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防火专家:西昌火灾调查组应查明指挥是否得当

日期:04-16
火灾森林防火扑火

原标题:[专访]中国林学会森林防火专家:西昌火灾调查组应查明指挥是否得当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记者|赵孟

据新华社4月12日消息,四川省政府近期成立西昌市经久乡森林火灾事故调查组,进驻西昌市开展本次事故的调查处理工作。

2020年3月30日,西昌市经久乡发生森林火灾,当晚赶去驰援的宁南县专业扑火队18名扑火队员和1名向导遇难。一年前的2019年3月30日,凉山州木里县发生的森林火灾,曾导致31名扑火人员罹难。

值得注意的是,以往发生森林火灾后,调查工作的重点通常放在起火原因上,回避了扑火队员遇难背后可能存在的指挥失当等问题。泸山正面森林草原灭火前线指挥部指挥长刘光宇此前向界面新闻表示,对于此次火灾导致扑火人员遇难的原因,已有国家和省级相关部门在核查,“一定会给社会一个交代。”

海南省森林防火办公室原主任、中国林学会森林防火专业委员会专家刘福堂长期关注森林防火问题。1986年2月,他应当时的林业部西南航空护林总站邀请,执行机降灭火任务时多次经过凉山州,对当地山高涧深的复杂地理环境印象深刻,认为那里的森林火灾不宜强扑。连续两年发生在凉山州的扑火队员遇难悲剧,让刘福堂感到震惊和痛心。

刘福堂认为,两次事故暴露出扑火工作“只重扑救,不重人员安全”的错误指导思想,未将“以人为本”的扑火理念落到实处。纵然有“爆燃”、“风向突变”等客观因素,但如果指挥人员将这些客观因素考虑进去,悲剧原本可以避免。

刘福堂告诉界面新闻,1987年发生的大兴安岭火灾,是中国森林防火工作的分水岭,此后国家改革机构、制定法律、投入经费,对森林防火工作重视程度空前,但指导思想依然停留于“只重扑救,不重人员安全”。其后森林火灾虽然有所减少,但扑火队员遇难事故仍不时发生。

刘福堂认为,“并不是所有的火都必须要扑”。他表示,此次成立的调查组应该以安全事故原因为调查重点,理清责任,汲取教训,以此为契机转变扑火指导思想,才能避免类似悲剧重复发生。

火灾调查组应以查明安全事故原因为重点

界面新闻:近期,四川省成立西昌市经久乡森林火灾事故调查组,你认为调查重点是什么?

刘福堂:目前还不清楚调查是以起火原因为重点,还是以安全事故原因为重点,这要看他们的指导思想是什么。我认为起火原因不是主要的,在野外违反生产安全用火,南方也好北方也好,教育再严厉也很难完全杜绝;但是,把查明造成此次安全事故的原因作为调查重点很有必要,不管是西昌还是木里,扑火队员为什么会遇难,指挥是否得当,才是问题关键。只有这样才能让我们汲取教训,有责任的就追责。

界面新闻:在我们的印象中,过去对森林火灾的调查都侧重于起火原因,回避了扑火指挥是否得当等问题,包括2019年木里火灾导致重大人员伤亡事故,最后也未见对人员伤亡的原因进行调查,为什么要回避扑火指挥问题?

刘福堂:过去对火灾事故的调查,也有涉及指挥问题,但是不深入,不细致,根本上还是指导思想有问题,对人员安全不够重视,没有做到扑火中要坚持以人为本。正是没有做到以人为本,人员伤亡事故才会接二连三的发生。如果认真查处,追责,后面的很多灾难就可以避免。

界面新闻:过去的扑火指导思想是什么?又应该如何转变?

刘福堂:很多年前,我就在《森林防火》杂志写过文章,提出森林防火要以人为本,安全第一,很多火不是必须要扑的。但我们总喜欢硬打硬拼,不惜一切代价,这样的教训很多,但是老是不汲取。我们以前宣传的小英雄赖宁,虽然他的精神可嘉,但是这种事迹让大家去学习就不合适了,孩子是绝对不能去扑火的。1986年我在西昌航空护林站执行机降灭火任务时,曾多次飞过凉山州,对木里县山高涧深的复杂地理环境留有深刻印象,感到那里的森林火灾不宜强扑。国外很多国家是人员安全第一,像2019年底澳大利亚发生的大火,烧了四个多月,虽然也死了20多个普通居民,但是专业扑火人员没有一个伤亡,正是做到了以人为本,他们不会去硬打。

界面新闻:所以国外很多火灾,给我们的感觉是老扑不灭。

刘福堂:对,其实是很多火灾,人家觉得不能扑的就不扑,树木跟人比起来不值钱,树木没有了还可以再长,人死不能复生。

界面新闻:但是火灾也威胁我们的公共财产安全,同时扑火又要保障扑火人员安全,这两者之间是否也需要兼顾和平衡?

