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岁幼童遭虐打两个多小时后 死在儿童乐园滑梯旁

日期:07-28
男友

原标题:失守的童年|西安两岁幼童之死

第一次被打时,郭燕说自己虽然也害怕,但她认为自己有错在先,“我把他的微信、电话拉黑了,他竟然气成那样子,证明他心里还是把我放在很重要的(位置)。”加回微信,把刘正才哄睡之后,她没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遇害的男童汤圆。受访者供图

遇害的男童汤圆。受访者供图

文|新京报记者张惠兰

一夜之间,郭燕失去了两个最亲密的人。

6月24日深夜,她年仅2岁4个月的儿子汤圆,在遭受了两个多小时的虐打后,死在了小区儿童乐园的滑梯旁。而施暴者正是和她已有结婚计划的同居男友刘正才。

这场惨剧并非没有征兆。早在1年前,刘正才就不止一次打过郭燕,而在事发前几个月,二人更是因为各种生活琐事多次发生口角,汤圆常被殃及。

他们是一对不被看好的恋人,性格差异大,经济窘迫,被郭燕父亲称作“过一天算一天的夫妻”。刘正才几次动手后,朋友劝过郭燕分手,但这个曾被前男友抛弃、极度渴望一个完整家庭的女人终究还是选择忍耐。

7月9日,西安市未央区人民检察院对刘正才以涉嫌故意杀人罪批准逮捕。汤圆的骨灰也被送回了郭燕的陕西山阳老家。

炎炎七月,这个位于西安凤城一路的小区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儿童乐园的滑梯上,孩子笑闹着爬上爬下,大人们或许还不忍心告诉他们,这个见证了孩子们最多欢笑的地方,在不久前刚刚发生了一场死亡。

一夜梦魇

6月24日,21点52分。

在家中的郭燕接到了刘正才的电话。“你到底在哪里?是不是不想要你的店了?”啪!电话挂断。

刘正才口中的店是郭燕和人合伙经营的汗蒸馆,在小区另一栋楼的二层,晚上打烊后,有员工住在店里。

这个白天,两人发生过争吵,刘正才气冲冲地离开家,显然怒气仍未消散。电话挂断后,郭燕怕刘正才会去砸店,战战兢兢地把已经睡着的汤圆抱到房间里,赶紧给刘正才回电话。

22点08分。电话接通了,没人说话,紧接着,房门敲响。

迎面是一股酒气和一张怒不可遏的脸,刘正才摔门冲进来对郭燕和汤圆施暴,接下来,是不忍用文字描述的两小时,趁着刘正才去厨房寻找施暴工具的间隙,郭燕抱起汤圆就往门外跑,但未及逃脱,又被拽住头发拖进门里。

或许光是殴打还不够解气,刘正才又提出和郭燕一起出门去砸汗蒸馆,并要求带着汤圆一起。

郭燕记得,三人出了电梯后,迎面来了一个男人,也许是邻居,但她不认识。郭燕不敢喊救命,只好用惊恐的眼神盯着他。当时汤圆的头已经“肿得不像样子”,郭燕的脸上也多处受伤,然而,男人只是疑惑地看了他们一会儿,什么也没说,进了电梯。

事实上,早在房间殴打的过程中,一墙之隔的邻居就听到了动静。这户人家的女儿后来告诉新京报记者,出事后的第二天有警察来家里问话,她的爸爸承认当晚听到了吵架、砸东西的声音。之所以没有出门询问,女孩儿低声说,也许是爸爸“害怕惹事情”。

无助的郭燕只能随着刘正才继续往外走。不过,刘正才并没有去汗蒸馆,而是拽着母子二人到了小区中央的儿童乐园。

深夜,这里空无一人。在滑梯旁,刘正才一把从郭燕怀里抢走汤圆,往地上一摔。郭燕跪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最后一口气没了”。

 6月30日,男童汤圆离世的小区滑梯旁。新京报记者张惠兰摄

6月30日,男童汤圆离世的小区滑梯旁。新京报记者张惠兰摄

隔了一段时间后,小区住户刘先生听到声音,下楼后,他看到“一个男的举着一个孩子说他是孩子的父亲,家里有小偷杀人了。”当时孩子已经没有任何声息。

紧接着,警察来了,救护车来了。汤圆很快被宣告死亡,刘正才被警察带走。

曾经的温柔

2017年的夏天,经朋友介绍,郭燕和刘正才相识。彼时,郭燕还未从上一段感情的阴霾中走出。

郭燕的父亲经商失败,母亲常年卧病在床,她早早担负起养家的重担。在上海学了四五年美容技术后,郭燕在2010年回了西安,30岁才第一次恋爱。

第一任男友待郭燕不好,说话刻薄,两人出去吃饭,男友总是“捡最便宜的吃”。得知郭燕家里的境况后,男友态度明显冷淡,郭燕意外怀孕后,男友决然和她分手。郭燕独自生下孩子,小名汤圆。

