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翟天临事件是一面照妖镜
翟天临涉嫌学术不端事件尚未了结,尽管他已发布道歉声明,其中写道:“虚荣心和侥幸心让我迷失了自己。是我的不当行为,让学校声誉被连累、让学术风气被影响、让公众的信任被辜负。我深感自责和内疚。”
回顾事件之初,演员翟天临在直播中被网友问及博士论文能否在知网上搜到,他回答“知网是什么”引发热议,于是他又辩称自己只是在开玩笑:“我说我不知道1+1=2也有人信吧。”这个辩解无法服人,1+1=2,是人人皆知的生活常识,但是要说清“知网是什么”还是有一定的知识门槛的,它是一个学术资源库,只有亲自查阅文献的时候才可能接触这类资源库,而且假如自己的论文是剪刀加浆糊拼凑出来忽悠文凭的,一般人出于自尊心也会羞于承认那是自己的论文。
翟天临的个人声明不能服众,继而又以工作室即公司名义进一步发出“严正声明”:“其所有论文均是在导师指导下独立完成的……在后续论文成稿中,亦有大量由真实拍摄经验为引,归纳总结出的学术理论成果。”此声明不可谓不严肃,俨然有一锤定音之意图。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网友将其今年8月发表于某学术期刊上的论文《谈电视剧〈白鹿原〉中“白孝文”的表演创作》进行了查重,查重结果显示,去除本人已发表文献复制比达到40.4%,而这篇论文的篇幅不过2700余字。疑遭抄袭的原论文作者黄立华教授本人也在朋友圈发声:“这个表演打假警察的人是要我起来打假吗?”剑指翟天临抄袭其论文,因为翟天临就是2019年央视春晚小品《“儿子”来了》里面表演打假警察的那位。随后,更加重量级的声音出来,为翟天临颁发博士学位证书的北京电影学院和录用翟天临为博士后研究人员的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均表示已对其涉嫌学术不端问题进行调查,然后才有了本文开头提及的翟天临道歉声明。所有这些,也在一定程度上表明所谓“论文独立完成”已站不住脚,哪怕如此,其道歉信仍只强调自己是“内心飘飘然”“心存侥幸”云云,只字不提“抄袭”或“造假”字眼,避重就轻,并不诚恳。
总体来看,翟天临事件让人想起一句老话,那就是“围观改变中国”。而对于尚未曝光的“翟天临们”的教训是,没有硬核实力的得瑟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如果犯了错误请诚恳认错,兴许还能博得一些同情,死鸭子嘴硬往往会适得其反。
翟天临事件是一面照妖镜,照出了当下中国的一些乱象。
第一个是教育资源的分配存在一定程度的错位。一方面,学子们寒窗苦读十几年,好不容易经过激烈竞争才挤进大学校园,然而有的人却由于种种便利,对于如此稀缺的教育学术资源却如探囊取物,这是一种教育上的不平等。另一方面,由于教育门槛和质量的把关不严,导致人才良莠不齐的幅度过大,社会对毕业生的评价逐渐下滑,使得凭本事考进大学的人才在市场上进一步下降。而那些镀金的人士,由于本身已经占据了社会资源,又继续收割了教育学术资源,但他们本身并没有能力为学术的金字招牌增光添彩,这样的低质量学生让学术招牌继续暗淡下去,形成恶性循环。这是值得警惕的。进一步还可以追问,无论是北电还是北大,在招生章程中对论文数量和质量都是有明文要求的,可为什么这些要求对普通学子有用,对明星、关系户就失效了呢?
第二个是社会对学历的认识还有很多不客观的地方。比如很多人依然会认为,学历越高越好,导致本来只需要读本科的人却读到了硕士甚至博士,而当事人对于学术研究并不热爱,这就是一种浪费,属于所谓的“爸妈多交了几年学费”。博士后本身也不是什么学位,只是一种工作经历,相当于给找不到工作的博士一份差事,领一份研究工资,但是却有很多人以此为荣,似乎这是一个比博士更高的学历和学位,很多研究人员也乐于把博士后工作经历写进公开发表的个人简介,这导致了一种学历泡沫,并不是一个好的风气。反过来,我们很缺专业的技术人才,我国技术工人与高技能人才占比大约为20%和6%,号称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之我们,技术工人与高技能人才占比与世界先进水平差距明显,日本、德国等发达国家高级技工占比高达40%~50%。出现这种差距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人们的教育观念不实事求是,适合做精深理论研究的人并不多,多数人需要的是在专业技术能力上的进阶,而这需要专业的技术培训和持久的业务积淀,可很多本该精研业务的人却跑去“假装钻研学问”了。像翟天临所处的演员行业就是如此,演员把戏演好就是成功,做学术专家的工作并不一定适合他们,从其学术不端行为就可见一斑,这就难怪网上有人说“200万人寒窗苦读多少年,不如戏子业余搞搞就能当博士后”,语虽讥刺,其情可感。
第三个是教育学术体制本身对一些学科的设置也存在可商榷的地方。有些专业是完全不必设置的,有些专业的设置初心也许是好的,但是不客气讲,它可能给学术不端甚至学术腐败开了方便之门。翟天临事件发生后,北京电影学院退休教授、第四代导演谢飞作为资深专家撰文指出,创作专业不需要理论研究型博士生,他以北京电影学院作为例子,认为学院多年来的博士教学实践不仅没出现什么杰出优秀的理论人才,博士论著被出版和引用的也属极少数,反而“低劣、抄袭的现象倒是常有发现”。其实,谢飞说的是常识,这种常识普通人也知道,但为什么有些专业的设置就是如此地违背常识却又难以纠偏呢?这是值得反思的。
有人说这是学术腐败和懒政的锅,翟天临背不了。这话只说对了一半,翟天临无法为整个教育生态的乱象负责,但是他必须为自己的学术不端行为负责。以此为前提,推而广之,我们知道还有许多的注水论文和学术造假,只不过其中绝大多数都还没有被曝光,但它们永远存在被曝光的概率,这是造假的风险和代价,然而这代价还远远不够大。如果学术造假只需要道个歉就轻松过关,学位不会被取缔,社会资源方面也没有什么重大损失,那么这个社会是鼓励造假的。食品造假和疫苗造假,是会导致坐牢的,相比之下,学术造假的“待遇”实在是太好了。
翟天临事件拔出萝卜带出泥,澎湃新闻特约评论员宗城说得好:“不是翟博士玷污了学术界,而是学术界大面积腐败,给了翟博士可趁之机。”是的,要反思的还有这个貌似净土实非净土的教育和学术生态,清理门户只是起点,远非终点,唯有回到教育和学术的本质,守住程序正义和实质正义的底线,才是真正的刮骨疗毒之道。要问的是在一个浮躁且价值失序的时代,这样一条艰难的道路,还会有人走吗?
作者:陶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