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法国的司法数字化改革
一场前所未有的“数字化”颠覆运动正在进行之中……
法国的司法数字化改革
施鹏鹏
2017年,法国著名的智库机构蒙田研究所发布了题为“进入数字化司法”的改革报告,提出了包括法律科技、在线纠纷解决、视频会议、协作平台、数据开放、司法预测、区块链等十二项司法数字化的改革举措,旨在通过前沿信息技术简化诉讼程序、提高诉讼效率,确立更符合现代需求的法律程序。报告引发了法国各界较为广泛的关注,因为数字化司法在世界范围内已成潮流。2017年10月6日,法国现任总理爱德华·菲利普及司法部部长尼科尔·贝卢贝正式将“司法数字化改革”列为五大司法改革项目之一,希望在5年内能建立起较完善的司法数字化公共服务平台。司法部日前制定的“司法改革方案(2018-2022年)”也将司法的数字化改革作为重要内容。
法国司法数字化改革内容
从已公布的决策文件看,法国的司法数字化改革涉及方方面面,内容繁杂,主要涉及如下五个方面:
(一)强化基础技术设施的建设。自2018年起,法国政府将持续投入5.3亿欧元以及新增230名专职技术人员以强化技术基础设施的建设。传统通讯将迁移至IP电话系统,现有网速将提升至3倍以上,2020年实现全网速度提升。所有法务人员将配备安全及高效的电话系统以及移动通信工具,并及时升级换代。司法行政部门之间将建立可安全、高效交流的信息平台,包括大型文档交流平台(可进行安全的电子文件传输,包括诉讼文书及挂号信回执)和视频会议设备。同时为方便诉讼当事人,政府将持续投入以开发在线预约工具、司法机构动态标牌以及检察院值班呼叫中心。
(二)升级司法应用程序。自2018年起,诉讼当事人单独接待处(SAUJ)网站将开通,支持在线立案,诉讼当事人随时可通过账号了解所涉诉讼的进展。当事人对于特定类型诉讼可以在线移交相关法院。刑事诉讼与少年司法信息系统应用链的功能将进一步升级,并推及适用于各级法院。刑事诉讼与少年司法信息系统应用链原先是法国高等法院所采用的一套司法应用程序,载有行政助理与书记员在司法程序中所记录的大量资料信息,包括民事诉讼登记、银行记录、被告人、证人、受害人以及民事诉讼当事人的详细资料、刑事诉讼中警察的侦查记录以及从预审到审判的全部信息。升级后,刑事诉讼与少年司法信息系统应用链将进一步优化功能,简化法院的诉讼程序,并向刑事受害者提供更多的信息。面向法官和检察官的刑事诉讼数字化程序也在开发之中。刑事诉讼数字化程序将实现信件收发链条全面数字化,取代原先的纸质办公,让诉讼程序更加流畅,法官和检察官可以实时查阅刑事案件记录。
(三)狱政管理的数字化。数字化拘留项目(NED)也是法国司法数字化改革的重要组成部分,旨在让狱政设施跟上信息时代的步伐。例如探监预订的数字化,罪犯家属可随时通过预订软件确立探监的时间及方式,而无须传统的现场预约。犯人劳役金发放也实现数字化,直接由系统按时自动转入犯人或家属的信用卡,设立接收人员身份识别系统,确保犯人的财产安全。数字化拘留项目也纳入了一些新型的矫正措施,改善服刑犯人的待遇。例如数字化的学习环境,允许犯人在监狱里通过信息系统参与国家教育发展中心或全国妇女事务中心合作设计的教育培训。“数字化食堂”,犯人可以用自己的钱订购巧克力、香烟、蛋糕等产品。狱政管理人员也可通过数字化拘留项目随时随地了解监狱管理的相关数据,可以随时随地实时监控监狱内的活动。
(四)犯罪记录公告全面数字化。2021年后,法国司法部将实现三大犯罪记录公告全面数字化。目前系统的“B3”版本已经可供公众查询。以往,南特省国家司法档案处每年要邮寄超过300万份的3号公告,主要是源自公民个人的申请。当下,75%的公告可通过在线申请,原先需要数天通过邮政渠道才能接收的答复,现在可即时获取。目前23万份公告已实现数字化。现任刑事案件与特赦事务长官雷米·海兹指出,邮资的费用每年可以节省100万欧元,南特的实体接待站即将关闭。