“我想着我已经有娃,想找一个人比较善良点的,喜欢娃的。”郭燕说,最开始刘正才很体贴,对郭燕母子二人都很舍得花钱,还帮忙一起带孩子,和孩子的生父“截然两个人”。

相处之初,郭燕对刘正才的身世所知不多。1989年,刘正才出生后就被抱养到福建莆田的一户经商人家做养子,不料,没过多久,这户人家有了自己的亲生孩子,就打算把刘正才送回去。是爷爷坚持把他留了下来,让他改认自己未嫁的残疾女儿做养母,并亲自抚养。

刘正才的前妻卢云告诉新京报记者,刘正才说自己“从小就是挨打的命”,小时候淘气,养母和奶奶不识字,为了管教他,总在门后放一根木条。

嫌疑人刘正才(化名)的朋友圈。新京报记者张惠兰摄

嫌疑人刘正才(化名)的朋友圈。新京报记者张惠兰摄

刘正才和爷爷的感情很好,不过,他小学毕业时,爷爷就去世了。没了爷爷的呵护,刘正才在这个经商家族里的地位变得尴尬。他初中就辍了学,后来在家族的厂子里做事时,地位还比不上家族雇佣的管理员,“说十句话不如人家说一句话”。

一位莆田老乡记得,刘正才有次和朋友喝酒,有人当众调侃他没有父亲,让他管自己叫爸爸。这激怒了刘正才,他当场大打出手,把人打伤。

和卢云结婚后,他们有了3个孩子。卢云回忆,刘正才表达爱意的方式非常笨拙,少有甜言蜜语,只有到了情人节,他才会送巧克力和鲜花,但从不会换样。他经常会问孩子们“爱不爱爸爸”,却从不会说一句“爸爸爱你”。

和郭燕在一起后,刘正才也经常让汤圆喊自己爸爸,奇怪的是,汤圆当着外人的面会喊,但在刘正才面前从来不喊,为此,刘正才常常生气。

不过,在最初的日子里,郭燕觉得刘正才让人“挑不出二话”,对自己和孩子体贴,对前妻的孩子也很照顾。每逢过节和换季,刘正才都会给孩子们买衣服、鞋子、玩具。

“家暴”

最初的甜蜜持续没多久,郭燕发现,刘正才越来越爱喝酒、越来越爱发脾气了。

郭燕回忆,去年4月,为了一件很小的事,她把刘正才的电话、微信都拉黑了。当时郭燕还住在汗蒸馆里,那天半夜,刘正才喝得烂醉,去店门口大叫、踹门。郭燕怕邻居抱怨,只好开了门。借着酒劲,刘正才把屋里的消毒柜和花盆砸翻在地,还钳住郭燕的脖子,质问她为什么要拉黑自己。

 6月30日,郭燕与人合伙经营的汗蒸馆。新京报记者张惠兰摄

6月30日,郭燕与人合伙经营的汗蒸馆。新京报记者张惠兰摄

没隔多久,5月的一天晚上,刘正才再度发作。

那天刘正才连喝几顿酒,和郭燕一起回家的路上,喝醉的刘正才忽然举起共享单车砸路边停着的轿车,郭燕吓得哭出来,刘正才转过来打她,“拽头发啊,踢啊踹啊,掐脖子,还往地上一摔。”郭燕记得,殴打持续了几分钟,直到她坐上出租车才逃走。这是郭燕第一次感到男友有如“恶魔”。

郭燕发现,这种变化和刘正才与家族关系的恶化、生意上的失意几乎同步发生。

和郭燕在一起之初,刘正才的生意刚刚遭遇惨败。卢云回忆,2015年以来,建材市场一直不太景气。2017年端午前后,也就是和郭燕在一起前,刘正才的三叔来了西安,发现钢管租赁厂亏损巨大,要求刘正才赔偿数十万的损失。

三叔刘天茂告诉新京报记者,当时他发现刘正才把价值几百万的材料偷偷卖了,家族和刘正才断绝了关系,并要求刘正才做个交代,否则不准回老家。

当年春节,刘正才带着郭燕回了莆田老家。郭燕记得,村庄里家家户户盖的都是豪华别墅,里头有电梯,装修得金碧辉煌。但刘正才没敢领着她去家里,只是“悄悄地在外面看了一会儿就走了”。

