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整改一年,海淀黄庄不变的疯狂
新京报记者高杨摄
新京报讯(记者高杨)以中关村大街、海淀南路、知春路交汇的十字路口为中心,方圆500米范围内,疏密不一地分布着上百家教培机构,海淀文化艺术大厦、银网中心和理想大厦尤为集中。从留学考试、学科培训到编程艺术,这里的培训机构提供的服务几乎涵盖了K12阶段学生所有类别。
启德、新东方、学而思、高思等机构赫然在列,与不远处的北大附中、清华附中、人大附中等名校比邻而居。超时教学、超前教学,老师无资格证……是“疯狂的黄庄”曾经的特质。2018年10月,“教育圣地”海淀黄庄开启了全面整改。
时隔一年后,小作坊式培训机构变少了,大机构将有关规定贴在了门口。但在一些楼宇内,没有名字的小机构依旧存在,晚上9点多仍在教学。
看起来,黄庄的疯狂似乎有所减弱,机构合规程度明显加强。但是,在黄庄快餐店里排着长队的家长,十字路口背着书包行色匆匆的学生,仿佛在述说着这场变化背后,不变的疯狂。
个别机构仍在超时培训
入秋的北京在夜晚已有寒意,理想大厦的楼道门打开时,有冷风灌进来。已经是晚上9点多,理想大厦13层,讲解“奇函数、偶函数”的声音从一家机构里传来。
察觉到有人进门后,王老师(化名)匆匆地从毛玻璃隔成的教室出来,警惕地问:“你是挨着一层一层地找到我们这的吗?”
记者以家长身份询问该机构是否提供低年级的数学培训,王老师表示不清楚,“我的同事们(教什么)我也不清楚……我刚才不是在工作。”
王老师拿起桌上的教材,表示如果想咨询,可以扫描教材上的二维码。记者注意到,那些教材封皮上写着“数学”“地理”“政治”,并有“北京考生专用版”的字样。
在该培训机构内,记者看到了张贴在墙上的营业执照,办学许可证及教师资格证号则未在显眼位置公示。
一直在前台等待着,在记者离开后,王老师立刻关上了大门。
之后,根据王老师所示教材上的二维码,记者以家长身份联系到了同一机构的另一位老师李峰(化名)。他介绍,该机构教授高中数学、地理、历史等科目,所有的老师都具有教师资格证,“他们都是老教师,很多是清北的。”李峰又很快解释,“不是清北学校的老师,是毕业于清北。国家规定学校老师不能在课外机构做培训。”
当记者提出希望提前看一看培训老师的教师资格证时,李峰展示了他手机上的教师资格证照片,并称,“其他老师都拿在自己手里,(教师资格证)在家长缴费报名时会给予展示。”对于有无办学许可的疑问,截至发稿,李峰并未回复记者。
根据2018年8月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关于规范校外培训机构发展的意见》(简称《意见》),校外培训机构培训结束时间不得晚于20:30。校外培训机构须经县级教育部门审批取得办学许可证后,再按所属类型到相关部门申领登记证书或营业执照。
“必须有符合安全条件的固定场所,同一培训时段内生均面积不低于3平方米。”这是《意见》规定中对于校外培训机构场所的要求。而这也成为不少培训机构能否取得资质的关卡。
一位线下培训机构从业者王建(化名)告诉记者,如果设施面积和消防条件能够到位,办理办学许可证可能只是时间问题。王建所在的培训机构从事K12阶段的学科培训,校区主要分布在北京以外的城市,“北京据说办理没那么顺利,可能有意识地限制数额,对条件要求比较严格。”
2018年9月,教育部办公厅曾下发《关于切实做好校外培训机构专项治理整改工作的通知》,要求培训机构应将教师的姓名、照片、任教班次及教师资格证号在其网站及培训场所显著位置予以公示。
新京报记者高杨摄
“不提供奥数培训”
除了占据至少5层的高思,高达20层的理想大厦里分布着民居与各类小型培训机构。许多机构没有在门外张贴机构名称,大门样式与民居无异。楼下的保安告诉新京报记者,“培训机构已经少了许多,去年冬天很多机构都搬走了。”
2018年12月13日,北京市教委副巡视员冯洪荣通报了北京市校外培训机构专项治理情况。通过第一阶段排查,全市共排查出校外培训机构12681家,其中存在问题的有7557家。截至通报期已经整改培训机构7079家,整改进度达到93.67%。
