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武汉31名患者中西医结合治愈出院|中药究竟能否杀灭新冠肺炎病毒?
来源:中国经济周刊
文|《中国经济周刊》首席评论员钮文新
笔者母亲一家从祖辈、父辈到我的平辈中有许多医生,有的是纯粹的中医,有的是西医改为中医后中西医结合治病,他们都很优秀。也因我从小在姥姥家长大,所以耳濡目染,接受着医学知识的熏陶,自己也非常热爱医学,尤其是中医针灸。说实话,要不是当年师范院校提前招生,笔者今天一定是名医生。
此前笔者每天都在说金融、说经济,为什么突然说起医学?因为在抗击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的过程中,我看到由来已久的“中西医矛盾”再度凸显。
一方面,接受中西医结合治疗的病人治愈出院的消息不断传来——武汉市金银潭医院首批以中医药或中西医结合方式治愈的8名患者2月3日集体出院,其中有6名是重症病患;2月6日,武汉又有23名新冠肺炎患者经过中西医结合治疗康复出院。
而另一方面则是针对双黄连口服液对新冠病毒肺炎是否有疗效引发巨大争议,而后问题又转到“双黄连是否可以灭火新冠病毒”的命题上。
我们应该如何正确理解中西医的分歧?
中医往事
笔者的童年时代,中医很受尊重。尤其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年代,许多知识青年被抽调出来学习医学知识,尤其是中医针灸,回乡后成为“赤脚医生”,为农村公共卫生做出了不小的贡献。作为“赤脚医生”的后备力量,北京许多中学也从学生当中抽出一些去学医,即“红医兵”,他们在校医的带领下,为在校同学提供医疗卫生服务,包括不小心造成的外伤,帮助老师给同学注射防疫针等。
笔者就是一名“红医兵”。当时,对着“小人儿”背经络、记穴位、读医书,成了最重要的嗜好。不仅积极参加学校有组织的卫生活动,还以自己“独门绝技”——针灸,为同学缓解腹痛、感冒症状等等。那时感觉自己特神气,对医学知识侃侃而谈,也换来了许多女同学羡慕的目光。
该考大学了。大舅非常严肃地把笔者拉到身边说:你考医学院吧。他说,咱中医讲究师承——师傅带徒弟,所以很少有人经过正规的医学院学习和训练,如果你能医学院毕业,然后再跟我学中医,那一定很棒。在家,影响笔者的两位:一是老娘,西医出身又学中医,钻研疑难杂症,用中西医结合的方法治疗癌症成就斐然;另一位是大舅,北京中医医院年轻医生中的佼佼者,用中医针灸配合中药治疗外伤性截瘫。
填报志愿一共14个(7个重点、7个非重点),我穷尽所有医学院一共13个,最后一个志愿没得填了,写上了北京师范学院(现首都师范大学)数学系、化学系。
不曾想到,当年“一定要重视教育”的指示让北师院变成北京重点院校,提前招生让笔者变成了一名教师。
但无论如何,都改不了笔者对中医中药那份虔诚的热爱,不是因为亲情,而是生活中对中医中药的依赖。小病小灾不说了,说件骨铭心的事。那年,女儿刚上小学的一天夜里突然大哭、喊疼,浑身疼。笔者开灯一看吓了一跳,女儿满身大红疙瘩,高烧。急送北医三院,一通检查后确诊为“过敏性紫癜”。医生明确告诉我,止疼可以,但治疗没有好办法,估计需要半年可以自愈。懵了,天亮了,立即打电话给老娘。电话里老娘问:什么样的红包?顶部是尖的?平的?还是环形的?我看了一阵说:环形的。你再看看是不是对称的?是的,是对称的。老娘说:这叫“风湿圈”,是血液问题,赶快去找你大舅,他治这病一绝。
背起孩子去大舅家。号脉、看症状、看舌象一通忙活之后,大舅开出药方,告诉我,赶快去抓药,孩子很重,血热,需要立即把热干掉。买几盒犀黄丸,熬药倒出汤后,把两丸犀黄丸碾碎在药汤里,然后每日分两次服下。3天后换药方时,孩子身上的疼痛轻多了;6天后换药方时,孩子身上的“风湿圈”颜色淡了;9天后换药方时,疼痛消失,“风湿圈”更淡了;12天换药方时,“风湿圈”消失,孩子也快活了很多。一个月后,孩子上学了,汤药停止,在继续服用了3个月的犀黄丸,大舅再号脉说,好了,停药吧,以后吃些清淡的食物,不要让孩子上火。
神奇吗?其实,在笔者的生活中这种“神奇事”常见。那时,街坊四邻、亲戚朋友有病不去医院,跑到家里来寻医问诊。有的歪着脖子、龇牙咧嘴进来,几针过后直着脖子、高高兴兴离开;有的愁眉苦脸拿着药方走了,过几天带点“稀罕物”来酬谢医生。直到前几年,80多岁的老娘还被病人围着,去看她,和笔者也说不了几句话。
中西医需要“和而不同”
长时间写作,加上喝茶、吸烟、饮食偏好不良,经常让笔者眼干、口苦、便秘、疲倦,总之浑身难受。去西医医院体检,所有理化、生化指标都正常,啥病没有。没病?没病为什么浑身难受?中医认为这是“湿热”。什么是“湿热”?笔者说不清,但几剂清热沥湿的苦药下肚就好了。“湿热”是病吗?中医认为是病,得治;但西医认为,中医说的“湿热”病症没有科学依据。这就是矛盾。
这样的事情常见。比如我们经常经历的“病毒性感冒”,白加黑、感冒通这类西药的基本作用就是缓解症状,而不是“杀灭病毒”。除了缓解症状的药物,医生能做的就是告诉你:多喝水、多休息,实际是等待人体自身的免疫功能杀灭病毒。但中医认为,感冒症状往往是因体内热毒引发。在中国医药市场,解热感冒冲剂、清开灵、连花清瘟等中成药销量很大,实际就是证据。
