一代通信技术5G标准方面进行合作。这项新规目前处于最后的审议阶段，如果通过，商务部将把这个规定送交政府其他部门批准。
去年5月16日，华为及其旗下69家子公司被美国商务部列入“实体名录”。按规定，美国公司不经允许的情况下不能与华为进行商务往来，谨慎起见，许多美国科技公司也停止了与华为在5G网络技术标准上进行的接触。
按照国际通信标准的制定方法，框架和技术细节需要综合产业链不同环节的厂商共同探讨才能制定出来，一些美国企业员工对于哪些信息和技术能够分享表示困惑，他们只能选择不说话，甚至也不清楚是否能够出席有华为公司参加的工业标准讨论会议或组织。
美国行业人士和政府官员由此认为，美国工程师的沉默会让美国处于不利地位，而华为在5G网络标准制定会议上的声音则变得更为强大。
华盛顿智库新美国安全中心（Center for a New AmericanSecurity）科技与国家安全项目高级研究员马丁·拉瑟（MartijnRasser）向《财经》记者指出，（5G网络技术）的标准制定对塑造技术的运作方式和实现交互操作都至关重要，这项新的规定允许美国公司重新参与到5G网络构成的决定中，并将重新获得影响力。
美国国务院有高级官员对美国媒体表示知晓此事，并支持商务部“找到解决这个难题的办法”。
“难题”一词透露了美国政府在“制裁”华为这件事上面临“松紧两难”境地。过去一年来，美国一方面不断宣称要加大对华为的制裁力度，但另一方面不断向华为签发临时许可证，以维护美国企业的利益，凸显了任何一种试图从全球化脱钩的行为都将面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后果。
当前，5G建设处于起步阶段，5G标准仍在不断完善之中，放开管束，保持交流与合作，对全球无线通信产业显然是一种利好。这一消息传出后，英特尔、高通等美国科技公司股票应声而涨。
截止到本文发稿，华为没有就此事发表官方回应。
华为5G标准话语权
早在去年8月美国商务部曾就此事发表过一份咨询意见。当时，美国商务部警告美国公司，如果一个标准组织或行业协会里有上了“实体名录”的外国公司，那美国工程师在共享某些技术信息时要谨慎行事。
供职于律师事务所Miller& Chevalier，专攻出口管制方面法律问题的律师蒂莫西·奥图尔（Timothy O’Toole）对《财经》记者说，美国商务部的意见制造了不确定性，比如美国公司是否可以参加到行业标准机构中的那些在公众视野之外进行的审议。
美国商务部显然在担心，美国公司参与到非公开的讨论中可能会导致美国的技术未经许可而转让给华为，但在实践中，美国商务部的意见实际上阻止美国公司参与到制定5G网络技术标准上的讨论中。
但事实证明，美国难以忽视华为在5G标准专利，以及国际标准化组织3GPP里强大的话语权。
“5.16制裁”出炉后，确有一些国际标准组织如JEDEC（固态技术协会）、Wi-Fi联盟等纷纷中止了与华为的合作，但这并不包括通信行业最权威的国际标准组织3GPP。
3GPP全称是3rdGeneration Partnership Project（第三代合作伙伴计划），成立于1998年12月，目前成员包括七大组织，分别是欧洲电信标准化协会（ETSI）、日本电信技术委员会（TTC）、日本无线工业及商贸联合会（ARIB）、韩国电信技术协会（TTA）、中国通信标准协会（CCSA）、美国电信工业解决方案联盟（ATIS），以及印度通信标准开发协会（TSDSI），从3G到现在的5G标准由3GPP来制定的。
通信行业最重视标准话语权的争夺，素来有“一流企业卖标准、二流企业卖品牌、三流企业卖产品”的说法。经历多年的追赶，华为、中兴通讯等中国企业与组织，已经跻身全球通讯标准专利领导者队伍。
国际知名专利数据公司IPLytics发布了最新的5G行业专利报告。该报告显示，截至2020年1月1日，全球专利共有21571个5G标准专利项声明，华为以3147件排名第一，三星以2795件排名第二，中兴通讯以2561件排名第三，第四到第十分别是LG、诺基亚、爱立信、高通、英特尔、夏普、NTT Docomo。
在通信标准组织3GPP里，华为的活跃度、贡献度和话语权也与日俱增。3GPP的决策小组拥有近60名主席和副主席，中国公司代表占据了约10名左右，华为亦有多名员工在3GPP的关键岗位担任关键职务。
例如，2019年3月，华为公司的Georg Mayer战胜了高通推举的Eddy Hall，当选SA（服务及系统）工作组的主席，任期两年。SA是3GPP 3大TSG（技术规范组）之一，另外两个是RAN（无线接入网）和CT（核心网与终端）。3GPP SA全会主要负责系统和业务方面的技术规范制定，同时承担着协调RAN和CT全会等工作。
