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谦君子”朱德生:关注社会议题是哲学使命 逝者

日期:04-05
朱德生胡海涛哲学

原标题:“谦谦君子”朱德生:关注社会议题是哲学使命|逝者

12平米的书房内,朱德生端坐桌前,埋头看书。“呲”的一声,火柴棒、火柴盒摩擦的声音响了,朱德生点燃一根香烟。缭绕的白色烟雾,在屋内打转散开。

这是父亲留给朱子宏印象最深的场景。多年以后,犹在昨日。如今,父亲生前读书、散步的照片,保存在他的黑色手机里。

2019年3月8日,88岁的朱德生在北京家中遽然辞世。生前,他是一名哲学家,曾任北京大学哲学系主任、党总支书记。

3月14日,在八宝山殡仪馆梅厅,朱德生生前的同事、学生来了不少,送行者一百多人。

“世上有真知,唯求大道立;人间无永寿,常念诸德生。”改自1988级学生送来的挽联,写在黑色布条上,从门楣垂落到地面。阳光斜照挽联,在门厅前,拉出一条笔直的长影。

机器网 www.shi-fen.com

朱德生生前照片。家属供图

北大的教师

“朱老师,您的课我们都爱听,就是常州口音重了点!”课堂上,胡海涛半开玩笑地说。

朱德生哈哈大笑:“海涛,你要是不讲,我还以为我说的是标准普通话呢!”

30多年后,年过六旬的胡海涛清晰记得读本科时的这一幕。胡海涛1979年入读北大哲学系,当时,朱德生是哲学系副主任。

副主任口音浓重。学生们记得,他把“这个观点是错的”读成“这郭观丁似醋滴”,把“反”念成“泛”,“像外语一样。”

1931年,朱德生出生于江苏武进。高中毕业后,在本地农村小学当了两年教员,20岁赴南京大学读哲学。后来,全国高校院系调整,朱德生入读北大哲学系,1956年夏研究生毕业后,留系任教。

在湖光塔影的北大校园,朱德生度过数十年教书生涯。1978年,也就是“文革”结束后两年,朱德生接任北大哲学系副主任及党总支副书记,后转任正职,一干就是15年。

中国社科院哲学研究所《哲学动态》编审李登贵,是朱德生的学生。33年前,在重庆举办的一次学术会议上,李登贵第一次见到朱德生。他记得,当时的朱德生脸色疲惫,但面容清矍,“眼里噙着书生的睿智”。

与一些与会者按部就班的发言不同,朱德生那种“略显讥诮的疑问,只有寥寥数字,却能颠覆一个似是而非的论断”。李登贵由此下定决心,报考北大研究生,投奔朱德生门下。

1989年,李登贵参加考试。还没等到录取通知书下发,他就赶往北京,拜访朱德生。在哲学系主任办公室里,朱德生手捏一根烟卷,打量着这个远道而来的年轻人。

李登贵事先打好的腹稿全忘了。他向朱德生保证:自己是好人,想找个好老师,尔后陷入沉默。朱德生笑笑,说:“你回去吧,复试就不用来了,等通知。”

李登贵眼前的朱德生,是北大哲学系的“明星教师”。

胡海涛记得,读本科时,同学都爱选朱德生的课。朱德生授课逻辑缜密,常常脱稿,时而基调沉稳,时或激情澎湃。他曾穿白衬衫、黑裤子,“背着手给我们演讲”。

在朱德生追悼会上,他的一位学生表示,自己大学唯一从头听到尾的,正是朱德生的课。

“有些老师上课是在描述别人的思想。朱老师也研究,但同时,还阐发自己的创造性思想。”胡海涛说,“所以我们觉得,朱老师是真正的哲学家。”

学生眼中的哲学家,对他们课业要求颇严。1981年放寒假前,胡海涛曾因贪玩,一夜赶4篇作业,其中就包括朱德生布置的一篇。

“胡海涛,你的作业交来了哈。怎么这么潦草啊?龙飞凤舞的。”第二天,朱德生问道。胡海涛赶忙解释,是自己字写得难看。

“你这不光潦草啊,还能看出是一挥而就。”此言一出,胡海涛不敢再吭声。

“写出的字是有思想的。”朱德生接着说,“要郑重对待提升自己的机会,不能勉强应付。”

机器网 www.shi-fen.com

2016年在美国朋友家,朱德生题写的“为学先为人”。家属供图

燕园里的哲学家

朱德生八十八载人生轨迹,与哲学密不可分。

学习哲学是偶然之举。他在著作《燕园沉思》中自述,自己是因高中老师讲到王阳明的“不在此山中,焉知此花红”,而对哲学产生兴趣。后来,在大学入学志愿表上,他未经深思熟虑,就填写了哲学系。