刘福堂:我认为这不是一个兼顾和平衡的问题,这两者你必须要知道轻重,要以人的生命为首要考虑因素,你不可能兼顾财产安全,又兼顾生命安全。森林火灾跟打仗不一样,打仗你耽误一秒可能影响胜负,火灾晚一点扑也就损失几棵树,但人的生命失去就没有了。

界面新闻:凉山州连续两年发生扑火人员伤亡悲剧,如果要反思的话,你觉得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

刘福堂:一定要把人员安全放在第一位,不管是领导也好,普通队员也好,都要真正重视起来,这是当前的头等大事。

森林扑火“以人为本”应落到实处

界面新闻:对于森林防火来说,1987年发生在大兴安岭的森林火灾应该说是一个分水岭,据你的观察在此之前和之后,森林防火工作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刘福堂:1987年之前发生过多次扑火人员遇难的悲剧,我都是亲历者。1986年2月下旬至3月上旬,我应林业部西南航空护林总站邀请,指导机降灭火。当年3月29日我在云南思茅航空护林站执行任务时,下午2点突然接到紧急通知,告知昆明市安宁县在扑救森林火灾中己有56名扑火人员遇难。当我乘直升机赶到现场时,死亡人员己被抬下山,摆满一大片,惨不忍賭。紧接着,3月31日,在扑救玉溪刺桐关火灾中又有24名年轻人失去宝贵的生命。第二年四月下旬,内蒙古牙克石林管局下属的一个林场,在扑救火灾中又有26名扑火人员丧命,年岁最大的也还不到25岁。面对这些悲剧,有关部门依旧无动于衷,结果没过半个月,就发生了震惊中外的大兴安岭特大森林火灾,二百余人葬身火海。

大兴安岭特大森林火灾发生后,国家虽加强了森林防火工作,但指导思想还是只重扑救,不重人员安全,结果在南方多省区的扑火工作中,接二连三地发生人员伤亡事故,我当时看过内部材料。

界面新闻:你之前提到,你在海南省森林防火指挥部办公室任主任的17年期间,没有发生一起扑火人员死亡事故,你是如何做到的?

刘福堂:这说来话长,作为领导,我第一个提出扑火要以人为本,作为扑火指挥员,你要人家去扑火,他们都是年轻人,不要说死亡,就是烧伤,人家以后找对象都是问题,所以你要对人家负责。从培训、指挥、宣传教育等多个方面,这是一个系统工程,不是你强调某一方面就可以做到。我始终把人员安全放在第一位,毫不含糊,发现隐患,严厉要求市县整改,所以我得罪的人也很多。

界面新闻:你也去过凉山,凉山接连两年发生扑火人员遇难的悲剧,你觉得原因在哪里?

刘福堂:凉山的山林多数是飞播林(飞机播种造林),以松树为主,松树本身就是易燃树种。如果是地下火,火势不大,风向稳定,可以扑,但一旦风势加大,或者风向不定,肯定要以避免人员伤亡为先,这是起码的常识。风向变化也好,爆燃也好,这是客观因素,如果重视起来,完全可以避免人员伤亡的。我们讲扑火安全,必须要明确如何保证扑火人员的人身安全。如何避免这些客观因素带来的风险,这些全部都有教程的,问题是没有严格遵守。

界面新闻:这次事故后官方通报说风向突变导致扑火队员遇难,风向突变如何应对?

刘福堂:把事故原因说成是风向突变,我认为这是说不过去的。风向突变不是凉山才有,其他地方也有。风向突变是客观原因,但是你作为指挥员,首先就应该想到如何避险,那么风向突变就应该考虑进去,这是开始扑火的第一道程序。

界面新闻:也有一个观点,说森林扑火不能靠近火线,而只能在远处砍出隔离带,这种方式在业内是共识吗?