随后，华为公司的Peter Schmitt成功当选CT之CT4工作组主席，任期两年，这同样是个关键岗位，因为CT4工作组负责制定5G核心网基础架构相关规范。
奥图尔指出，美国商务部重新审查那份咨询指南，在他看来，这一变化是向好的方面发展。他说：“在讨论5G网络技术标准的每张桌子上，美国都应有一席之位。美国公司更多的参与将有助于确保最终的5G网络技术标准能够反映全球共识，而不是排除特定的技术。尽可能地把更多的国家加入进来，统一讨论5G网络技术的标准，比每个国家制定自己的规则、创建把美国技术排除在外的标准更为可取。”
“松紧两难”
在“允许美国公司与华为合作5G标准”消息传出之前，美国多次传出变更规则升级制裁的意愿。
例如，2020年年初，美国一些高级官员提出新措施建议，使用美国芯片制造技术和软件的外国公司在将芯片出售给华为之前，必须先获得美国的许可。而现有规则是，只有美国公司才须申请许可证，外国公司只要满足其产品与技术中所使用的美国技术比例不超过25%即可，且无需许可证。
多位接受《财经》记者采访的行业人士表示，如果新规落地，对于华为来说更加致命，它是专门针对中国台湾公司台积电（台湾积体电路制造公司），以进一步切断华为芯片供应链。
台积电是全球技术最先进的芯片代工厂，占据全球超过50%的芯片代工市场。华为半导体子公司海思拥有较强的芯片设计能力，芯片制造则交给台积电等代工厂，如此一来，美国“芯片断供”对华为的打击要小很多。可美国一旦通过新规，华为部分高端芯片恐难再交由台积电代工，而中国本土代工厂短期又承接不了这份重任，从而实现对华为更致命的打击。
“我想，中国政府不会让华为任人宰割，或者对华为置之不理。相信中国政府也会采取一些反制的措施。”华为轮值董事长徐直军公开回应这一消息。
3月29日，《中国日报》发表了名为《美国政府无法扼杀华为》的社论。该社论的最后一段是：“除非华为自己失去竞争力，否则美国政府将没有机会扼杀这家中国公司。如果新措施得以实施，中国政府别无选择，只能对某些美国公司采取同样的措施。”
这一收紧策略在美国本土也遭到该国国防部与财政部的反对。华为是美国诸多高科技公司的超级客户，例如，半导体制造商美光科技（Micron Technology Inc。）在其2019年年报中表示，华为占其收入的12%。而“5.16”制裁发生之后，美国一些科技公司也在试图通过合法途径绕过监管政策继续与华为做生意。美国五角大楼官员担心，如果这些公司不能继续向华为发货，这些公司将在经济上落后，没有资金投入大量研发。
第三方研究机构美国波士顿咨询（BCG）近期公布的一份报告指出，美国长期以来是全球半导体产业领导者，占据45%-50%的全球市场份额，但如果美国继续遵守现行《实体名录》所规定的限制，则将失去8%的全球份额和16%的收入；如果美国完全禁止半导体公司向中国客户出售产品，那么全球市场份额将损失18个百分点，其收入将损失37%，这实际上导致技术与中国脱钩；这些收入下降将不可避免地导致研发和资本支出的大幅度削减，并在美国半导体行业中损失15000至 40000个高技能直接工作。韩国可能会在几年内超过美国成为世界半导体领导者。
目前这一“制裁升级”的政策尚无最终定论。但最新趋势是，美国正在对中国实施更严格的高科技出口限制。
4月27日，美国商务部公布了对中国、俄罗斯和委内瑞拉出口产品的新政策。
根据新规，美国企业必须获得商务部许可，才能将某些产品出售给支持军方的中国公司，即使这些产品是民用产品；同时取消了允许美国某些技术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向非军事公司出口和使用的情况。此外，美国还将迫使向中国运送某些美国产品的外国公司不仅要获得本国政府的批准，还要获得美国的批准。
被加入管制清单的是仪器和机械、通信、软件、技术（维持国际空间站运行所需的空间技术除外）、传感器、雷达、激光等设备和材料以及其他领域的数十种可用于军事目的的新产品。
中美之间的科技冷战和年初突发的新冠疫情似乎将促使包括科技在内的各个产业链加速走向分裂，但原重庆市市长、清华大学互联网产业研究院产业转型顾问委员会主席黄奇帆在近日的一次演讲中指出，产业链集群的竞争不能是靠行政权力“强扭的瓜”，而是应该由跨国公司、龙头企业和零部件企业自然选择市场资源配置而形成的。
“只有更深度、高度、广度的开放才能救世界、才能让世界摆脱困境，才能让世界共享新的利益。”黄奇帆说。
责任编辑：杨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