(五)司法系统官方网站的建设。政府将重点建设司法系统的官方网站。司法系统的官方网站将实现司法应用程序的集成化,为法官、检察官及诉讼当事人提供数字化的便利服务。目前该网站仍在建设中,但一些新的功能已经上线,包括便捷的搜索、线上调解、诉讼信息等。
法国各界大力支持司法数字化改革
法国的司法数字化改革获得了政界、理论界及实务界前所未有的支持,这在以往的司法改革项目中是较为罕见的。法国总统埃马纽埃尔·马克龙表示,“数字化革命使我们所有人都能直接和迅速地作出决定,缩短地理距离,重视法官、检察官和书记官的职责,提供了解诉讼进展和时间安排的渠道”。法国司法部部长尼科尔·贝卢贝则认为,“司法数字化转型是当前所有司法改革的核心,并将决定着其他改革的进展”。
巴黎南泰尔大学拉亚·阿尔摩尼教授对法国司法数字化改革的评价基本上符合学术界的主流观点,“法国当下的数字化改革呈渐进且坚定的趋势,这不仅仅是提高了效率,节约了成本,让诉讼更便民,更主要还让公众对司法消除了神秘主义,对司法的运行形成更有序且有力的监督”。因此,在拉亚教授看来,司法的数字化改革不仅是技术层面的改革,更是制度及理念的更新。
司法实务人员的评价也颇为正面。欧洲法官工会认为,在诉讼大爆炸的大背景下,数字化转型在提高诉讼效率、减轻司法官负担方面效果明显。借助技术手段,司法官可从以往繁芜冗长的管理程序中脱身,专注于专业的判断。法国国家人权咨询委员会也对司法数字化转型予以高度评价,认为这有助于弱势群体更便捷地保障自己的诉讼权利。律师和当事人更是此次司法数字化改革的获益者。维权律师雅克·贝乌内认为,司法数字改革让诉讼更为透明、高效、平等,弱化或祛除了法国传统司法制度内的一些不公平因素,避免弱势群体在体制内受到排斥。因此,雅克律师说道,“作为一名维权律师,我的任务便是确保没有人被排除在司法数字化道路之外,并确保所有人都能获得应有的权利以及向法官申诉的权利”。
司法数字化改革对传统司法的挑战
司法的数字化改革也让传统的诉讼场景发生变化,逐步走向虚拟化的裁判。在物理世界里,诉讼总是在特定的场景展开,“法庭设于神圣或正变得神圣的场所”。从本质上看,司法场景具有极强的“现实”性:现实的案件,现实过程的回溯,现实场景的还原。在司法审判中,法官依据涉案当事人及亲历案件过程之证人的供述,依程序法则及证据规则,对案件事实加以遴选、重组,形成有意义、成体系、合逻辑的事实链条,使现实场景得以还原。而在此一场景中,庄严肃穆的法庭、稳重威严的着装以及意蕴严肃的器具并非可有可无的形式配件,而具有重要的社会学、符号学及文化学意义。“法庭的装饰,诉讼程序中不同的诉讼参与者所处位置的排列,各类人员识别标记(例如法官的法衣、假发)”等系“法律秩序得以建立和维持的小规模交互作用的场景”。而法庭如何在庄严严肃的司法场景中达到真相的“现实”,这便是诉讼的核心内涵所在。
但随着科技的进一步发展,传统的刑事庭审可能将受到虚拟庭审的强烈冲击。案卷材料、诉讼文书乃至司法令状可通过司法网络协作高效传输并共享,被告人、证人、受害人、辩护人、公诉人不再需要亲临法庭,而可通过高速网络视频会议进行质证与交叉询问,传统的直接言辞原则、对质原则、传闻证据排除亦将受到强力挑战。甚至法庭的“场景”设置都将面目全非。可以想象,或许有一天,庄严肃穆的法庭、稳重威严的着装以及意蕴严肃的器具都不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台台冰冷的电脑界面。
当然,法国的司法数字化改革也还面临一些挑战,包括经费保障不足、人员培训工作较为繁重、涉密信息的维护将更为困难、法国普通公民信息技术应用水平仍亟待提升等。但总体而言,司法数字化改革是趋势。可以想象,在五年左右的时间内,法国在司法数字化改革领域将重新步入世界一流水平之列。一场前所未有的“数字化”颠覆运动正在进行之中。
(作者为中国政法大学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