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火光之色》:龚古尔文学奖得主向大仲马的致敬之作
2013年龚古尔文学奖得主皮耶尔·勒迈特一直将法国作家大仲马视为文学偶像。在《火光之色》中,他以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法国人物为模板,讲述了一个“基督山伯爵”类型的复仇故事。今年,该书中译本出版,而原著的最后续集《我们悲伤的镜子》也在巴黎面世。
撰文|宫照华
皮耶尔·勒迈特,龚古尔文学奖得主,1951年生于巴黎,以犯罪小说蜚声文坛,凭借《必须找到阿历克斯》荣获国际匕首奖。2013年,凭借《天上再见》获得法语文学至高奖项龚古尔文学奖。
被亲友背叛的生活
《火光之色》的故事以银行家马塞尔·佩里顾的葬礼为开场。他留下了一个不怎么精通业务的女儿玛德莱娜和一群在金融事务上勾心斗角的代理人与兄弟。玛德莱娜的性格让人很难联想到她成长于一个银行家家庭,在葬礼上她完全沉浸于悲伤之中,没有心思去考虑日后银行财产的分配问题,哪怕是葬礼结束之后,继承了银行的她所扮演的角色也更类似于一个傀儡——代理人茹贝尔·古斯塔夫和董事们非常高兴能有一个对股票业务一无所知的人来管理银行,这样他们就能在暗中施展拳脚。但这一潜流,玛德莱娜明显也没有意识到。
《火光之色》,[法]皮耶尔·勒迈特著,余中先译,读客|文汇出版社出版,2020年1月。
就像《权力的游戏》中詹姆·兰尼斯特将年幼的布兰·史塔克从塔楼上推下去一样,葬礼当天,玛德莱娜的儿子保尔也从旁边的楼房坠落,由此揭开了一幕悬疑案件。保尔侥幸保住了性命,但之后只能坐在轮椅上生活。然而,此时的故事氛围依旧与仇恨无关,玛德莱娜的生活依旧风平浪静。她不谙世事的天真首先体现在对女佣蕾昂丝的处理上。
《火光之色》原版插图。小说开篇主人公玛德莱娜父亲的葬礼。
代理人茹贝尔·古斯塔夫发现了蕾昂丝一直在偷偷从佩里顾家庭的开支中拿钱做假账,他将证据摆在办公桌上。惊愕之余,玛德莱娜选择了让人意想不到的处理方式——扣除蕾昂丝未来一半的薪水以偿还债务,但同时,又将蕾昂丝的薪水提高一倍。也就是说,这个惩罚几乎没有任何现实性可言,她只是期望着这件事情能从内心深处改变蕾昂丝的灵魂,正如《悲惨世界》中米里哀主教在金银器的故事中救赎冉·阿让的灵魂一样。
(不同的地方或许在于玛德莱娜看到美丽的蕾昂丝站在窗后,心里有一些暧昧的情愫)
看到蕾昂丝痛哭流涕跪在办公室里,玛德莱娜无法控制自己的怜悯之情。此时的她尚不愿意惩罚任何人。
另外,她拒绝了茹贝尔·古斯塔夫的求婚——还不止一次。求婚的失败让茹贝尔将玛德莱娜的命运——更确切地说是财务保障——从自己的生活中驱逐出去。
茹贝尔父亲的兄弟夏尔,早就对投资业务和遗产分配心生不满。他需要更多资金来帮助自己在政界取得成就。他的朋友,另一位追求者安德烈,为了进军文坛,在报业有所成就,也不惜选择背叛玛德莱娜。葬礼当天的报道是个良好契机。其他到场的媒体记者都会千篇一律地描写银行家葬礼的场景,如果他抢时间写出一些不一样的东西,肯定会轰动眼球。因此,他成为了那个将保尔推下楼房的人。第二天,他就拿到了绘声绘色的独家报道,在报社获得了一份记者的工作。不过,这个事实要等到玛德莱娜日后从保尔对安德烈潜意识的惊惧中才会发现,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依旧没有意识到安德烈是她的第三个敌人。
在《基督山伯爵》中,大仲马曾经为爱德蒙·唐泰斯设置了三个敌人,并由此展开一段情节跌宕的复仇故事。皮耶尔·勒迈特在《火光之色》借鉴了这个元素。只是玛德莱娜的角色看起来要比基督山伯爵更无助,她没有渊博古怪的学识也没有取之不尽的财产,如果想要复仇的话,只能凭借自己的力量以及彻底摆脱之前天真而怜悯的性格。
亚历山大·仲马(Alexandre Dumas,1802年7月24日—1870年12月5日),人称大仲马,法国19世纪作家。代表作包括《亨利第三及其宫廷》《基督山伯爵》《三个火枪手》等。
女版基督山伯爵的复仇始末
父亲马塞尔为玛德莱娜和外孙保尔留下了一笔丰厚的遗产,但在短时间内,这笔遗产被彻底掏空。利用玛德莱娜对金融界形势的生涩,茹贝尔·古斯塔夫将她的财产和保尔继承的债券投资到罗马尼亚石油中,等到罗马尼亚石油行业崩溃的时候,玛德莱娜的个人资产几乎所剩无几。她的叔父夏尔也趁此机会分了一杯羹。
至于报业的那位朋友,他一直在利用媒体报道向玛德莱娜提供“罗马尼亚石油行业形势大好”的虚假信息。一个每天只从报纸上获取信息的女人,自然很容易就相信了他们的观点。等到事后她去报社问责的时候,得到的回复是“不是虚假,您说得有点太过了!不,我们只是从某一个特殊角度来展现事实,仅此而已。另一些同行,则站在对立面上,写一些内容相反的东西,这样就让一切趋于平衡了!这就是观点的多样化。同样,您总不至于会指责我们的共和国精神吧!”