“小培训机构数量的下降是必然的。”线下培训机构从业者王建表示,“如果培训机构面积过不了关,想注册教学资质是基本没有可能。能明显感觉到贴小广告那种培训机构少了,这种情况在北京以外的其他城市也是一样,家长、同行一举报,小作坊式机构经不起查,就没有生存空间了。”
晚上8:28,银网中心高思的教室外坐满了家长,他们埋头看着手机,不时向教室里张望。“还有两分钟,孩子就下课了,”一位站在教室窗户处的家长告诉新京报记者,他是家里负责接孩子的那一个,已经习惯了在教室外等孩子下课。
在高思的前台咨询处,墙壁上张贴着营业许可证、教委行政许可证、下课时间公示、收费时长公示、校区安全工作展示等等各类大大小小的文件。其中,一份日期为2019年7月10日的课程教材备案审查意见反馈表,对课程和教材审核结果进行了公示。
“小学语文,全部通过;初中语文,通过……”记者注意到,化学课程一项显示审核意见未通过,原因为初三暑期超前教学。在反馈表底部,审核备注称,“本次备案中标注的年级,审核标准认定为:1.暑期为未进入新年级的老生;2.秋季为进入新年级的新生;3.暑期教授课内未学到的新学期知识为超前教学。”
高思客服人员告诉记者,目前不提供跨年级的拓展教学,同时也不提供奥数培训,课程不超出学校所教范围。
“我们的班课收费时长不超过3个月,一对一不超过60个小时。”“不建议给孩子报提前学习的班,孩子可能跟不上”……记者走访了银网中心、理想大厦、海淀艺术文化大厦,多家培训机构给出了类似的回答,且在前台张贴了各类相关许可证与公示,并对教师资格证进行了展示。
接孩子从学而思出来的王然(化名)告诉记者,“现在没有提前学这一说了,主要是知识点难度不一样。我们家女儿读二年级,有一些读三年级的孩子跟她在同一个培训班级里。”
避开下课后蜂拥而出的学生与家长,王然给出了他的建议,“如果家里孩子小的话,我建议早点来读(培训班)。越早越好。”
新京报记者高杨摄
谁还在“疯狂”
中午十二点半,与海淀黄庄地铁站D出口紧邻的麦当劳里,长长的队伍从取餐台排到了门口。他们中有穿着“人大附中”校服字样的学生,也有在附近陪着孩子上培训班的家长。一些家长是穿过十字路口过来买餐的,在十字路口另一头,银网中心对面的吉野家,早已经坐满了家长与学生。
考试成绩、学科分数、别人家的孩子,是家长们与身边的孩子谈论的共同话题。他们不是在单方面操心,因为在这场与学习有关的“大战”里,身为“主角”的学生已早早懂事起来,他们认识到了,同一个班级的学生,即是升学路上的对手。一位母亲询问考试难度时,身旁的学生打断了她,“我觉得不难,我考试一定能超过XXX。”
晚上八点半,海淀黄庄10号线的地铁上明显变得拥堵。家长带着学生登上地铁,又在不同的站点下去。
某种程度上,通往海淀黄庄的地铁4号线与10号线,见证了学生与家长们花费在培训班上的时间,也承载着他们对于升学的期望。而这两条地铁线,以及海淀黄庄的写字楼里展示出来的,仅仅是课外培训市场的“冰山一角”。
在海淀从事租房中介工作的刘盛(化名)告诉记者,“去年许多培训机构被查,但有些也查不到。有些老师自己租个房子,在家给学生培训,也没有办法。有时候老师不想培训,家长还一起出钱请老师来教学生。”
“但他们其实是不合规的,不怕被查吗?”面对记者的问题,刘盛表示,“查了又能怎么样,学生跟家长都希望老师补课。老师就说自己是学校班主任,在给孩子补课,家长也不会说老师收了钱,反而会维护老师。”
整顿大幕拉开一年后的海淀黄庄,依然影射着家长对于升学梦的“疯狂”理想。而它,其实并不能算一个能完全满足家长们的地方。
在人大附中读五年级的小宇(化名)每周三下午都会来海淀黄庄的新东方学校学习,他习惯了下课后自己乘电梯下楼,爸爸在一楼等他。小宇告诉新京报记者,他们班很多同学都在上课外补习班,一部分同学跟他一样去线下学校,一部分同学则读的是线上。
与学生培训一样,自线下延伸,线上也是家长们交流教育心得的地方。“学校讲的太简单了,老师到了二三年级都是讲拔高题……基本上(学生)一年级就上课外班了,”教育博主小晖(化名)晒出了与朋友的对话,以及朋友孩子在海淀某家培训机构的题目照片。“看完你的分享,果断寒假给孩子报名去,谢谢。”一位网友评论道。
谈起为什么给孩子报培训班的原因,一位家长给出了“标准”的回答,“别人家的孩子都在学,你能不学吗?”
新京报记者高杨编辑潘灿校对卢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