因为和家族的经济纠纷,刘正才一下子从莆田老乡眼中“做几百万上千万”生意的老板,跌落成了负债者。去年上旬,已经和郭燕在一起一年的刘正才还和卢云通过一次电话,卢云听见电话那头醉醺醺地说,“新开张的生意又赔了”。

分不了的手

郭燕不是没想过分手。

相处之初,郭燕就曾因为刘正才隐瞒有三个小孩,或是跟其他女人的暧昧关系而提过分手。但几乎每次都架不住对方喝醉酒、在门口苦苦哀求而复合。

第一次被打时,郭燕说自己虽然也害怕,但她认为自己有错在先,“我把他的微信、电话拉黑了,他竟然气成那样子,证明他心里还是把我放在很重要的(位置)。”加回微信,把刘正才哄睡之后,她没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第二次动手后,她的朋友、汗蒸馆合伙人靳欣接到了郭燕的求救电话:“说刘正才要杀她。”为此,她劝郭燕分手。郭燕也下定了决心。

这次,两人的确分了。

然而,5个月后,郭燕的母亲病危。当时她和刘正才的关系有所缓和,刘正才二话不说开车把她送回了家,此后忙前忙后,出钱又出力,“做得真是没话说”。

经历此事,未婚生子、常被老家人说闲话的郭燕又和刘正才复合了,家里也承认了这个“女婿”。

去年年底,从郭燕老家返回西安后,两人租了房子,正式同居。

同居之后,情况并未改善。因为汤圆不敢在刘正才面前叫爸爸,刘正才总让汤圆罚跪。白天照管汤圆的阿姨曾跟郭燕的合伙人靳欣说,汤圆的两个膝盖经常是青的。

几乎所有亲友都知道,汤圆怕刘正才。两人共同的朋友刘芳告诉记者,有时他们逗得汤圆正开心,刘正才一回来,汤圆就不敢动了,“让他站哪儿他站哪儿,让他跪哪儿他跪哪儿”。

刘芳纳闷的是,有时郭燕就在跟前,但也不管。郭燕解释,自己也曾劝阻,但并不起作用。事后,刘芳渐渐疏远了刘正才。

同居至事发的这半年,仅郭燕知道的,刘正才就打过汤圆两回。

3月的一天晚上,刘正才喝了酒回来,汤圆的疝气正好犯了,平时不敢在刘正才面前掉一滴泪的他,疼得厉害,忍不住哭出声来,刘正才嫌烦,踹了小孩两脚。

6月端午节当天,刘正才提议把郭燕、汤圆和汗蒸馆的店员带出去玩。刘正才下楼走得急,没拿充电线,郭燕让他自己上去取,但刘正才非得让汤圆陪着他一块儿。“回来我一看,娃下嘴唇这块都肿了,脸有点红。”

汤圆生前的照片。受访者供图

汤圆生前的照片。受访者供图

郭燕说,今年以来,刘正才每发一次火,都会威胁自己:“你敢给我找(别的男人),你不要你的店了,娃你也别想带走。”她也多次动过离开刘正才的念头,但隔天被他一哄,“就又忘了”。

郭燕的父亲郭焕仙说,自己早早就看出刘正才喜欢“打肿脸充胖子”,但女儿老说刘正才人不错,只是爱喝酒、脾气大。直到事发后,郭焕仙才知道刘正才多次对女儿动粗。

靳欣苦劝郭燕分手无果后,曾撂了句重话:“以后你跟他好了,他对你好更好,他对你不好,你也不要跟我讲。”

郭燕果真不再跟人主动提起:“你给别人说了,别人只是看笑话。”她犯起嘀咕:“是不是每一对夫妻都是这样子?”

