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凤林:劳动教育不该只是“五·一”的专属

日期:03-30
工匠精神技师

原标题:高凤林:劳动教育不该只是“五·一”的专属

高凤林:劳动教育不该只是“五·一”的专属

个人简介:高凤林,中国航天科技集团有限公司第一研究院211厂14车间高凤林班组组长,第一研究院国家高级技师、首席技能专家,中华全国总工会兼职副主席。

新京报讯(记者王纪辛)一块发酵的面团,男孩用拳头在上面压出一个窝,倒入食用碱水后开始搋面。在碱水与面的混合过程中,男孩时不时拿起面团闻一闻,这个动作是用来判断碱水和发面之间的比例的,他仔细揣摩着碱水作用下发面的变化。

这个蒸馒头的男孩,叫高凤林,为全家人蒸馒头的那一年,只有5岁。长大后,多次完成火箭关键部位焊接的高凤林,在1991年,29岁那年,被破格聘为国家技师,2018年当选大国工匠年度人物。“六十年代,能蒸出雪白的馒头是件了不起的事,那时,我娘逢人便夸,”高凤林告诉新京报记者,“街坊邻居都对我竖大拇哥,这应该是我童年获得的最高荣誉了,对我日后形成严谨细心的做事习惯影响深远。”

高凤林:劳动教育不该只是“五·一”的专属

1991年,29岁的高凤林被破格聘为国家技师,2018年当选大国工匠年度人物。受访者供图

围绕《关于全面加强新时代大中小学劳动教育的意见》,近日,高凤林在接受新京报记者专访时,从自身成长经历谈起,提出劳动教育不该只是“五·一”的专属。他提醒,设定劳动课,有益于引导广大中小学生参与劳动,但还不够,青少年乃至全社会应在理解工匠精神的前提下,建立社会性评价体系,营造崇尚劳动的社会氛围。

“我是在崇尚劳动的社会氛围里长大的”

新京报:

作为产业工人的杰出代表,在您青少年时代,都参加过哪些课外劳动,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高凤林:

我印象最深的,是全社会崇尚劳动,认为劳动光荣,劳动伟大,这不是一句空话。

很小的时候,我们就去农村捡麦穗、插秧、割稻子,在工厂,我们要自己做小扳子、小榔头。过程中,需要画图纸、计算比例、动手加工,小扳子被一点一点做出来的时候,是有成就感的。

家务劳动带给我的启发更大。我5岁就会蒸馒头,因为我想成为我娘那样的人。

我娘很小就会做衣裳,而且又快有好,一天一宿就能给老爷爷老奶奶缝起一身,周围人夸她心灵手巧。我们弟兄几个都想成为她那样的人。

我小时候,家里的饭菜自己做。发面靠面肥,发酵以后要放食用碱。用碱可是“核心技术”,放多了,面黄,放少了,发酸。那时候,家里不富裕,不能做砸喽。

我的办法是,先用拳头在发酵面团上压出一个窝,分几次倒入碱水,搋面的过程中注意观察,要把面团拿起来闻一闻,从面团气味里判断碱放得合适不合适。

虽说我娘教过,但是,自己做的时候,每一步都要琢磨,要总结。馒头蒸得暄软白净,周围街坊邻居都夸,冲我竖大拇指,这应该是我童年获得的最高荣誉了。

印象里,人们崇尚劳动,人人都觉得劳动光荣、劳动伟大,所以,我当时以全班第一,年级第二的成绩,考上了七机部技校。进工厂当产业工人,是件让人羡慕的职业。

新京报:

您青少年时期接受的劳动教育,在长大成人以后,有哪些影响?

高凤林:

应该说,我是在崇尚劳动的社会氛围里长大的。

我娘是个要强的人。我们从小就记住了三句话,“人穷志不短,从小立大志”;“做人不要让人戳脊梁骨”;“做事要让人竖大拇指。”这三句话是我做人做事的标准。

再一个,周围的街坊邻居,同学老师都认为劳动伟大,劳动光荣,这是社会共识,这样的社会氛围对我形成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影响很大。

工匠精神是一个人安身立命的基础

新京报:

您从1980年18岁的时候参加工作至今,从普通工人到高级专业技师,从自己做学徒到带徒弟,您的观察里,劳动在人们心目中发生了哪些变化?