尽管如此,中医和西医就该是“冤家”吗?依笔者之所见所闻,中医绝无看不起西医的情况。许多老中医的心胸非常宽阔,他们从不会排斥其它医学带来真知灼见。包括中医内部也有各种门派,但笔者所见过的中医大家都能博采众长,他们甚至可以长期琢磨其他门派医生开出的方剂。在笔者看来,这是他们悬壶济世的信条。笔者家的中医就有这样的本事,他们能把中医的诊断翻译成西医的解释,也能把西医的诊断翻译成中医的解释。比如,西医说的“过敏性紫癜”,翻译成中医的解释应当叫“风湿热”。
为什么要说这些?其实笔者是想说,中医、西医对同一病症的解释可能会风马牛不相及,甚至对有病没病的判断会截然相反。今年1月,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爆发,也正值大舅离世周年,在他的纪念会上,笔者想起了当年大舅对“非典”的解释:旧时,每逢天时不好,冬天气候异常,就很容易爆发“春瘟”,也是传染,很像现在的“非典”。那年月一闹“春瘟”,一村一村的死人。如果村里有郎中,情况会好些,一般都是乡里的“士绅”出钱买药,然后郎中在村里支口大锅熬药分给村民喝。好像是效仿,“非典”初期,大舅在诊所门前也支起大锅熬药预防“非典”,街坊四邻、问诊病患随便喝,还带走给家人喝。
“春瘟”、非典完全不同的解释。但说实话,包括此次新型冠状病毒传播导致疫情爆发,西医这样的解释更加直接明了,也更显科学,至少显微镜下可以看到病原体,还可以通过科学的方法分离出病毒毒株。毫无疑问,对病毒,认识它,然后杀灭它,这就是最好的治疗方案,也是医疗的“终极效能”。但问题是:谁来杀灭?现在看,好像还没有确定性的有效药物。那该咋办?从介绍看,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让人体自身免疫系统发挥作用。说白了,就是对轻度患者“不去治疗”,在隔离过程中,让自身抗体去消灭病毒;对于重症患者——也就是自身免疫功能发生严重副作用的患者,那就通过药物控制自身的免疫强度,并采取“生命支持措施”,保护生命以延长自体抵抗病毒的时间。
不管有没有确定性有效药物,西医的方法其实就是“看到病毒,杀灭病毒”,那中医中药是否可以“杀灭病毒”?以笔者微薄的中医药常识看,这个问题本身就显得非常外行。在中医的世界里,有“毒”的概念,比如热毒、湿毒等,但绝无西医认知中“物理形态的病毒”概念。所以,问中药能否杀灭西医概念中的新型冠状病毒,这本身就很荒唐。关键问题在于:中医对新型冠状病毒引发的病征有着完全不同的理解,不是“杀灭病毒”概念。
中医治病的基本理念叫“扶正祛邪”,这是不是也属于自体抗病范畴?如果是,那与西医“依靠自体免疫杀灭病毒”是否异曲同工?
据报道,2020年1月21日,北京中医医院院长刘清泉与中国中医科学院广安门医院急诊科主任齐文升受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国家卫生健康委医政医管局联合派遣抵达武汉,成为第一批中医专家参与抗击疫情。他们联合当地共计6位专家组成湖北省专家组,围绕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的病因属性、病位、病机演变等进行探究,并在武汉金银潭医院会诊60多位轻重患者。
随后,中国中医科学院广安门医院仝小林院士、中国中医科学院西苑医院呼吸科主任苗青、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中医医院呼吸科主任王玉光再度奔赴武汉。经他们共同会诊,目前已经基本确定了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属于中医所谓的“疫病”,且属“湿瘟”范畴,其病因属“湿毒之邪”致病。
麻烦的是,病患因人而异、因地而异,大致可以分为热湿、寒湿和燥湿,但主要是湿毒化热,而非热毒夹湿。据介绍,热毒夹湿需要清热解毒,热毒清,湿自消。但湿毒化热不同,必须先除湿、后解热,如果过早使用寒凉药物清热解毒,极易导致“冰伏”现象,从而加重湿邪,适得其反。所以,中医专家认为,此次除疫应以化湿为主,芳香化浊避秽,透表散邪,升降脾胃,这是治疗的核心。湿化、热散、毒消,症状自然慢慢消失。
看得懂吗?说实话,没有点耐心和基本常识挺难看懂。而且,那篇文章很长,把病症分得很细,并依据细分症状给出了不同的药方。据说,中医中药的治疗方案还在不断延伸,而且已经用于临床,坚信会有良好成效。但笔者是外行,全无资格介绍中医对疫情的看法,所以需要了解详情,还是要以专家规范、精确的见解为准。
这里希望提示的是:在中医的表述中,我们看不到“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的说法,也看不到如何“杀灭病毒”的针对性说法,这和西医的理解迥然不同。尽管如此,中西医实际各有所长,应当相互借鉴。
双黄连口服液究竟有没有功效?
