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草与石块

日期:03-30

原标题:干草与石块

大约是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一个秋天,要放秋假了,当时是语文老师也是算术老师也是班主任的高学良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们放假的起止日期,当天是星期几。记得作业倒是没怎么布置,而是下达了一个勤工俭学的任务:假期结束,每人要向学校交纳20斤干草。干草可以换钱!

那个时候,办学经费极其有限,学校千方百计开源补充。让学生力所能及地干些农活,换得一点儿收入,也是聊胜于无的无奈之举。

秋假是农忙假,大人是帮不了孩子的忙的。这个任务就要靠自己去完成了。晒一斤干草要3至5斤鲜草,怎么个干法,自己心里要有数。所以,一个假期我都每天背着筐子去割草,割回来就晒在院子里。

快开学了,我把一个假期晒的干草拢成一堆,像个小山头,心想,这大概有100斤吧。我结结实实地塞了一筐子干草背到学校去。阳光透过杨树高大的树冠洒到地上,使我家屋后的这条小路斑斑驳驳。干草浓烈的香味飘荡过来,刺激鼻孔,让我想起刚刚逝去的这个绿色的水盈盈的夏天,想起我们割草时游泳、戏耍的河汊和水塘以及里面的青蛙和栖落水草上的蜻蜓。

高老师正在校园里收干草,他的身后,是一座草山。过了秤,高老师仔仔细细地盯着秤星子。他的眼睛一个劲儿地眨动着,好象老是逮不住那些十字或米字的秤花儿。过了一会儿,他终于看准了,说:“连草带皮13斤。”我心里一惊,天,才13斤!除去3斤皮(筐子),干草是10斤。

要知道,院子里晒干的这座“小山”,可是费了我一个假期的时光,割青草时,固然有过戏耍的欢愉,可是那草也是酷暑下,汗珠子跌八瓣,一镰一镰割回来的。

我沮丧地回到家,将余下的干草又往筐子里装,装完,一掂,这无论如何也没有10斤。这可怎么办呢?我气得把筐子一立楞,将草磕出来。我想在筐子的底上坠两个铁东西,结果没有成功。一筹莫展之时,我发现筐子底有一块小垫席,我把这块席子抽出来,找了一块扁平石头放在筐子底部,又用小席将石头盖上,然后把草重新装起来,背着到学校里去了。这次是连草带皮15斤,高学良老师秤完,没等他回过神来,我就抢着说:“3斤皮。”高学良老师一看还是那个筐子,也跟着说:“唉,3斤皮,3斤皮。”接着抬起头望着我说:“一共22斤,超了超了。”我麻利地将草扔到那个草山上,背着那个垫了石头的空筐子溜走了。

两天之后,开学了。接着教我们的却不是高学良老师,而是一个原来教五年级的老师了。我想,糟了,肯定是学校往大队里交的干草不够数,使大队里的牲口短了粮,因而影响了农业生产,大队里把高学良老师给开除了。那时候是贫下中农管理学校,老师干不干,大队说了算。我这样难过了好几天。一个早晨,高学良老师突然又出现在我们的讲台上,原来高学良老师没有被开除,这段时间,他的父亲病重,后来病危,再后来病故了,他是在家里料理父亲的后事呢。

一年之后,我考入镇上的初中重点班,离开了大队小学。三年后,我又到城里去读书了。从那,就很少再去村里的那所小学,也很少再见到高学良老师了。但是,那件在筐子里放石头的事我却一直没有忘掉。

多年以后,在我回村的村口,见到高老师,黑黑的脸庞,短而硬的胡茬,被风吹乱的花白的头发,眨动过于频繁的浑浊的大眼睛,骑一辆破旧的大飞轮自行车。见了我,老远就下车子,很客气地跟我说话,一说起来半天都不走。不知怎的,我总觉得有点对不住他。

一次跟高老师通话,我说,“正在写一篇与您有关的文章,准备收到集子里。”高学良老师当然至今也不知道,那年学校里收干草,我在筐子里放了块大石头。说不定他连收干草这件事都忘掉了。只是顺应着说:“那太好了!那太好了!我等着拜读。”而我,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却感到心里立时舒顺了许多,好象掀掉了20多年来一直压在我心上的那块石头。

孙继泉(作家)

干草与石块

孙继泉:山东省邹城市人。中国作协会员,国家一级作家。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北京文学》《散文》《山东文学》等。出版散文集16部。

编辑唐峥校对陈荻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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