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城里的人，有没有“乡愁”？
摘要：在对存量建筑进行细致排摸定性后，该留当留，该拆当拆，但在此之外，我们是不是可以治理上更精细化、更人文化一些？
城市更新如火如荼时，突然想起上世纪80年代的某一天，我途经附近被拆迁的一片区域，在满地的废墟中突然有一个声音叫我，是我的一个小学同学，“侬晓得格是啥地方伐，阿拉屋里嘞啥地方？”他一脸茫然地问我，然后在凛冽的寒风中前后逡巡，时而望去废墟，时而抬头仰天。
我知道，那里有着他和他的家庭难以言说的故事。其实那在我们眼里，只不过是一片很简陋的区域，拆不足惜。
还读到过一篇题为《江水流过董家渡》的文章，复旦大学教授李良荣回忆：工作后带着自己的儿子去出生的弄堂看望父母。母亲悄悄告诉他，“不要给我们钱，给我们带点大包小包的礼物，一路拎在手里走进来，好叫弄堂里的邻居们看到，说李家门阿二又来了，东西又带来交关交关，这才高兴。”李教授感叹：父母离开了这条弄堂，便离开了这份受人尊重的感觉，父母不再感到自己“是个人物”了。在崭新但独门独户的公寓房内，老人们说自己像离了水的鱼，“我们只有回到老房子才活起来”。
我想，这就是为什么许多老人会在离家时流泪感伤的原因，因为这里可能有他们一辈子的甜酸苦辣，他们的童年、少年，恋爱、出嫁娶妻和为人父母的所有经历，他们的光荣和悲情、人际关系和社会关系，他们所有一生的记忆。
城市人有没有“乡愁”？城市人的“乡愁”在哪里？在填表“祖籍”一栏里吗，或许是，但更多的可能是在他有真切回忆的出生地里。耄耋老人和新上海人尚有原乡可忆可回，而对于出生在城市里的一代人来说，“乡愁”可能就是他随着城市大建设大拆迁而急遽失去的童年居住地，大半辈子生活过的地方。套用一句当下流行的句式：哥们，拆的不是房子，是乡愁，是人生。
人走得再远，也是传统的一环。冲得太快的人，更需要回望人生的路标。今天，为什么有这么多人来关心老房子，为什么会形成“马路写作热”，微信里，弄堂邻居纷纷建群；为什么流寓外省和海外的上海人，都这么关心母城更新中的问题，是因为那是他们怀恋的故土。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不仅是农村，城市更新中的拆迁和迁徙一样使人失去了“原乡”，这其中包含着深刻的社会心理和文化密码。
建筑和环境并不是水泥砖块的堆砌，而是一个承载着记忆的生命体，人们认识建筑和环境的过程，就是赋予它全新内涵的过程。它们寄托的是一种文化记忆，是一座发展得太快的城市需要留下的地标。这对于上海这座从沧桑的历史中走来、承载着光荣与梦想的城市无疑是极其重要的——我们不能设想没有“万国建筑”的外滩，没有国际饭店和四大百货公司的南京路。如果没有武康大楼和巴金故居，武康路又要逊色多少？没有那一条条名人出没的毗连式深弄，愚园路又要寡淡多少？一个没有可供阅读的优秀历史建筑和风貌的上海，还会有魅力吗？还是上海吗？
今天，世界急剧变化，技术的飞驰，信息的泛滥，物质的异化，社会的浮躁，“脱实向虚”所带来的焦虑感，使一些人无所凭依。身处社会转型期和互联网时代的人们，更渴望抓住些什么来留住自己的根，寄托乡愁乡思，寻找“吾心安处”。
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企图说明：一切物质的东西都要被时间销蚀掉，只有感觉到了的、经历过的东西才是真正的存在，人世间“真正的乐园是已经失去的乐园”，只有通过回忆，通过对过去感性经验进行再创造，生活才有真正的意义，人才有存在的价值。马尔克斯说得更干脆：生活不是我们活过的日子，而是我们记住的日子。那些精神上流离失所的现代人，更渴望把他们失去的乐园当作心灵的“乡愁”，来守住自己，归属自己，知道自己是谁，来自何方，去向哪里，才不至于在虚空中迷失。
而马路、弄堂、里居，正是这样一些自我认证的物化符号和所指，使现代城市人的“乡愁”有所附丽。这也是为什么甜蜜的“乡愁”会让人如此眷恋的缘故。
在城市更新过程中，我们或许不能保证每一幢建筑都保留下来，这样既不现实，成本也太高，我们也不可能为了一份纯粹的情怀而让许多居民在脏乱差的房子和环境中煎熬，更不能让堂堂国际化大都市还有市民拎着马桶奔小康。在对存量建筑进行细致排摸定性后，该留当留，该拆当拆，但在此之外，我们是不是可以治理上更精细化、更人文化一些？
比如在动迁改造过程中，可以听听原住民的想法和愿望，不同地区做什么、怎么做也可因地制宜分类施策。又比如，对具有海派文化特色的弄堂生态，是否该予以更多的重视？再比如，我们在城市更新过程中，对城市的记忆可不可以用口述实录、图像、多媒体等方式多加记录，或是在旧址竖一块小石碑或挂一块小木牌，加二维码扫描的形式保存下来，不致于后来者对此处历史一无所知……
有人说：千条路，万条路，世界上的路其实只有一条，那就是回家的路。说千道万，“乡愁”，带你回家。
栏目主编：朱珉迕文字编辑：朱珉迕题图来源：视觉中国图片编辑：苏唯编辑邮箱：shzhengqing@126.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