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监狱与社会的“摆渡人”:我只能告诉你对岸是泥泞还是坦途,但选择在你

日期:03-15
杨斌监狱犯人

原标题:揭秘监狱与社会的“摆渡人”:我只能告诉你对岸是泥泞还是坦途,但选择在你

摘要:“目的不是让他们成为合格的犯人,是让他们回归社会后成为一个合格的守法新人”。

如果顺利,今年10月,撒国庆就能得到减刑批复,提前出狱。刚入狱时身陷抑郁、曾想自杀的他,现在对外面的世界生出了新的憧憬。

“新生”两字印在上海五角场监狱的教学楼上。作为上海唯一一所出监监狱,刑期最后3个月的男性犯人都会被移送到这里,还有一些刑期3年以下的短刑犯也被关押在这里。

穿着条纹号服的服刑人员,在教学楼里学习电工、车辆修理、西点制作和护理等各项技能,平静而有序。跟想象中的“里面”不太一样,这里不像监狱,更像一所学校。

教学楼四楼,整一层都是监狱的心理健康指导中心。从进门的运动区开始,办公室、心理咨询室、团训指导区、宣泄室、心理治疗室依次排开。每个月,这里要接待60至70名服刑人员。

“失去自由又与外面社会脱节,他们更容易陷入负面情绪,产生厌世、抑郁等心理问题。”五角场监狱心理健康指导中心主任许冬说,通过心理咨询和治疗,帮助犯人重建健康的心理状态,“目的不是让他们成为合格的犯人,是让他们回归社会后成为一个合格的守法新人”。

“用痛来证明我还活着”

撒国庆今年30岁,因犯破坏电力设备罪被判刑3年。2017年3月10日,他被移押至五角场监狱。

作为初犯,刚进入这个高强电网合围的世界,都需要一段适应期,但撒国庆的表现尤为异常。白天劳动改造时,他情绪低落态度消极,经常完不成规定的工作任务。晚上回监房后,他跟同监罪犯摩擦不断经常起冲突。最出格的一次,他竟然在车间用劳动工具扎伤了自己手背。这在监狱里属于严重的自伤违纪行为,撒国庆因此被处以隔离严管处分,就是俗称的“关禁闭”。

在隔离监房,撒国庆变成一头发狂的巨兽,叫嚷着不想活了,要自寻短见。心理咨询师杨斌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撒国庆时,他满脸痛苦,情绪激动,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能完整地说出来。“那种状态下,没法直接进行心理咨询。”杨斌问他是否需要先进行情绪宣泄,撒国庆一个劲点头。

宣泄室里,撒国庆一边嘶喊,一边赤手拳击一人多高的橡皮人。一般犯人带着拳套击打橡皮人7、8分钟就已精疲力竭,但他整整击打了15分钟,打到手背全是血痕,浑身大汗淋漓才停下。

“身体实在难受,好像没有灵魂了,只有感到痛才能证明自己还活着。”宣泄完情绪,撒国庆就像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一样,号啕大哭起来。他流着泪对杨斌说出了真实想法:采取自伤行为是因为身体难受控制不住,并不是为了逃避劳动。他恳求杨斌把他放出严管室,“在那个环境里,我感觉生不如死。”

“初步判断他得了抑郁症。如果再关紧闭,可能会导致他继续寻求自杀,造成严重后果。”通过交流,杨斌感受到了撒国庆的痛苦。他中止了咨询,向监区领导说明情况,提出先解除撒国庆的严管处分,再给他安排司法鉴定。监区领导担心撒国庆回到集体监室再次闹事,这也是杨斌的顾虑。

回到咨询室,杨斌与撒国庆约定,回到监区后无论出现任何情况,都不能发生过激行为。“我也跟他承诺,如果他实在身体难受,无法控制,只要和主管民警提出,我会马上赶到监区与其面谈。”杨斌说,“约定”是心理咨询中经常使用的一种技巧,两人建立了初步的互信关系。

有杨斌的专业作担保,监区领导同意解除对撒国庆严管。此时已是晚上7点,其他民警都已下班,对着帮他办理解除手续的监区领导和民警,撒国庆不住地鞠躬致敬,杨斌都看在眼里。

那一夜,杨斌没有接到狱警电话。撒国庆躺在自己的铺位上彻夜未眠,但没有打扰同监犯人。一次可能发生的危机安然度过。

几天后,司法鉴定诊断撒国庆确为抑郁症(抑郁发作期)。经过心理健康指导中心团队会诊,确定了对他进行药物加引入社会心理咨询的治疗方案。

撒国庆在接受心里指导

“像一个黑洞吞灭了一切”

治疗过程跟杨斌预料的一样,一波三折。

一开始,撒国庆得知自己患了抑郁症,不相信能够治愈,抗拒服药。“他说,入狱前看到过网上写抑郁症患者的文章,这种病永远好不了。”为了转变撒国庆的观念,杨斌专门收集了几个抑郁症治愈案例,在咨询过程中给他讲解抑郁症的成因和治愈效果。经过几次咨询引导和说服,撒国庆终于同意服药。

