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邓军海：开启“纳尼亚世界”的钥匙是什么？
说到C.S.路易斯，想必大家首先想到的，就是他的《纳尼亚传奇》。这一系列作品在英美畅销长达几十年，被改编为多种影视剧，成为一种流行符号，影响着全世界的读者。
然而，《纳尼亚传奇》只适合孩子们看吗？路易斯说：“我们在儿童身上看到的，并不是什么独特的儿童趣味
（childish taste）
，而是正常的、常在的人类趣味。”而且，童话就是文学，是一种比写实小说更古老的文学样式，老少皆宜。19世纪，人们将写实小说奉为“严肃文学”。在托尔金和路易斯眼中，童话故事至少跟所谓的“严肃文学”一样严肃，甚至更严肃。
C.S.路易斯
与阅读其他作品不同的是，进入这样一个庞大的奇幻世界，需要我们调动更多的想象力与感受力，切身进入作者的想象世界中，去触摸那里的一草一木，与几个孩子一起感受喜悦、恐惧与困惑。在这种触摸与感受中，我们才能实现更好地阅读，摆脱自己的固陋，这也是路易斯坚信的文学阅读的价值所在。
童话是一种严肃文学
先谈谈童话，按照习惯性的理解，童话故事是儿童文学、是少儿读物，成人阅读童话是不好意思的，怕被人嘲笑，嘲笑为长不大，幼稚、或者说是逃避现实，按照路易斯的理解，一本书如果50岁时不值得阅读，那么你5岁的时候最好也就别读。托尔金曾经打过一个比方，说把童话故事等同于儿童文学和少儿读物，这就好比家具一过时就搬出了成人的房间，搬到了儿童房。换句话说就是，把童话故事等同于儿童文学，其实是一种现代时髦。路易斯经常引用托尔金的这个比方，他说我们从儿童喜欢阅读童话故事这个事实身上，我们看到的不是独特的儿童趣味，而是正常的、常在的人类趣味，是人身上永远都存在的一种趣味。我们成人身上，本来有这个趣味，后来因为我们赶时髦、怕幼稚，所以这个趣味就萎缩了。因此在路易斯看来，有问题的、需要解释的是成人的口味，而不是孩子的口味。
在路易斯的眼中，童话是一种比写实主义小说
（现实主义小说）
更古老的文学样式，是老少皆宜的。由于19世纪现实主义小说的伟大成就，所以人们把写实小说尊为严肃文学，因而形成了一种文学偏见。在路易斯看来，童话故事和我们所认为的严肃文学是一样的严肃，甚至更严肃。
译者邓军海聊C.S.路易斯和他的纳尼亚
在《狮子、女巫和魔衣橱》这本书中，纳尼亚的命运依赖于埃德蒙的一念之差。到底有没有阿斯兰，阿斯兰到底能不能战胜白女巫，都要孩子们自己去做选择。在1952年，路易斯写过一篇文章，名字叫《为儿童写作的三种路径》，其中谈到了他和托尔金的差别，他说：“给孩子写书的头一条路是我们习惯性的路，总认为小孩心智不成熟，所以我们会投其所好，作者就会装出一种孩子腔，经常出现的一句话就是‘好棒哦’。”
若要仔细地观察，其实孩子并不这样说话，路易斯说为孩子写作的第二条路是托尔金所走的路，托尔金的《霍比特人》来自他给自家孩子讲的故事，由这个故事演变成《霍比特人》，再由《霍比特人》演变成《魔戒》。路易斯说为孩子写作的第三条路是他所走的路，他写童话故事的原因，是因为童话故事对于他不得不说的一些东西而言，是最理想的艺术形式。他打了一个比方，一个作曲家谱了一首哀乐，不是因为眼下就有一场公众葬礼，而是头脑中出现的某些念头，用哀乐这个形式表达起来最方便。引述路易斯的这篇文章是想提醒大家，在阅读路易斯和托尔金作品的时候，切莫念念不忘二人谁高谁低，如果这样的话，会败坏我们的阅读兴致，甚至会变成谁比谁强的八卦。
纳尼亚世界是如何构建的？
《纳尼亚传奇》出版以后，路易斯收到了大量的读者来信，虽然忙得焦头烂额，但他是来信必回的。信中经常出现的问题是，询问路易斯“您是不是先有一个观念或者中心思想，然后再虚构了一个纳尼亚世界？”路易斯的回答很简单，说一切都始于画面，他构思的《狮子、女巫和魔衣橱》始于这样一幅画：羊人潘恩打着一把伞，拿着东西在冰天雪地的树林里行走。他在16岁的时候，脑袋里浮现这个画面的时候；后来有一天他告诉自己，试着把这幅画，编成故事，那时候他已经40岁了。
路易斯想写《狮子、女巫和魔衣橱》的原因是，1939年9月1日，德军入侵波兰，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英国政府考虑到德军有可能空袭伦敦，于是把孩子疏散到乡下，路易斯家中来了四个孩子，这时路易斯惊奇地发现，孩子们总是问大人：“我该做些什么、该玩些什么？”，孩子们已经不会玩了。他在家中宣布了他要写童话故事的消息，但家人都笑了。后来采访时解释了笑的原因，说路易斯当时并没有孩子，平时也不喜欢孩子，他怎么能给孩子写一个故事呢？但是让人大吃一惊地是，故事竟然写出来了。在1948年至1952年间，路易斯一气呵成，一共写了7部。
当时路易斯写《纳尼亚传奇》的时候，并没有打算写7本，只打算写《狮子、女巫和魔衣橱》，他写完以后，觉得意犹未尽，写了《凯斯宾王子》作为续集，他认为这下可以不写了，写完了以后又觉得想错了，于是写了《黎明踏浪号》，认为这肯定是最后一本了，但是他发现自己又错了，于是一口气就写了7本。