朱子宏记得,父亲书桌曾摆放一本黑格尔的《小逻辑》。他翻开书,看到书内写满批注,密密麻麻,有如蚁行。

朱德生女儿朱丹今,小学时就替父亲手抄哲学文稿。那时她看不懂,便和母亲一起开父亲玩笑:“瞎写的什么呀!”每到这时,朱德生便笑笑说,你们不懂。

多年来,总有人慕名给朱德生寄来信件,向他请教哲学问题。纵使素不相识,朱德生也一一给他们回信。

在朱丹今印象里,父亲平日少言寡语,谈起哲学才兴奋。2015年妻子去世后,他一度神情恍惚,只有和朋友聊到哲学时,才眉飞色舞,讲个不停。

但朱德生仍“不免孤独”。在学生兼同事李晨阳看来,朱德生身处北大哲学系,尤其如此。

“在那个不好表述的年代,哲学系的学识才华几乎集中在哲学史领域,旨在解说别人思想。”李晨阳在一篇文章中写道,“但朱老师的真正兴趣在哲学,他希望学生学习经典,发展自己的思想。”

“学者要把自己修养成一个无私无畏追求真理的人。”在《燕园沉思》里,朱德生说。他把“为学先为人”奉为圭臬,李登贵已记不清,老师多少次和他提起这句话了。

朱丹今的手机里,保存了父亲一张书法作品。那是2016年在美国,朋友邀朱德生题字,他提笔运力,不假思索。墨迹行走勾连,红色的竖格纸出现五个字——“为学先为人”。

学生们眼中,朱德生是谦谦君子。讨论哲学时,他从不直接说别人有错,而是举例阐述自己观点,“不会跳起来和人争得面红耳赤的”。

“我从没听过他说别人不好。”朱丹今说道。

按朱德生自述,接管北大哲学系后,他的工作重点有两项:一是尽可能使哲学系安定团结,二是促进学术正常化。为此,他弥缝补苴,被人戏称为“八级泥瓦匠”。有系里老师抱着材料到他家抱怨职称问题,他不打断,“很耐心听他讲完”。

此类政工工作,分散了朱德生从事学术研究的精力。亲友说,长期失眠的他,只能在夜深人静之时,把自己关在书房,边抽烟边读书。

任教北大数十年,朱德生三度落选博士生导师名单。多位知情人称,这是种种复杂的现实原因导致的。妻子感到不平,“一提起就生气”。但朱德生只是笑笑,不接茬,也不解释。

“他感兴趣的是形而上学的问题。”朱丹今回忆,“关于个人的利害得失,他从未和我们谈起。”

机器网 www.shi-fen.com

朱德生早年工作照。家属供图

中关园的老人

近1米长的三屉木桌,摆放一个黑色茶杯和金属眼镜。红黑两色的笔,覆盖在摊开的几页文稿上。桌子一角,十册《张世英文集》摞在一起,桌前是发须尽白的朱德生,他低头佝偻着腰,捧书而读。

自1997年退休后,这成了朱德生的常态。朱子宏说,父亲无特殊嗜好,唯爱读书。他也锻炼,但常常只到小区或周边公园散散步,还是在家人催促下才这么做。

朱德生爱书成性。家里书房一整面墙的书架上,堆叠摆放他的哲学书籍。小时候,朱丹今姐弟常和母亲一起整理父亲的图书。“衣鱼”——一种书里的虫子常爬出来,吓人一跳。

从教学一线退隐后,朱德生依然忙碌。学术讲座、会议他仍参加,有哲学杂志约稿,他也不拒绝。直至年近七旬,才渐渐得闲。

他的学生形容,朱门师生交往平淡如水。朱德生“不擅交际应酬”,师生之间,很少请客吃饭,与同事、学生聚在一起时,朱德生也从不敬酒,“不会这一套”。

但与学生家人在一块儿,朱德生经常谈起时事。“他关心现实问题,充满激情。”一次,朱德生曾对学生表示,社会不能没有主流声音。但如果只有一种声音的话,就可能出问题。

李登贵觉得,受过西方哲学熏陶的朱德生,兼具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家国情怀。胡海涛则说,“朱老师要求我们关注社会重大议题,认为这是哲学的使命。”

晚年的朱德生,依然喜静不喜动。因母亲去世,原本一天半包烟的习惯早已戒掉。他喜欢自己做饭,爱吃红烧肉,拿手菜则是烧茄子。

八十来岁的他还爱看球。2018年俄罗斯世界杯,他熬夜看了两场比赛。朱子宏记得父亲在电视机前看到进球时,会高兴地叫上一声。

年岁渐增,朱德生在子女、学生的催促下继续写书。他在泛黄的笔记本上,用黑色笔写下名为“思辨随想录”的提纲,又用红笔涂改,记录自己的求学经历及思考过程。

一切如常,直到2019年3月8日。

这天上午,到天津出差的朱子宏和父亲视频通话。电话里,他劝朱德生多晒太阳,出去运动,朱德生电话里连说“好”。

就在中午,身体一向健朗的朱德生,在北京家里无疾而终。朱子宏原计划五一假期带他到海南游玩一阵,如今已不能实现。

朱德生辞世后,学生闵惠泉写了一副挽联。20个圆珠笔写就的字,分两行排列在白纸上,落款日期是朱德生去世后的第五天。

“学品人品,先生为人师表;形上形下,君子和而不同。”家人觉得,这是对朱德生一生的贴切评价。

新京报记者潘闻博实习生向成之李彤炜

编辑康佳校对危卓

澳门持续加大对贵州从江县帮扶力度 贵州:茶旅融合 让乡村更美人更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