而玛德莱娜之前宽容对待的女佣蕾昂丝,也没有站在玛德莱娜这一边。在破产并被迫拍卖住宅之后,玛德莱娜发现原来蕾昂丝已经当上了茹贝尔的情妇,从一开始,蕾昂丝的事件便是有人精心布置的陷阱,而无知的她跳了进去。几乎被身边所有人背叛的玛德莱娜带着儿子保尔离开,开始了自己的复仇之路。她的突破口也是蕾昂丝,凭借着掌握了她婚外偷情的把柄,玛德莱娜将蕾昂丝的情人变成了自己的工具,一步步摧毁茹贝尔和叔父夏尔的事业。
《火光之色》的背景设置在上世纪30年代,正值欧洲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的前夕。其中的故事情节不少地方涉及了纳粹德国的崛起和战前法国的状态。茹贝尔在攫取了佩里顾银行的资产后,将投资目光放到了发展喷气式飞机上。在设计上他几乎就要成功了,但由于玛德莱娜的破坏,工程试验事故频出。叔父夏尔的政治事业也因为玛德莱娜在金钱上的栽赃而丑闻频出,最终惨淡收场。
除了复仇故事之外,《火光之色》中还描述了当时欧洲的前景。环绕着跌宕情节的是法国对外界的迷茫,尽管故事里的角色都站在金融与政界的中间地带,但他们对于即将到来的威胁似乎一无所知。包括玛德莱娜本人也只是一个德国威胁的利用者——她成功地将茹贝尔喷气式飞机的草图偷出并派人送给德国,从而制造出茹贝尔是德国间谍的景象。不过,酣畅淋漓的复仇故事很好地掩盖了这个特殊时期的道德选择,在玛德莱娜的情境中,我们也在文本中达成了所谓的“同谋”,不会在乎玛德莱娜的行为是否会给法国未来带去损害,只要给主人公造成迫害的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小说便是圆满的。作为一部以通俗文学形式写成的小说,玛德莱娜几乎成为了一个绝对的存在主义者。
相比之下,保尔喜爱的那位歌手倒是能给我们提供一些人性的光辉。在希特勒的第三帝国正在驱逐毒害心灵的艺术,宣扬正统德国文化的时候,歌手索朗日·加里纳托接受了这一邀请,为纳粹当局提供了一份演出德国音乐家的节目单。当晚,希特勒本人都满怀期待地抵达了现场。然而在舞台上索朗日临时变卦,欺骗了所有人,演唱了一场关于压迫与反抗及关注犹太人困境的歌剧。她完全不在乎自己之前遭到的非议和之后可能遇到的迫害。如果说,《基督山伯爵》中,大仲马让海蒂与梅尔塞苔丝填充了理想主义的光辉,那么在本书中,歌手索朗日则是这一理想光辉的化身。作为一名以犯罪小说和通俗文学闻名的作者,在皮耶尔·勒迈特的小说中我们不能要求更多的反思与艺术创造,正如他所崇拜的作家大仲马一样,能够利用紧凑的情节,对历史人物的改编,让整本小说的章节如骨牌般清脆地倒下,便是其乐趣所在。
《我们悲伤的镜子》书封。
2020年1月,这本小说的最后续集《我们悲伤的镜子》
(Miroir de nos peines)
在巴黎出版,继续讲述佩里顾家族的成员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遭遇,会涉及法国滑稽的政治选择和后续的抵抗运动——但可想而知,它们也将仍然是铺设人物命运的幌子。在法国的读书网站中,已经有人读完了这本续作并表示,“人物在我身上引起了各种各样的感觉:同理心,同情,好奇,厌恶,怜悯……”在勒迈特的小说中,这些明显要比那背后的政治历史幕布更有光彩。
作者|宫照华
编辑|罗东
校对|刘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