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范正利:“我家门口那条路”,以及其他
“我出生在山东泰安。这是一个有着一座大山的小城。泰山关照着我的生命和生命的意义――无论我在何处。所以更多的时候,我知道我在哪里,是因为我知道我在这里。”当年,我很欣赏刘凝这种介绍自己和我们家乡的方式。2005年11月,我为《文化月刊》所作《走近美丽的女主播》,评介上海电视台知名主持人刘凝及其新著。其时,经由家乡那条铁路,我和她已然分赴京沪线的两端:一个在北京,一个在上海。
泰山言其大,是世界文化与自然双重遗产、世界地质公园,更是中华民族精神的象征;泰安言其小,似乎一座城只能容得下一座山,然则“泰山安,四海皆安”,如此,足矣。我在泰山脚下一所大学校园长大,儿时的记忆中有两种声音挥之不去——清晨的军号声,深夜的汽笛声。
在学院北侧,与校园一墙之隔是解放军54882部队(即67军200师598团)。打我记事起,每一个清晨都能听到军号声,之后是解放军叔叔跑操的口号声。一个跟我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后来移民美国,就一度很怀念家乡的军号声,她说解放军给过自己生命中最准时最贴心的“Morning call”。据说,200师后来精简为摩步旅,划拨给济南军区的26集团军,直至2003年撤消建制。而军号声声,早已埋藏在我的记忆最深处!
学院正南方,直线距离千米许便是京沪铁路泰山站。开通于1968年的京沪线是国家铁路网中贯通南北的大动脉,连接了中国最大的两座城市,也因此成为中国最繁忙的铁路干线之一。泰山站(原泰安老火车站)的历史更为久远;1908年,德国人开始修筑津浦铁路北段,泰安火车站则于次年完工,一座德式建筑从此矗立在泰山脚下。在我的童年旧梦中,火车的汽笛声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存在。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汽笛声忽的划过星空——清远、幽长,且余音久久不绝。
余光中说,“记忆像铁轨一样长”。我已经忘记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踏上泰山站开往远方的列车,但永远记得汽笛声响起的刹那间泪流满面。“去什么地方呢?这么晚了,美丽的火车,孤独的火车?凄苦是你汽笛的声音,令人记起了很多事情。”这是土耳其著名诗人贾希特·塔朗吉(Cahit Sitki Taranci)的作品,也是余光中最喜欢的一首有关火车的诗歌。当然,蒸汽机车早已不见,“站在今日画了黄线的整洁月台上,总觉得少了一点什么,直到记起了从前那一声汽笛长啸。”
2008年4月18日,京沪高速铁路正式开工,泰安站亦于同年启动建设。2011年6月30日,京沪高铁开通运营,南来北往的旅客可以像乘坐京沪线一样,从那座举世闻名的大山脚下穿过。自不必说,也会有无量多的人选择将这里作为旅行目的地。尽可以如李白,“凭崖览八极,目尽长空闲”;尽可以如杜甫,“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泰山泰安,山城一体,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爬山就像晨练一样寻常,或者说晨练就是爬山。生于斯,长于斯,我攀上泰山极顶却只有一次。究其因,大抵是觉得自己原本属于泰山,而回归又是一件极简单的事情。殊不知,有些事情或许终其一生也只做一次,甚至再也没有机会去做一次!
学院门前那条路名为“文化路”——作为历史文化名城,泰安曾以高等学府林立而著称,在国内同等规模的城市中当属罕见,或底蕴深厚使然。小时候,我是从大门口那块由郭沫若题写的校匾开始识字的,而后将一所所院校的牌子一路认下去。如今,我曾经就读的文化路小学,已经完全没有当年的影子。好在街道两侧的树木依然,只是少年时代的法桐树早已亭亭如盖,而每当国槐落英匝地则灿灿如金,仍是我喜欢的样子。
黑漆的大门,火红的灯笼,白色的照壁。这是我家百年老宅院,位于泰安城南高新区。门前老街曾是泰安古城通往大汶口古镇的必经之路,由此向南15公里便是著名的“大汶口文化”发祥地。北京-台北高速公路与老宅院擦身而过,此间按双向八车道高速公路技术标准推进的改扩建工程让老宅院不得不面临拆迁!
祖父是古建专家,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工作在十三朝古都西安,退休回到家乡的当年即逝。父亲退休后,则回到老宅院生活过很长一段时期,这里的角角落落始终是老人家生前的摆设,但儿女们今后永远都不会看到了。在老宅院里,这棵枣树生长了大约一个世纪,那棵香椿生长了大约一个甲子。甚至很多花草也超过了五十岁,诸如月季、竹子,都是父亲年轻时亲手所植。我一直在想,当它们被连根拔起的时候,我的根还会在吗!?
故土百年,老宅院门口那条路发生过太多的送别故事。而这样的故事,在这个世界上随处随地无时无刻地发生。仍然借用塔朗吉的诗句,“去吧,但愿你一路平安,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范正利)
(注:“我家门口那条路”系交通运输部主办的主题活动,本文是《人民交通》杂志2019年12月号卷首语)
(责任编辑:张凤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