面见病人、望闻问切、因人而异、对症下药,这是中医医生的基本信念和方法。尽管看到中医专家们正在努力不断细化病症分类,不断给出差异化治疗方案,但笔者依然心存顾虑——并非怀疑中医中药的治病能力,而是担心针对大范围的“瘟疫”,中医有没有因人施治的能力。正因这样的顾虑,如果双黄连口服液的确具有相当疗效,这意味着可以不用直接接触病患,中药同样可以发挥作用,而且中成药又可以大规模工业化生产,可以确保大量患者普遍使用。
2020年1月25日,中科院上海药物所在其官网上发布一则报告。报告称:由蒋华良院士、饶子和院士领衔,20多个课题组同时参与组成了联合应急攻关团队,利用抗击SARS药物研究积累的经验,发现了30种可能对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有治疗作用的药物、活性天然产物和中药,并建议在临床治疗中予以考虑和关注。
这30种药物当中,最让人耳熟能详的是双黄连口服液。据报道,中科院上海药物所长期从事中成药抗病毒的研究。早在2003年“非典”期间,该所左建平团队率先证实双黄连口服液具有对抗SARS病毒的作用,而且在之后的10余年里,又陆续证实双黄连口服液对流感病毒(H7N9、H1N1、H5N1)、中东呼吸综合征冠状病毒具有明显的对抗效应。而且,在此次“战疫”过程中,双黄连口服液在上海公共卫生临床中心和华中科技大学附属同济医院开展进一步的临床研究。
这份报告公布之后,举国上下市面上的双黄连口服液瞬间断货。但与此同时,也引发了强烈争议。一些西医立场的人站出来质疑:双黄连口服液对新冠病毒是否具有“灭活”功效?对此,中科院上海药物所坚称其论断无误。在笔者看来,问题应当发生在“对抗效应”和“物理灭活病毒”是否属于同一概念上。一般人会认为这是一回事,但按中药“扶正祛邪”的原理,中药未必直接作用于肺部去“灭活新型冠状病毒”,而是前边所说的除湿解热。
金银花、黄芩、连翘三味中药是双黄连口服液主要组成药物。中医认为,这三味中药具有清热解毒、表里双清的作用。这其中,基本没有所谓“杀灭病毒”的说法,但近年来,现代医学研究证明,双黄连口服液具有广谱抗病毒、抑菌、提高机体免疫功能的功效,是目前有效的广谱抗病毒药物之一。笔者坚信,这样的结论绝非出自中医之手,而是现代医学的代表——西医,至少是按照西医的研究方法得出的结论。这难道不是非常有益的发现吗?那为什么一些没有从事过相关研究的人会简单而草率地质疑它呢?
这一点都不稀奇。去上网查查就会看到,历史上取缔中医中药的说法,打从上世纪20年代之后就频频出现,除了利益集团的背后作怪之外,最重要的是中国医界对中医诊法、疗法、文化严重缺乏自信。尤其是过去很长时间,西医掌控医药管理,由于见识所限,他们曾严苛压制中医,甚至在改革开放之后,还曾多次出现过取缔中医的声音。好在,中医在中国民众当中有着深厚的认识和认同基础,近年来中医中药也获得了应有的地位,才使中医中药研究有了较大的进展。
客观地说,相较于西医诊疗的直接明了,一般人对中医诊疗的阴阳五行、表里寒热等辩症方式确实存在理解障碍。而且,中医中药很难用西医方式解释病症和疗效,比如抑菌、抗病毒等等,一旦使用则会引发质疑,可不用这样的解释,又如何让社会公众更好理解?这是中西医结合的一个大麻烦,尤其是让西医理解中医的一大障碍。
但不管差异多大,理解多难,都不该成为干扰中西医联合抗击疫情的理由。2月4日,来自科技部的消息称:目前已经发现磷酸氯喹、法匹拉韦以及中成药中一批具有抗病毒活性的上市药物。这是个大好消息,但比这更好的消息是:2月6日,武汉23名新冠肺炎患者经过中西医结合治疗康复出院,这是疫情发生以来出院人数最多的一次。其中,湖北省中西医结合医院18名、武汉市中医医院5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