“最后一根稻草”

郭燕怎么也想不到,刘正才是如何起了最后的杀心。

可能和房子有关。同居后不久,因不忍看到父亲郭焕仙一个人孤零零在老家,去年腊月,郭燕把父亲接来了西安,暂时和他们同住。郭燕和刘正才租的是个一室一厅,不足60平,郭燕把房子让给了父亲,自己领着刘正才住进了汗蒸馆。

她回忆,刘正才晚上总对她抱怨:“连自己的房子都住不上,还要住在这个地方。”

当时刘正才经济状况愈发不佳,被家族“划清界限”、没有稳定经济来源的他因还不起月供,不得不卖掉了分期付款买的车,后来干脆租了辆车开起了滴滴。早上5点多出门,晚上11点才能回来。

后来,为了给父亲让房,刘正才还和一起开车的朋友住过集装箱,诉苦说老有蚊子咬他们。

可能和钱有关。郭焕仙生病需要做手术,想到汤圆一直有疝气的毛病,郭燕就把汤圆也接过来做了手术。手术费由郭燕全额垫付。

郭燕记得,父亲在山阳做手术期间,刘正才提到,老家的孩子想买新凉鞋,他想给孩子寄点钱。他向郭燕借一千块钱,被郭燕拒绝。两人因此还起了争执。

郭燕后来向新京报记者解释,因为刘正才上个月才刚给孩子打过钱。

这期间,刘正才遇到了一件倒霉事儿。一个朋友告诉新京报记者,那几天,刘正才开滴滴出车时被交警扣了。另一位朋友说,是因为租期满了,刘正才把车交了回去。不过,无论是何原因,刘正才的经济来源又断了。

这些烦心事儿,刘正才很少和郭燕说。

前妻卢云说,刘正才不习惯直接表露情绪。哪怕身为妻子,她也要主动揣测丈夫的心思,“猜对了他就会跟你说”。同甘共苦几年后,她才可以觉察出相处时气氛的微妙变化。

而郭燕很少问刘正才的事情,“问多了就发火,所以我也不想问,我也不想知道。”

手术后的郭焕仙和郭燕一起回了西安。郭燕和刘正才只能住酒店。郭燕明显感到了刘正才的不满,他抱怨“自己有房子不住”,甚至威胁第二天就要把岳父赶走。但终究还是没有撕破脸皮,住了几天酒店,刘正才干脆又租了间450元一月的单间,一个人搬了进去。

6月24日上午,事发当天,刘正才买了一纸箱方便面、饼干、锅巴类的零食。郭焕仙祖孙出院后,郭燕的朋友们已经送了不少零食水果。她当着父亲的面,说了几次刘正才买来的是“垃圾食品”,说有的快过期了,让他拿走。刘正才有些不快。

刘正才提出拿一些郭燕前两天买的牛肉干送给朋友,但郭燕只许他拿一包。刘正才生气了,从冰箱拿出他前两天买的牛肉:“你看我一块都舍不得吃,从大南郊给你拿过来,你连个牛肉干都舍不得给我吃?”

当天中午,郭焕仙告诉刘正才,自己打算今天搬回此前住过的一个寺院。在头一天,他已经和女儿提过此事,当时郭燕劝他:“他刚租了房子你就要走,他肯定生气,那个火朝谁撒?”不过,怕自己住在这里影响两人感情,郭焕仙还是决定搬走。郭燕记得,听到岳父的话,刘正才气坏了,把脸撇到一边,“做出很无语的表情”,说了声“有事儿”就离开了家。

晚上,刘正才和几个朋友吃了饭,席间没有表现出异常。“朋友在一起,说东说西嘛”。

一位朋友回忆,那天晚饭近十点才散场,刘正才喝了一瓶白酒和几瓶啤酒。

酒精并没有让他忘却白天的不快。晚上10点多,到家后刘正才怒骂:“牛肉也不让我吃,我买的食品都是垃圾食品,这房子还是我的吗!我一天跟个要饭的一样,跟个哈巴狗一样,我在外面那么可怜,你们在家里都这么享福,今天你们必须死!”

随后,悲剧发生了。

7月9日,西安市未央区人民检察院对刘正才以涉嫌故意杀人罪批准逮捕。刘正才的大叔和三叔告诉新京报记者,他们不打算给已断绝关系的侄子请律师。

7月4日,去世10天后,郭燕和郭焕仙把汤圆的骨灰送回了山阳老家。孩子的生父就住在同一小区,事发后,未曾过问一句。

事发当天,卢云收到了快递,里面是刘正才买给孩子的六双童鞋,夏天穿的白鞋、透气鞋和凉鞋。

事发后,同在西安工作的堂弟郭帆(化名)赶到姐姐身边。郭帆也有个一岁多的儿子。听郭燕叙述完那晚的经过,他嚎啕大哭。他恨嫌犯的凶残,也怨姐姐的懦弱:“孩子今天的惨剧,直接凶手是那个男的,间接凶手其实是她。”

2岁4个月的汤圆,死于6月24日之时,还没有大名和户口。

(郭燕、刘正才、卢云、靳欣、卢芳、刘天茂、郭焕仙、阿亮为化名)

责任编辑:余鹏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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