刘福堂:这也不能一概而论,森林火灾有很多种类型,有地表火、树冠火、飞火、弱火、中度火、强度火。扑救不同类型的火灾,扑火人员要采取的安全级别不同。高强度火或者飞火、树冠火,肯定不能靠近火场,但小火弱火,是可以靠近的,用风力灭火机就可以扑灭。

界面新闻:有专家建议,西昌周边连片的飞播林易燃,应进行生物防火林带工程建设,即营造耐火、抗火的植物林带,将连片林带分割成不同的闭合圈,使林区具有自然控火、抑制林火蔓延的功能,你觉得这样是否可行?

刘福堂:生物防火林带我们国家很早就在搞了,尤其是南方福建等几个省搞的比较好,但是北方在选择适宜生长的抗火树种上比较难。此外,这种做法也有很大局限性,生物林带只是对弱火、小火有抑制作用,如果遇到强火、大火,形成树冠火、飞火,它也起不到很大作用。

地方“专业扑火队”应重视培训考核

界面新闻:我们采访也发现一些细节,比如在火场的扑火队员,与前线指挥部并没有直接联系的渠道,而要通过一个中间人才能建立联系,这符合扑火指挥的规范吗?

刘福堂:现场通讯非常重要。现场扑火人员、指挥员,必须要与上级随时保持联系,不管是通过中间人也好,直接对接也好,间接的也好,必须保证通信畅通。后面当地政府通报说,风向突然转变,火势发生明显变化,所以指挥员必须要掌握现场情况,应该与上级随时保持沟通如何避险。

界面新闻:我们也注意到,此次遭到重创的扑火队收到的撤退信号,并非来自指挥部,而是一个当地老百姓提醒的,有人质疑本应该在远处的瞭望观察的人员也没有在场,瞭望观察人员是必须在场吗?

刘福堂:扑火现场观察风向和火势的发展的人员必须要有,它属于扑火队伍人员的分工安排。

界面新闻:此次西昌火灾发生后,担任临时成立的联防指挥部和前线指挥部的领导,都是地方主要行政领导,而非林业系统的专业人士,这样安排是否合理?

刘福堂:1987年大兴安岭火灾发生后,国务院在第二年就发布了《森林防火条例》,这个条例最大的特点是强调森林防火是各级行政领导负责任制,所以成立指挥部肯定是行政领导负责制,这有利有弊,有利都是地方政府重视起来了。弊端在于,有时候容易犯指挥不专业的错误。

界面新闻:有种观点认为,由武警森林部队转隶到应急管理部的森林消防队才是专业的扑火队,地方组建的“专业扑火队”其实并不专业,你怎么看?

刘福堂:我们国家在1952年就开始搞航空护林,在东北就有森林警察执行扑火任务,这是后来武警森林部队的前身,但这个部队人数毕竟有限,而南方的火灾又比较分散,平时不可能养那么多森林消防人员。后来就在地方选拔培训扑火队员,这样成本比较低,调动也比较容易。我们说“专业扑火队”,并没有一个标准,以前的森林部队叫专业扑火队,地方扑火队也叫专业扑火队,它并不是指技能上的专业,而是指专门干这个事的人。

界面新闻:但如果从技术的角度去考察,地方的“专业扑火队”,和应急管理部的森林消防队还是有差距吧?

刘福堂:那是肯定的,他们在装备、培训方面肯定有差别。

界面新闻:所以这些“专业扑火队”,如何在技术上做到真正的专业?国外的有没有一些借鉴的经验?

刘福堂:我到加拿大和澳大利亚考察过,他们的专业扑火队是分级别的,比如省、市、县的专业扑火队,对他们各自的要求不一样。他们也有很多种招募和使用形式,比如今年我雇佣你,要考察你的表现,如果合格的话明年我继续雇佣,如果不合格就不再雇佣你。他们也会经过一些专业的培训、考试,并且要求达到一定标准。

界面新闻:但从我们采访的情况看,许多地方的所谓“专业扑火队”,只有招募培训,并没有考核这个环节。

刘福堂:对,有这个问题。以后县级专业扑火队的作用将会非常突出,一旦发生火情,他们马上就要调动。真正承担“早发现早扑救”任务的,是县级扑火队,对县级“专业扑火队”,应该在培训和考核方面更加重视起来。

新华社评论员:增强紧迫感,打赢攻坚战 被“薅毛”的集中供养金
相关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