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什么是新晃
古夜郎国究竟在什么地方,学界没有定论,民间更是众说纷纭。如果说,有谁手里掌握着权威答案,那肯定要数李白和王昌龄。李白曾被流放夜郎,但走到半路,就被皇帝赦免了。虽然没有真的到过夜郎,但他至少知道那地方极其偏远。所以,当他听说王昌龄被贬到夜郎以西的龙标之后,就愁得不行,给老哥们写了一首诗: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
争夺夜郎之名的,涉及到三四个省区的多个县市,其中,湖南新晃是最积极的。2003年,新晃县发起了一波强有力的攻势,通过省里给民政部打报告,要求恢复更名为“夜郎侗族自治县”,结果引起了轩然大波。贵州反弹最为激烈,省里专门开会协调,决定申报六枝特区更名夜郎县,但赫章县不服,径直上报了民政部。这个事情,后来不了了之。也就是在那一年,新晃一中的后勤人员邓世平被杀害、并被埋在了操场下面。
外界的人,很难理解新晃为什么那么渴望夜郎品牌。因为有夜郎自大这个成语,很多人都觉得,夜郎这个地名本身就带有贬义。其实不然。夜郎王之所以向汉朝的使者提问,“夜郎与汉谁大”,与其说是骄矜,不如说是因为地理阻隔导致的信息隔绝。人家诚心实意地发问,怎么就成了“自大”呢?新晃人习惯了处身之地的偏远,又耳濡目染夜郎文化的遗存,可能丝毫不觉得“夜郎”有什么不体面的地方。再加上当地资源匮乏、缺乏发展后劲,当然想要抱紧这个文旅招牌。就连“西门庆故里”都有好几个地方在抢,更何况夜郎呢?
有人查到,新晃一中打算修操场那年,新晃全县的地方级财政收入只有3386万元。修操场本来打算花80万元,但最后决算出了140万,毫无疑问,这个工程是当地的一块肥肉。黄炳松毫不迟疑地把这块肥肉塞进了外甥杜少平的嘴里,丝毫也不担心外界争议,那肯定是有底气的。这种底气不光来自盘根错节的县域政治谱系,更来自于优质教育资源自带的那种“权威”。在一个偏僻落后的小地方,县一中的校长绝对是说话算数的。
对举报者实施报复打击,这种事情哪里都发生过。但是,新晃操场埋尸事件,却透露了不一样的语码。按照同案者的供述,操场并不是杀害邓世平的第一现场,杜少平等人是专门把尸体搬到那里掩埋的。杜少平为什么不选择僻静之处抛尸、而要冒险制造第二现场呢?首先当然是不在乎有人目击,他确信他能搞定一切。这种极致的猖狂,不是一般的市井宵小可以望其项背的。但真正令人惊恐和愤慨的,是这个埋尸举动所隐含的潜台词:既然你盯着操场不放,那就让你死后也一直盯着操场吧。这里面既有清道夫的歹毒,又有目空一切的匪气。
上了一定年纪的人,多半都看过一部国产电视剧《乌龙山剿匪记》,但只有很少的人知道,电视剧中的大部分故事,都是以“晃县剿匪”的史实为蓝本创作的。剧中那个大反派田大榜,其原型就是晃县著名的悍匪头目姚大榜。晃县改名新晃之后,匪患已经平息。但是,深埋在地域文化中的那种特殊气质,是不是就烟消云散了呢?似乎很难作答。最近一些年,从群众的举报线索看,新晃的黑恶势力的确有抬头的倾向,似乎还很难根除。十多年前,新晃有个称霸一方的黑势力团伙,核心人物是戴荣、戴海林兄弟,他们在新晃城区及城郊一带“寻衅滋事、无恶不作、搅得人心惶惶”,后来终于被新晃警方打掉了。但过了没几年,化名“代荣”的戴荣团伙又开始开设赌场,引得民怨纷纷。虽然戴荣团伙在2014年被再次打掉,但开设赌场的现象并未断绝,去年仍然有人举报鱼市镇发生过赌场伤人的案件,而警方对此无所作为。
2014年,针对网上有人反映新晃境内存在规模较大赌场、很多人因此倾家荡产的情况,新晃县公安机关公开作答,一方面说警方对涉赌犯罪“露头即打、打准打狠”,另一方面又说,“参赌人员大部分为贵州人,少数为新晃、芷江有劣迹人员,嗜赌求财、自甘堕落,被公安机关打击多次仍不能自拔,并不是遵纪守法的老百姓”。这样的回复,虽然看起来正气凛然,但事实上却经不起推敲。难道因为参赌人员“嗜赌求财、自甘堕落”,他们就不值得被拯救了吗?
除了开设赌场这样的显性问题之外,新晃还有没有其它正在努力洗白的黑恶势力?杜少平从新晃一中操场赚得血腥的第一桶金之后,也开始做企业,但他未必就是新晃“转型”最成功的人。至少从网络上的举报和议论看,值得认真查但目前未必有人敢查的,还是大有人在。我知道中央扫黑除恶督导组前不久去过怀化,但如果还有“回头看”的话,真应该去一趟新晃。
操场埋尸案事发之后,有媒体致电原一中校长黄炳松,对方笃定地说,他正在买菜。这种自信天塌不下来的气概,自然是有积淀的。风暴来临之时,还能拎着篮子去买菜的,未必就只有黄炳松自己。他们的根深深扎在夜郎那片贫瘠的土壤里,他们什么没见过呢?但这一次,他们很可能错判了风暴的烈度。
这一次,新晃不在世界的尽头,它就在世界的中心。
(文/蔡方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