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县城防疫笔记:200个口罩也不能让我安心

日期:01-26
疫情

原标题:我的县城防疫笔记:200个口罩也不能让我安心

桐柏县中心医院作者供图

桐柏县中心医院作者供图

作者李强

这次肺炎疫情爆发后,我在老家陆续出现了一些这场疫情中经常被提及的症状。

我的老家是河南省南阳市桐柏县,离武汉仅200多公里。2020年1月23日,农历猪年腊月二十九,我开始干咳、乏力、发烧、头疼。

一个上午,我测量了两次体温,分别是36.5℃、36.8℃。不发烧。心放下了。吃完早饭,我去小诊所开了点治咳嗽的药。

这个诊所的医生看上去并未太在乎肺炎疫情,诊所里坐着五六个输液的,都没戴口罩,医生也没戴口罩。我问他为什么不戴,他说这里人很熟,没什么从武汉回来的。

从这个医生处我得知,县里已经下发通知,凡是发现发热病人,一律移送桐柏县中心医院定点收治。桐柏县中心医院是河南省公布的130家县级定点医院之一,也是桐柏县唯一的一家,通知下发后,县里只有此处收治发热病人。

不发烧,让我打消了自己感染新型冠状病毒的顾虑,但上午一篇新闻报道让我再次慌张起来——有病例从发病到死亡,没有发过烧。

我吃饭时离家人远远的,我开始憎恨自己为什么过年要跑回来,增加家人被传染的风险。虽然从北京回来之前,我就一直戴着口罩,也要求家人都买口罩戴上,但还是很担心。

我午饭后去县城买对联,发现街上戴口罩的人明显比一天前多,但看起来也不超过两成,且大多数都是年轻人。父母爷奶那一辈人戴口罩的很少。

高中同学群里不少人在埋怨父母对此次疫情的不在乎,“感觉就我着急。”一个同学说:“一大早给我妈打电话还没事没事,‘跟非典比不了’。”有同学“威逼利诱”,父母才勉强戴上口罩。

但在这个拥有40多万人口的河南小县城,面临着另一个与口罩有关的问题——药店里买不到N95口罩,普通医用口罩价格上涨,且在钟南山确认病毒存在“人传人”之后两天便货源紧缺,至今仍然有一批人没买到口罩,大量“不合规”口罩戴在老百姓脸上。

1月21日回来那天下午,我就去一家药店买了200个一次性的医用口罩,并未有“医用外科口罩”的字样。父亲在我回来之前也买了20个“一次性使用医用口罩”,有同学说她买的也是这个。但这个标准的口罩适用范围是:不存在体液和喷溅风险的普通医疗环境下的卫生护理。

在这个小城,很难买到医用外科口罩。一个连锁药店的工作人员说,他们近几日卖出十多万个“一次性医用口罩”。于是我只好选择戴两层普通医用口罩,又在网上网购了一些N95口罩。回乡下时即便路上没什么人,我也戴着,和家人保持距离。

又一个信号出现了——路上开始感到乏力,腿脚发酸,有些疲惫。发热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期间我非常纠结要不要去县里的定点医院检查。我想去查明白,别把病毒带回村,但又担心如果只是流感,在定点医院感染风险比一般的地方要高。朋友也劝我“没发烧,最好别去医院。”我决定先回乡下,到乡下后在家“自我隔离”。

然而回到老家后,我又量了一下体温,37.7℃。我慌了。再量一次,结果仍然高。这个时候我只好选择去医院检查。我一个人去的,想着如果隔离就隔离吧。去医院的路上,父亲打电话劝我检查完赶紧回来,要过年了。我说查出来就隔离,不回家过年了,你们过你们的不用管我。

1月23日下午,县中心医院人不多,从这里走出来的人几乎都戴着口罩。问发热门诊在哪里时,医院咨询处的姑娘先是警惕地询问我基本症状,并问我是否有武汉旅居史。

我是此前曾去东莞出差,1月19日坐汽车前往广州,1月20日从广州飞回北京。回北京后我并未接触从武汉回京的人,1月21日凌晨从北京西站出发,乘高铁到信阳东站,再从信阳坐汽车回到桐柏。

除了在高铁上吃苹果把口罩摘了,其他时间都戴着,连睡觉都戴着。所以如果真的感染上,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咨询处的姑娘说,当天的发热病人,在急诊室收治。并说这两天前来看发热门诊的人有很多,至于多少她也不知道。只是在我前去办就诊卡的两分钟内,就有一个女孩儿向咨询处报备自己是从武汉回来,最近有发热的情况。

办就诊卡窗口的工作人员只佩戴了口罩,并未戴手套。一个前来办卡的男人感到恐惧,一位工作人员试图消除他的恐惧:“人家隔离起来了。发现(疑似)就隔离起来了。”