然而,服药一阵后,撒国庆感到抑郁症状不减,身体不适感却加剧,对治疗产生了抗拒和怀疑。“身体不适是因为药物副作用造成的,这说明药物在你体内产生作用了,情况会越来越好的。”杨斌及时通过咨询交流,给予他心理支持。同时,社会心理医生也对药物和剂量进行了调整,一段时间后,撒国庆的病情终于得到控制和缓解。

每周定期进行心理咨询,撒国庆逐渐向杨斌打开心扉,杨斌也帮他找到了“病因”。“他们的经历一般比较复杂,你了解他们的经历就能理解他们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说起自己的人生,撒国庆低头埋怨:“命运多舛,老天不公。”幼年时家庭变故,父亲判刑入狱,母亲不堪重负,抛下三个孩子离家出走,撒国庆三兄弟全靠爷爷一人带着。因家境贫寒,他小学一毕业就进了私人砖瓦厂打工。“当时我才13岁,但力气很大,在砖厂里每个月拿到的工资比成年人还多。”

成年后,他准备应征入伍,却因谎报个人履历而退回原籍。“当时我填了自己是初中毕业,但是被查出来说谎了,就没当成兵。”他觉得,老天再次将他抛弃,自此开始浪迹社会讨生活。

不管怎么说,后来的路都是他自己选择的。辗转从山东老家来到上海,20岁时和打工认识的女朋友未婚生下了女儿,后来和女友分手,他就独自带着女儿生活。他有力气能赚到钱,虽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父女俩却也安逸。入狱前,他有一个交往了两年多的女朋友,将他的女儿视如己出,算是品尝到了幸福的滋味。“想让女朋友和女儿过上好日子,我就走错了一步。”身在高墙之内,撒国庆后悔当初跟着老乡去偷电缆,钱没赚到,人却进来了。

监狱里总有各种悲伤的时刻。入狱不久,撒国庆就从前来探视的家人口中得知,老父亲罹患脑梗撒手人寰,10岁的女儿出了车祸抢救不治。巨大的噩耗瞬间吞噬了他,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活下去的意义。“我真觉得老天爷对我太不公平了,就像一个黑洞把我所有的一切都吞灭了,不如死了算了。”

“这样的不幸发生在一般人身上都难以承受,何况他身在监狱里。”杨斌第一次听撒国庆泪流满面地讲述这些遭遇时,内心也如惊涛波折。那一刻的共情,让心理咨询师真正理解了犯人,也走进了犯人的心里。

撒国庆曾把这些不幸都归结到宿命。“路在脚下,没有不能改变的人生。”每次咨询,杨斌都会对撒国庆说这句话,一遍又一遍,希望扭转他的宿命思想,鼓励他抱有正确的人生态度。

经过近半年的心理咨询和药物治疗,撒国庆出现了明显转变:不仅能圆满完成习艺劳动任务,产量、质量指标居监区前列,与其他犯人的相处也日趋和睦,再未发生过冲突。结束咨询时,撒国庆的心理评估结果显示已接近正常人水平。

命运多舛的撒国庆渐渐发生转变

“为他们也为自己,再活一次”

墙里墙外,谈不上哪里的人更简单,哪里的人更复杂,杨斌见过形形色色的服刑人员,试图在他们身上看到闪光点。

抑郁症病情缓解后,撒国庆在日常劳动中非常卖力,超额完成任务,多次得到监狱民警表扬。杨斌充分肯定他能吃苦耐劳,鼓励他树立“自己并不比别人差”的信心。因为挂念狱外的女友,撒国庆付出一切努力希望得到减刑,早日出狱与女友相聚。杨斌也肯定了他重情义,鼓励他珍惜这份感情,要为实现目标更加踏实积极地进行改造。“心理学上,做了好事得到鼓励,能形成好的习惯。”杨斌说。

现在,撒国庆正在监狱民警帮助下准备自己的减刑材料。接受记者采访时,他很平静地说,狱外的女友跟他提分手了,虽然前段时间也有过情绪波动,但这次他很快就走出来了。

杨斌在一旁打趣他:“真的吗?上次还打了10多分钟的拳,你看你手上的痕迹还在呢。”撒国庆低下头笑了笑,抬头看着窗外:“男人嘛,总要学会坚强。”

“他最近担心出去后工作比较难找,我也跟他说过,只要踏实肯干不要动歪脑筋,外面有很多机会。”杨斌告诉记者,这说明撒国庆在盘算出狱后的生活,至少未来是可憧憬的。

“很多人觉得监狱民警跟犯人是对立的,我不这样想。”说起相处一年多的狱警和心理咨询师,撒国庆挺直了身子:“我觉得他们是我的人生导师,像是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的人。为了他们也为自己,我出去后要重新活一次。”

“监狱可以为罪犯铺设重回社会的新生之路,监狱民警和心理咨询师的角色是引路人,但改变的关键还在于自己。”许冬和杨斌认为,监狱心理咨询师和犯人的关系好比摆渡人和乘客,“我告诉你对岸是泥泞还是坦途,至于你要去到哪里,需要自己选择。”

很多即将出狱的犯罪人员都会面临出狱后怎么走的迷茫

栏目主编:简工博文字编辑:简工博题图来源:摄影:孟雨涵

图片摄影:孟雨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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