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坚持一贯的反抒情,侯莹的《光》让肢体回到本真状态
9月15日,著名舞蹈家侯莹在曜空间发布了一部与超越剧场空间有关的作品——《光》。因为这类作品抛弃了传统剧场形式,所以我们基本看不到频繁的换场,整个空间都空荡荡的,一如宇宙,只有时间、空间和光,以及不朽的人类。
当侯莹在她的舞蹈新作《光》之中出场时,很多人觉得她像一位女祭师,光头,双足赤裸,在落日熔金一样的光影中若隐若现,神祗一样的存在。她那大理石一样的目光没有一丝对人类的悲悯,仿佛人类开始于世界之初,还未学会爱,也未学会恨,那时黑暗还未抵达人类的心灵,除了光就是光。
《光》剧照,像祭师一样的侯莹。
《光》和她的另一部作品《涂图》的主题一样,都是以诗化的现代舞蹈语言探讨宇宙哲学。但与之相比,《光》的世界没有那么荒诞,平和、理性了很多。虽然侯莹的出场像个揭示世界起源秘密的女祭师,但整个作品中她没有用任何宗教元素,这完全属于她自己的宇宙哲学——人类仍处于世界之初,只有纯粹的运动着的身体,既不感性,也不理性,融于天地,见于光影,与万物同行。在那里,人类就是抵达世界终局的那趟旅程,那段生命的轨迹。人,无始无终地往前行走着,无喜无悲。然而那些张扬的、饱满的、稚嫩的、热血沸腾的舞蹈中的年轻肢体却充满了生命的力量,那是生命的乐章,并不悲观,也不荒诞。
与林怀民的《流浪歌之歌》里的行走不同,在林怀民的世界里,人是艰实大地上的流浪者,黄金稻米是大地母亲的馈赠,是以佛性的方式对人类苦难的悲悯与关怀。侯莹的《光》里,人类虽然也无始无终地行走着,但他们并不是流浪者,也没有坚实的大地,你甚至可以认为,就像科幻世界里一样,那些舞者行走的地方根本不是地球。那一团团光影,那出现在光中的一条条白色的无始无终的道路,更像是在银河中任意一个星球上。那光从舞台的四处照射进去,它既不是太阳光芒的象征,也不是月亮之光的象征,但它繁复、多层次,变幻莫测,使整个世界宁静而神圣,人类就在那样的世界里留下一道道生命轨迹。
《光》剧照,光影运用巧妙。
在《光》里,侯莹一如既往地摒弃掉感性的情感抒发,坚持一贯的反抒情,让肢体回到一种本真的状态。每个舞者在舞蹈运动中看上去动作极其简单,就像是婴幼儿在蹒跚学步,每一步都那么稚气、笨拙。而事实上,整个舞蹈运动技巧并非看上去那么简单,舞者在舞蹈中每一组动作的完成,他们身体里都有两股相反方向的力量在拉扯、对抗,伸展的四肢在空间很难找到重心平衡,很难站稳脚。
在那段双人舞中,两个舞者的身体像海滩上两片浪花一样贴伏一起,推倒、起伏、翻起,不断地涌动;三人舞里,当一个舞者托举起另一个,所用的并不是手,而是身体。这些动作的完成都需要舞蹈运动中的力学技巧,没有任何炫技,简单、直接。这是侯莹近年在舞蹈运动上所追求的理念:摒弃所有舞蹈运动中花里胡哨、多余的动作,力求舞蹈像麦克斯韦的方程式一样,简单而深刻。
侯莹近年很多作品都不是在剧场演出,而是在美术馆、商场、街头、广场等地发布,然而,演出的场地不管在何处,侯莹的舞蹈依然有她独有的风格气质。这是因为她的舞蹈在气质上依然承袭于西方的芭蕾。在这一点上,她和现代舞蹈家沈伟在舞蹈气质上追求的方向一致,但沈伟的舞蹈气质除了承袭芭蕾气质,还有中国戏曲气韵——当然这也因沈伟的作品而异,2011年沈伟在美国军械库发布的作品《合与分》,舞蹈气质上完全摈弃了他过往作品中的戏曲气韵。
《光》剧照,侯莹。
侯莹早年是沈伟的舞者,一度担任他的排练总监,对他的舞蹈运动技巧再熟悉不过,但当她离开纽约沈伟舞蹈团后,便反了她的这位老师的舞蹈运动原理,摒弃掉戏曲气韵,代之中国武术的运动原理,使整个舞蹈中糅合的东、西方气质更空灵、脱俗。
当国内观众还停留在皮娜·鲍什的“我跳舞,因为我悲伤”的小资情怀时,2009年旅美归来的侯莹在发布的新作《涂图》里,舞者没有一丝情感抒发,既不悲伤,也不欢乐,只有空气的气质,观众都看得目瞪口呆。从此,她以反抒情的舞蹈运动技巧在国内舞台登场,摒弃古典舞中的浪漫与激情,公然反对皮娜·鲍什舞蹈里的悲伤抒情。
她被冠以“舞蹈界的卡夫卡”,她探讨的人的精神都是一座座孤岛,舞者的气质荒诞、空灵,的确像是从卡夫卡的小说世界里走出来的。她强调现代舞蹈运动本身就有丰富的音乐节奏,因而摒弃了现代舞对音乐、戏剧、文学故事氛围的依赖性。侯氏的这种舞蹈运动原理事实上承袭于莫斯·坎宁汉和威廉·弗塞斯两位现代舞大师,擅长以肢体运动对空间进行几何性的切割,其舞蹈重心都不在身体上,而是由四肢延伸向空间与时间。因而,你总是觉得,再也没有谁能像侯莹一样擅长以舞蹈表达空间与时间的关系。
随着近几年一直在不同环境空间中发布作品,侯莹已经形成了自己的空间语言。而《光》中,让侯莹舞蹈的这一特点发挥得更加淋漓尽致。
□曹语凡(作家)
新京报编辑吴龙珍校对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