在急诊室,两位医生坐在电脑前接诊发热病人。这两位医生时常被病患围着,但他们的防护非常简单,只戴了两层口罩,且并非N95口罩,同时未穿防护服,未戴护目镜,未戴手套。

桐柏县中心医院接诊发热病人的医生作者供图

桐柏县中心医院接诊发热病人的医生作者供图

医生把我的症状问了一遍之后,说“因为这次(肺炎)发病其实跟咱普通的感冒很相似。最近又有流感。目前给咱的治疗方案,要做五项检查。这就是做一个初筛。”

我决定做了这五项检查,费用400多元。五项检查包括:胸部CT、血常规检测、咽拭子检测、流感病毒A、B检测、CPR。整个检查过程中,并未使用传说中的最新的测试盒。

“如果(病情)确实有异常,咱就要上报。”那位医生说,“这几天来检查的人有60多个,咱桐柏暂时没有确诊病例,都是疑似病例,处于观察阶段。”(截止1月24日情况——编者注)

胸部CT一分钟搞定,CT室的医生穿的看上去不是防护服,更像是专用的防辐射服。然后我在采血处抽了两管血,采集了咽拭子标本。等了一个小时,我拿到了所有的检测报告。

在等待血常规检查结果的时候,诊室来了一个拿到CT报告单的19岁男生,他的CT报告结果显示:左肺下叶磨玻璃样结节影,右肺中叶胸膜下小结节。这时候,诊室里聚集着五六个等待让医生看CT结果的,没人排队,也有人还没戴口罩,包括小孩子。

我跟医护人员说,建议大家门外排队等候,防止交叉感染。但没人听,大家仍然围着医生,咳嗽声偶尔传来,没人与医生之外的人说话。我喊了两嗓子,只有一个年轻姑娘走出来。我担心那个胸片结果异常的男生携带病毒,便离开了,也正好去楼上取血常规等检测结果。

在抽血处,一位年轻的医护人员正在抽血,她戴了两层蓝色口罩。我第一次注意到她的时候,她在诊室值班,跟一位医年纪更大的医护人员说,她出现了发烧症状,问会不会感染了那种病毒。年纪大些的医护人员安慰她,“不会的。”

拿到血常规等检测结果后,我下楼找医生,五项检测中,血常规有部分指标异常,比如淋巴细胞百分比偏低,血红蛋白浓度偏高。医生说这个特征可能符合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特征。

我上午刚吃过小诊所开的治疗咳嗽的药。由于不知道是什么药,医生也无法判断这个异常是否是药物引起的。

但我的胸部CT结果显示未见明显异常,CPR无异常,流感病毒AB检测显示阴性。医生综合考虑,排除了我感染新型冠状病毒的可能,也并非流感,“可能是炎症大”,于是他给我开了些药让吃3天,继续观察。听到这话,我的心终于稳住了,但仍然有所顾虑。

我准备离开的时候,来了一男一女。女人有点儿咳嗽,但不发烧,男人身体无异常,他们俩转车回家时在汉口火车站待了约20分钟。他们有些担心,所以来医院问问要不要检查一下,但他们俩都没戴口罩。

“武汉回来的太多了。”一个在县里其他医院工作的朋友有些无奈:“都不怕传给自己一家。不回家是最明智的选择。”

“其实信阳和咱们(南阳)这儿的危险程度不亚于武汉周边卫星城。我看到发烧病号都发毛。”前几天他值一个夜班,一个发热病患的家属来他所在的科室开药,那个病患是从武汉回来的。那时,我这位朋友的防护很简单——戴了两层医用外科口罩,没有N95口罩,更没有防护服。

离开医院后,我没回乡下,在城里自我隔离了一夜,不知道有没有用。大年三十,我还是回家了,吃了药之后感觉身体有所恢复。但体温不太稳定,不吃药就往上升,最高到38.5℃。

以上,我只是把1月23日的所见所闻如实记录下来。我们关心武汉,但如今全国只剩下西藏尚未出现疑似/确诊病例。

所以,不要把目光只盯着武汉,还有你家乡的小城和那里的定点医院。那里往往更容易被忽视,那里的人们往往无法意识到疫情的严重性和病毒的可怕。

1月24日,南阳市启了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一级响应。我量了体温,又回到了38.5℃,赶紧吃了一颗退烧药。

中青报征集属于你的武汉日志

将来回头再看,这一定是个难忘的中国新年。

因为新型肺炎,许多家庭无法团圆。肺炎数据地图的每次刷新都令人揪心。我们和千万武汉人在一起,这不只是一句安慰,因为没有人能够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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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们追求,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我们相信,尽可能分享有关此次疫情的事实,对他人就是一种安慰剂,能够帮助社会共克时艰。

无法团圆,但可聚心聚力。肺炎能将我们隔离,但汉字自有力量,将我们连在一起。

鲁迅先生说过:“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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