《四种爱》，
【英】C.S.路易斯 著，
邓军海 译，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年11月
《纳尼亚传奇》一共有7本，每一本都可以进行独立阅读，因而产生了阅读次递的问题。有三种阅读顺序，第一种是按照原来的出版次递，《狮子、女巫和魔衣橱》是1950年出版的，接下来的6年是每年出一本，一直出到《最后一战》。第二个次递是按照内在年表，即按照事情发展顺序进行编排，1994年柯林斯集团把《魔法师的外甥》变成了第一部，《狮子、女巫和魔衣橱》变成了第二部，中间次递也有些变化，《最后一战》列为最后一部。第三个次递是按照路易斯的创作顺序，他先写了《狮子、女巫和魔衣橱》，然后是《凯斯宾王子》、《黎明踏浪号》，最后一部是《魔法师的外甥》，这个次序一般只有研究路易斯的专家才会用。
一位路易斯的传记作家说，路易斯当时写《纳尼亚传奇》，其实是想写一部像弥尔顿的《失乐园》一样充满雄心和抱负的作品，而不是只写一部少儿读物，他是想用童话的形式写一部伟大的史诗、传奇。
文学让我们摆脱自身的孤陋寡闻
路易斯区分了“想象”的三种含义。第一种含义是空想，如当埃德蒙当听到女巫许诺他做纳尼亚的国王，当时他就幻想他当了国王以后，要在纳尼亚修建铁路、公园和私人影院。第二种含义是发明，如很多孩子在读完《纳尼亚传奇》之后，画了很多画寄给路易斯，形成画面想象。第三种含义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灵悸动，突然间被唤醒，甚至会为这样一种若有若无的东西而上下求索，这是路易斯一生最为珍视的一种想象。如听到阿斯兰的名字以后，
四个孩子都感到自己的内心突然涌起了某种悸动，埃德蒙感受到了一种神秘的恐惧；彼得突然感觉到自己变得勇敢、变得热爱冒险；苏珊感觉到某种甜美的气味，或者是一种一曲宜人的旋律刚从她身边飘过；露西感受到了夏季刚开始的那种美好的感觉。
大家读《狮子、女巫和魔衣橱》的时候会发现小孩们之间发生争吵的核心是魔衣橱的后背的问题，这就牵涉到是谁封堵了我们的想象力这个问题。《纳尼亚传奇》中的老教授迪格雷有一句口头禅——“我的天呐，在学校，他们都教孩子们学些什么啊？”迪格雷教授感慨为什么不教孩子们逻辑呢？要是教了孩子们逻辑，露西说“魔衣橱的后背有一个纳尼亚世界”，便不会引起争吵，而是会引起孩子们的憧憬和好奇。《银椅》的高潮部分中写道，女巫断定只有一个世界，就是她统治的地下世界，她给孩子们说，“纳尼亚世界就是一场梦，你们的太阳只是一场梦，在那一场梦里，一切都是从那盏灯复制出来的，那盏灯才是真正的物体，太阳只不过是一个传说。”我们从女巫的断言中可以想到现代的正统教育，因为现代正统教育早已经断定只有此岸的这个世界，所说的其他的都是这个世界在其他地方的投影。
《纳尼亚传奇》海报
路易斯的传记作家麦格拉斯说：“纳尼亚世界是一个充满想象的世界，而不是一个想象出来的世界。”“充满想象的”的英文原词是imaginative；“想象出来的”英文原词是imaginary。用路易斯经常用的一对术语来说，我们要进入那个充满想象或者富于想象的世界，我们在看那个世界、那本书的时候得顺着看，而不是盯着看；“顺着看”的意思是顺着作者指头指的方向去看月亮，而不是盯着作者的指头不放。路易斯说，如果你盯着看，那你这一辈子最好别读书了，也别读文学作品了，因为你读来读去，在里面都找的是合乎你口味的和不合乎你口味的东西，合乎你口味的东西，你是赞扬的；不合乎你口味的东西，你就大加抨击。
在路易斯看来，文学作品阅读的价值是你走遍天涯海角，处处经历不同的自己，他用的一个术语来说，就是文学阅读的价值在于让我们摆脱了自身的轱辘，即自身的孤陋寡闻。有这么一段话：“我们学历史，学了很多年，但是我们最终却不知道成为一名骑士或者一名绅士或者一位国王是一种什么滋味，这种人大有人在；但是文学可以让我们体会到这一点，所以文学的价值就是在于它能让我们感受到逝去时代中的各种各样的人物是什么样子的；我们只有有了这种感受之后，我们才能摆脱概论和时髦化的专断统治。”
C.S.路易斯被称为“最伟大的牛津人”，他一生做过很多的事业，在那些领域的成就都是了不起的，他在英语世界的知名度比起汉语世界的鲁迅是有过之而不及。他完成了多重的事业，但他曾经给人写信说，在他所有的著作中都有一条主线，主线就是他身上那个富于想象的人的年纪更大、更好，他比那个作为作家、作为文学批评家的那个“我”更加根本，正是他身上那个富于想象的那个人才使得他成为了作家、成为了批评家、成为了神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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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徐文涛分享《为什么那是艺术？》
作者邓军海（路易斯作品中译者）
文字整理张芳丹
编辑 安也 校对 翟永军