高凤林:

在对劳动的认识上,的确存在一些变化,对出现的一些变化,我还是很担心的。

我做学生的年代,谁能突破制造难题,谁能把活儿干得又快又好,这样的人受人尊敬,非常光荣。工作以后,我和很多顶尖科学家都合作过,他们理论造诣相当高,同时,非常重视工艺转化,技术创新,在理论到实践的过程,始终和一线工人在一起。

我也注意到,随着对知识性学习地推崇,现在的青年一代投入在知识性学习的时间远远超过劳动性学习,很少通过劳动获取新知识,也很少通过劳动实践取得创新性的解决手段,甚至社会氛围上,还出现一些鄙视劳动的现象,这一点令人担忧。

新京报:

您在多种场合呼吁提高职业教育水平,提倡“劳动光荣”应该成为社会共识,为什么会这么迫切?

高凤林:

我在大学里看到,有的学生不愿意上实验课,认为这是在“浪费生命。”我也曾经问学习焊接专业的学生,焊接出现的裂纹有几种?怎么产生的?过程机理是什么?对于这类实践中应该把握的,学生们的认识还停留在课本上,遇到现实问题,就蒙了。

我们也多次到德国考察,可以感受到两个立国之本带给德国的变化。

一个是工匠精神,另一个是广泛的劳动教育。

十八世纪七、八十年代,德国的产品因粗制滥造,被欧洲各国限定贴上德国制造的标签。此后,德国奋起直追,持续百年的工匠精神造就了全球信赖的德国品质。再一个,德国认识到,国家的发展,不能单靠少量精英,而是要依靠整体国民素质的提升。规模庞大的高等职业教育、产业工人教育,为德国高质量发展提供了支撑性保障。

高凤林:劳动教育不该只是“五·一”的专属

从一个普通工人到高级专业技师的高凤林。受访者供图

劳动是创新的源头。如果没有实践,没有通过劳动去领会、发现问题,寻求解决方案,那么,在创新链条里,必然会出现巨大的空白,直接影响社会的进步和发展。因此,劳动教育非常必要,甚至很迫切。

新京报:

那么,在您看来,我们需要怎样的工匠精神?

高凤林:

我遇到过这样一种解释,认为工匠精神是产业工人的专属。实际上,工匠精神的核心是精益求精,这种精益求精的精神是社会广泛需要的。

另外,工匠精神是一个人安身立命的基础。具有现实意义的工匠精神,是在单位时间内追求极致和完美,而不是一味地慢工出细活。它不仅体现个人能力,更代表一个国家、民族的发展实力。

不应只在“五·一”提倡“劳动光荣”、“劳动伟大”

新京报:

您认为,大中小学的学生需要什么样的劳动教育?应该营造怎样的社会氛围?

高凤林:

劳动教育的价值应该得到社会普遍认同。在这样的氛围里,不同年龄段的学生才有可能逐步领悟,只有在和个人的理想结合起来的时候,劳动价值才能真正落地。否则,硬性安排一些课时,很可能流于形式。

曾经有徒弟跑来问我,怎样才能留在“高凤林班组”。我简单地回了一句“做好本色就行。”徒弟回去琢磨两天,又跑来夹着小心问,“高师傅,做好本色就能留下来,您真是这么说的?”我说,“是啊,怎么了?”徒弟说,“我们琢磨了两天,好玩游戏是我们本色,能凭这个留下来吗?”我一听,差点儿没气乐,我告诉他们,“那是你们的不良习惯。”“我说的本色,是勤劳、勇敢、智慧、善良、乐于助人。真正做到了,谁会不愿要。”

高凤林:劳动教育不该只是“五·一”的专属

高凤林向徒弟讲解焊接技术,右二为高凤林。受访者供图

我是希望,在落实劳动教育的过程中,不应只在“五·一”提倡“劳动光荣”、“劳动伟大”,应落在日常实处。而且,必须要给青年一代讲明道理,劳动光荣不是一句空话。设定劳动课,这是一种很好的方式,有益于引导广大中小学生参与劳动,但还不够,青少年乃至全社会应在理解工匠精神的前提下,建立社会性评价体系,营造崇尚劳动的社会氛围。

新京报记者王纪辛

编辑唐峥校对李世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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